“這自然是俠氏封田上所出。” 這位璦執事雖然看起來年輕又缺乏資歷,但心思明銳,觸類旁通,又虛心求教。他教導起來倒也不費力氣。雖然少東並未說明這位璦執事的出處來歷,卻未經過卜家計然考核,直接升作執事,甚至連基本計然之學連皮毛都未知便讓這位半路冒出來的璦執事主管此次俠氏商月事務。 這點讓他甚為詫異。若不是與少東共事多年,了解少東不會意氣用事而做出損害卜家之事,他會懷疑少東如此做法的輕率並加以反對。 雖然不明少東用意為何,但是如今看來璦執事卻是聰慧過人,許多計然之策稍點即通,若是在卜家做下去,稍以時日,便可為卜家帶來豐厚利潤。 隻是憑借與少東這些年來的了解,隻怕少東此次並非單純地以磨練卜家人才而特意讓他這位磨練下任當家的家老輔佐璦執事,似乎還有更為深層的用意。此間的深意他是無法參透,少東未曾挑明,他不好僭越過問。隻是憑借著璦執事的天資來揣摩,卜家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人事上的變數。 “咦?光是俠氏自己封田上所出可以供給如此大的一個宅陽城,還有這些私兵?” “如何不可。凡是在俠氏封邑上的封田,產糧,耕農,私兵皆屬於俠氏,粟糧是一斛不入國庫的。” “那麼公田呢?俠氏不是有公田麼?公田上的畝產不是理應交與國家?” “公田隻占俠氏土地的百有一都不到。而且年年有所減改。至於畝產,改日老奴帶您去看看,您就能想象到收成的情況了。” “我看這俠氏田廣麥豐,私兵也是年輕力壯裝備精良,若是全部收繳國家,假以時日,韓國崛起不在話下。” “璦執事,噓,”方可左右看了看,才說道:“說這話可得當心。您說的這些都是當年韓相申不害大人做過的。雖然事已隔百年,但三大氏族如今提起申不害大人,依舊又怕又恨。” “方可也知道申不害?” “這十幾年來卜家商月,總免不了與三大氏族家主同席飲宴,時常聽到,已經是耳熟能詳了。璦執事可知道公子韓非?前些時日出使秦國的公子?” “聽說過。” “近幾年三大氏族總免不了在宴席間提及非公子,一提起來,便將非公子與申不害相提並論,直說這兩人是韓國的惑亂。”這些事情可得跟璦執事先說明白,否則俠岑在宴席間提及,璦執事應對失準可就麻煩了。 “方可覺得如何?非公子真是韓國惑亂?” “這個嘛……” 方可又謹慎地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細細地說來:“與其說是韓國的惑亂,不如說是三大氏族的霍亂。據說非公子曾經三上強韓書,次次沖著三大氏族去的。若與百年前申不害握有實權之時一般,當朝斬殺三大氏主,氏族的勢力自然岌岌可危,更遑論有謠言傳出,強韓書裡還提及各種重新規劃三大氏族封地之事,這讓他們怎能不恨不怕?” “說得極是。” 方可所說相當透徹,資歷深的家老,看問題的眼光果然是不同。能得此人在身邊輔助,這次商月的額外任務雖然復雜,卻也讓他心裡踏實許多。 轉念一想,又不得不在心裡感謝少東家安排的妥帖。若不是有此人在身邊相助,以他對商事的了解,恐怕光是忙商月之事就已經焦頭爛額,更別說騰出手來尋找水源的問題。況且,若不算少東家的叮囑,恐怕方可也未必能如此交心地直言不諱。 “封邑者,便是產出自主,封地自主。封地內各種收成歸宿封主,封主隻要有實力,還可以豢養一批自家軍隊。百年來三大氏族的實力錯綜復雜,相互盤結,申大人在相位之時,尚且不能回收三大氏族封地,使得土地肥沃的平原歸國家所有,更何況在百年後的今日。” 他頓了頓,感嘆到:“而我們這些走商賣貨,還得每年給三大氏族提供人力物力督促入夏農忙,這亦是為何卜家有每年均有商月之說的由來。卜家倒是為所謂,為王室也好,為三大氏族也好,工都一樣,隻是如此下去,王室又如何能存活。” “申不害後的幾代韓王竟都是如此這般毫無作為,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雖在心底深處一直鄙視王室子弟的作為,但真正體會到那些王孫子弟們將祖上基業治理如此,讓韓國如此貧弱,真是教人不憤都難。 “唉,王室之事,又豈是我們這些走貨之人所能了解。”方可嘆了口氣,國家氣象,又豈是他們這些平凡百姓所能揣摩,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輔助能人,但若是能人自己都放棄了遠去秦國,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國人除了嗟嘆,還能如何。