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鐘,佑平準時出現在申城精神衛生中心門診。 “有預約,田佑平。”佑平圍上預診臺,把社保卡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來,遞給護士。 “預約的哪位醫生?” 佑平是提前兩天預約的,早就已經忘記了,聽到護士這麼問,困惑地撓撓頭。“不記得。我看一下。” “呂醫生。”佑平一邊翻著手機裡的預約短信,一邊和護士確認。“我這是第一次來這個醫院,以前在外地看過的。” “那您這也算首診的,具體的你可以跟醫生再去溝通。” “好吧。” 佑平覺得護士應該也不清楚那麼多,而且自己本來就也有意徹底查查自己的情況,所以從護士手裡接過候診單和社保卡以後便擠出後診臺,往診室去了。 看看診室上正在叫的號碼“1021”,又看看後診單上的號碼“1057”。佑平不敢相信周末居然真的還會有這麼多人。 這年頭,有病的人真多。 佑平在心裡暗暗吐槽一句,便坐到診室前的椅子上,掏出手機一邊玩,一邊豎著耳朵留意診室外邊叫號的聲音。 過了好半天,診室前的叫號機響起來機械的人聲“請1022號,顧女士到診室就診。” 叫號聲一遍遍重復著,佑平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又抬頭看看診室外屏幕上的候診信息,看來等待的時間可能比他想象中還要久。 這是佑平第一次自己在醫院看診,孤獨在此刻也凸顯的淋漓盡致。他坐在那裡低著頭,一遍遍地把手裡的手機屏幕點亮,又關閉,卻不知道要乾什麼。耳朵聽著叫號機的聲音,夾雜著熙熙攘攘的人聲。聽著這些聲音,漸漸地佑平覺得這些聲音越來越模糊,離自己越來越遠,自己越來越孤立。 他定了定神,從椅子上起身,原地走動兩下,好讓自己頭腦清楚一點。然後又坐下,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開始一邊回憶這段時間自己的狀態一邊記錄,好讓等會兒跟醫生交流的時候可以順利一點。 記錄好後,佑平看看時間,收起手機,起身往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去。他走在醫院的走廊裡,醫生和護士忙碌地來回穿梭,一些病人和家屬低聲地交談。 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廊盡頭的一個女孩身上,她正靜靜地站在一扇窗戶前,側身對著佑平,看著窗外的風景,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一切。 陽光從窗戶透過來,照在她的臉上,給她的皮膚增添了一層柔和的光澤。佑平看不清她的眼眸,卻覺得應該像夜空一般深邃,她黑色的頭發像絲綢一般披散在肩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像一朵茉莉一般甜美。她的穿著很簡單,一件白色的T恤,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一雙白色的運動鞋,但她卻散發著一種清新自然的氣質,讓佑平忍不住多看一眼。她在這樣的地方,顯得格外突兀,怎麼都沒辦法讓人聯想到她是個病人。 跟隨著叫號機的聲音,佑平進了診室。診室裡,呂醫生坐在電腦前,一隻手握著鼠標,一隻手伸向一旁的打印機,正在拿打印出來的東西。 佑平轉身輕輕關上門,走到醫生前麵的椅子上坐下。 醫生看看佑平。“叫什麼?” “田佑平。” “一個人來的?” “嗯,一個人。” “看你掛的抑鬱障礙,首診?之前沒看過?”醫生看著佑平,扶了扶鼻梁上架著的眼鏡。 “在通州看過。” 說完佑平把通州的病歷和處方,從手機相冊翻出來拿給醫生看。醫生接過手機,一點點仔細看著相冊裡的病歷,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為難。 