“璦執事切莫多言王室之事,怕是多有招惹。” “方可所言極是。俠氏裡人事如何?”如今還是必須專注在此次任務之上,其他之事還須留待來日。 “俠氏如今的家主俠岑,育有一女;現身邊有三名三年前入俠氏的武藝高強的門客隨出隨入,此外還有一名家老俠潁極為能事。” “三年前?不正是公子非上強韓書之時?看來俠岑真是覺得芒刺在背,帶著此三人出入來保命呢。”就不知此三人武功如何。還有 “經璦執事一說,倒是有這幾份意思。”方可笑道。 “方可,在卜家任事有幾年了?” “老奴自幼便在卜家為奴了,約莫有五六十年了。” “這麼說,近年來的商會玄老都有參與,可是?”五六十年,果然是資歷深厚。 “正是。” “貨單裡多有金玉之類的貴重之物,暫時還未移交俠氏,這些貴重之物該如何轉交呢?”若是能探查出這些物品在俠氏的收藏之處,小琴便有機會從中尋出密圖。 “貴重之物向來由俠氏家老俠潁經手,昨日裡剛去了交接,卻未見家老,隻聽說前日走得匆忙,未曾留下說法便離開了,也不知何時歸來。” “俠潁為人如何?” “不好說。隻知道此人與其他三大門客在五年前同時入的俠氏,做事很是雷厲風行。說不上來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在短短五年之內由一名默默無聞的家奴成為俠氏最為年輕的家老,可見此人非等閑之輩。” “三年前來的?之前的家老呢?”三年前,為何這幾人出現的時間如此巧合。 “說來蹊蹺,兩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暴斃在床塌上。” “家老可有何種喜好?”聽到暴斃二字,他皺了皺眉,就他的閱歷而言,每個暴斃背後都帶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此說來,俠潁為人,恐怕要小心應對。 “方可,您說這水源出了問題,大體都是因為什麼。”他和方可出了城,站在一片貧瘠的公田上,問道。 物品交接完畢,作為璦執事的他再也沒有借口進入五聚閣,看來秘圖之事,隻能留給小琴去追查,即便已經得到了一些線索和猜想,他也無法在明麵上涉入太深。既然如此,水源問題才是璦執事這個身份可以繼續打探的。 方可也相當地配合,帶著他來到了公田上查看。果然,有問題的水路都是出現在公田附近,而俠氏私有的封田水路則是毫無影響。 “這個就各有因由了,在老奴跑了那麼多的商路,多數見的是因疫病,或是兩軍交戰之時相互在水源裡下毒導致。” “這就奇怪了。一來俠氏此處並無疫病,二來與秦魏接壤處遠離此地,沒理由會有人下毒。為何單單此處水源出了問題?” “這也是少東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難得碰到商月這個好機會。” “這倒是,平日裡若是貿貿然入俠氏打探,多少會讓人起疑。更何況出了問題的水道趕巧全是出現在應上繳國庫的公田,這水源倒是挺為俠氏著想的。我們沿著這個河道往上流走走看,或許可以看出些許端倪。” “過於巧合的事情通常少不了人謀。璦執事,可要小心腳下。” “方可小心才是,難為您老得跟著我奔波。”他想將岸邊巖石上的青苔替方可磨掉,省得滑腳,卻發現磨下的並非青苔,他用手摸了一下,嗅了嗅,一股銹道:“方可,你看這是……” 方可撚了點細末,在兩指間磨了磨,又嗅了嗅:“這是……,赤金?沒錯,是赤金。” 他掬起水,嗅了嗅,沒錯,水裡帶著的那股讓人難以下咽的正是鐵銹的味道。 “石上怎會有赤金?莫非這水源是被赤金所壞?” “看來正是如此。” “為何此處會有赤金?俠氏並無赤金山在此,即便幾個鐵坊出來的汙水,也不可能壞了整條河。走,我們再往上遊走看看。” 越往上遊走,鐵銹的味道越重。他們繞過了一個彎,便看到了遠處宅陽城的東南角。雖然距離稍遠,但是從輪廓中也依稀可辨,盤踞在東南角山頭的正是當日設有層層私兵把守的俠氏工坊。而從此處望去。 工坊何止他們當日在宅陽裡看到的兩層。整個工坊根據山勢所建,除去宅陽上的兩層,建在山間的還有七層,每一層都極盡利用了山穀的陡坡與落差之間的空間,遠遠望去倒像是依附在山穀之間,渾然一體了。而泱水正是順著山穀流下,貫通了整個工坊。 “方可,這是……”如此這般的工坊他真是第一次見到。 “難怪我說補給給作坊的食物遠遠多於表麵看起來的這兩層作坊,別說是兩倍,就算是供給一個大型的軍隊兵器加工坊亦綽綽有餘。” “你是說這裡麵有可能在打造供給軍隊的兵器?” “恐怕大體不差。更甚者,或許還有私自鑄造韓布。” “這,可符合國法?” “三大氏族何時將國法放在眼裡。璦執事不覺得俠氏私兵武器之多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麼。再有,近月來,新鄭的韓布突然豐沛起來,粟價跟著上漲,這突然充斥商市的韓布究竟從何而來?如今在這裡看到這些赤銅繡,不得不讓人起疑。更何況國法亦未明文禁止氏族私下打造兵器鑄造韓布。” 難怪他看有人打賞車夫一掏就是一把韓布。 “在這裡瞎猜也不是辦法,我們混進去看看。” “不可,今日須到此為止。” “為何?” “璦執事可記得送入此間作坊的物資?” “粟菽七千石,瓜果蔬菜各兩千石,生肉一千石,最奇怪的是居然有牛蛙五千隻,家鼠五千隻。”這怎麼聽都不像正常的菜譜。 “恐怕裡麵有陷阱埋伏,我們還需探清情況再做打算。” “的確,你我就這樣冒然闖入實在不智。這任務恐怕還是要交給小琴。” 他笑了笑,約莫猜到那些陷阱埋伏裡會有怎樣的驚喜。他估摸著沒有人比小琴更適合這項任務了。成功地收服了火焰虺,從遠處傳來聲響。 她示意讓火焰虺盤在一根石柱上,自己一躍上青銅門與洞頂的一方空地上。才剛立定,便看到兩名身著俠氏私兵服的男人,躍在了大石上,每人手上還拿著一隻火把,一塊雄黃石。 “喂,大家夥。” 火焰虺微微地低下腦袋。 “你看,它不是還在嘛。都跟你說了不會有事的。水流忽大忽小,完全是這家夥在搗亂。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看河麵上有些碎石。” “這家夥餓起來,什麼不吃。” “嗯,也是,上次卜家送來的也才那麼幾千隻,得省著點喂,否則不到半年,我們都得去給它捉青蛙。” “哎,捉青蛙是小事,這雄黃石可得拿好了,省得自己喂進去。” “走了吧。” “好。話說回來,第一次看它會咬石柱,看來真是餓昏了,明日上報,得再喂食了。” 聽著聲音飄遠了,她才放鬆地打量,看了看身旁。 竟是一個蛇窩,上有六隻蛇蛋。難怪方才火焰虺反應那麼激烈要將她隔離在銅門之外呢。原來是為了 保護它的蛇蛋。看著蛇蛋,再看了看被阿焰咬碎的石塊,她突然計上心頭,趁著火焰虺不注意,偷偷地收起一隻,換了一塊形似的石頭放在蛇窩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隨後她一擺手,讓火焰虺浮在河麵上,她一躍而下,落在火焰虺的頭上。火焰虺托著她遊 到青銅門口。她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青銅門。沒有鑰匙插孔,門上也沒有把守。要如何開呢?她再看來看兩邊的火把,似乎有可以走動的暗軌。她運氣揮鞭一拉右邊的火把,右邊的門緩緩地開了。 做得倒是精細恐怕也很耗錢。這麼大的一道青銅門一體澆鑄而成,一定花費不少的錢糧人事。進過了第一道青銅門,火焰虺一直托著她往上遊走,倒是省了不少她腳力功夫。一共經過了三道類似的青銅門。鑄鐵之聲越發地清晰起來。 雖然工坊外部守備森嚴,這條逆流而上的小河入口守衛卻不多。到現在如此順利還真得多謝火焰虺。雖然讓她受了帶點內傷,渾身又弄得濕噠噠的,甚是難受,但是讓她有機會施蛇印術,這點代價還算值得。 過了最後的一道青銅門,便是一個汪潭水,上有一個洞口,河水從上傾瀉下來,形成一個十丈高的流水瀑布,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語之聲與清脆的錘煉之聲交雜在瀑布的流水聲中。在潭水邊上停著幾艘中等的船隻。 她小心翼翼地抬頭一看,卻發現洞穴裡並無人,她翻身一躍,落入洞穴右邊的路徑上。洞穴的中間是一攤淺灘。 中間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刀劍,兩邊有可容讓五人通過的路徑,在深處,有兩條岔路。她握著袖子,從淺灘中拔起一把並未加柄的刀刃,打造得相當精細,摸了摸刃上還透著一股熱氣,看來是將這些刀刃放入險灘中冷卻的。
第三十四章 空無1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