佑平接著說:“我這次想再好好查一下。” 醫生聽聞,把手機遞還給佑平。 “怎麼好好查?” “量表,腦地圖,血藥濃度,血常規什麼的。”佑平努力回想著之前在通州做過的檢查項。 “這樣是最保險的。雖然你之前在通州查過,但是我們醫院數據不互通,我們按理說是不能把那邊的確診結果直接拿來用的。你這樣要查,也好,我們也都能放心一些。” “嗯嗯,我知道,不讓你們為難。” “那這樣,就查幾個必要項目吧。血藥濃度,和肝功。你也可以省點錢。”醫生說著,在電腦上開起了檢查單。 開完單子,醫生看看時間。“現在十一點多,去抽血,下午三點多可以出結果。到時候直接來找我,不用取復診號了。”說完醫生點點屏幕,開始叫下一位進來了。 “好的,謝謝醫生。”佑平起身向門外走去。 推開門,佑平差點迎麵撞到在走廊看到的那個女孩。佑平一愣,側過身從女孩旁邊走了過去,回頭看著那個女孩。那個女孩這時候也正回過頭看著佑平。兩個人剛好對視上,女孩微微瞇著眼,微微揚起嘴角,沖佑平露出一個微笑。佑平點了一下頭,笑了一下,便轉頭去檢驗科抽血了。 抽完血,按在針眼上的棉簽還沒有拿掉。佑平又看到剛才那個女孩也過來了。 “好巧啊。”佑平一隻手用棉簽按著胳膊上的針眼,走過去跟女孩寒暄起來。 “嗯,是啊。” “不好意思啊,剛差點撞到你。” “沒事啊。” “你自己來的?” “是啊,家人和朋友都有事,就自己來了。”女孩說完,看看佑平身旁。“你也自己來的?” “是啊。” “我還要等到下午三點取報告給醫生。”佑平把棉簽去掉,扔進一旁垃圾桶裡。 “我也是,差不多也要等到三點。”女孩說著,往抽血的窗口去了。 等女孩抽完血,佑平還在等她。 她走到佑平麵前,臉上還是佑平熟悉的茉莉一般甜美的微笑。 “在乾什麼?等我嗎?” “嗯,是吧。不知道要乾什麼,還有挺長時間的,就在這邊等了一會兒。”佑平解釋道,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還早,要不一起去吃個午飯?還要等好久呢。” “也行,要不加個聯係方式吧。我叫藍天。”女孩指指手機。“反正都是……” “病友。”佑平搶過藍天的話戲謔道。 “對,病友。” 醫院旁邊隻有兩家餐廳,一家是麻辣香鍋,另一家賣的餃子一類的麵食。 藍天看著“東北水餃”的招牌,帶著點為難,對佑平說道:“還是吃水餃吧,我不太能吃辣。” “好。” 藍天走到店裡,環視一周,然後找到店裡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坐下後看向佑平,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點完餐後,佑平拿起桌上的蒜瓣,一邊剝一邊問“方便說你什麼病嗎?” “醫生說是重度抑鬱,恐怖的情況很嚴重。” “恐怖”這個詞佑平不是第一次聽說,但是沒什麼概念,回想起來之前自己檢查報告上似乎也有寫“無恐怖癥狀”,頓時更有興趣了。 “具體什麼癥狀?”佑平停下剝蒜的手,從桌上抽出一張紙,擦擦手。又拿起兩個一次性水杯,倒了兩杯水,遞給藍天一杯。 “就是害怕。害怕空曠的地方,害怕人群,不敢出門。” 佑平這才明白,原來之前在藍天身上看見的遺世獨立原來是鼓足勇氣之後的小心翼翼。 “不能克服嗎?你跟我交流感覺也挺好啊。”佑平有些疑惑,自己也有輕微的恐怖癥狀,也抵觸接觸別人,但是自己覺得咬咬牙總能挺過去。 “你也有問題,不也是在別人裝作沒事人一樣嗎?可是很累啊。”藍天端起水,喝了一小口。“所以我一直都覺得特別累,做不了什麼事。今天能來醫院也是用了百分之兩百的力氣了。” 餃子端上來了,藍天吃了兩個就沒吃了。一邊說著“好困啊。”一邊一隻手在桌上撐著頭看著佑平。佑平嚼了一口蒜,正在把一個蘸了辣椒醋的餃子送進嘴裡。 “辣椒醋不辣嗎?”藍天瞇著朦朧的眼睛,小聲問著佑平。 “不辣啊。” “蒜不辣嗎?” “不辣啊。” “以後可以經常聯係嗎?我沒什麼朋友可以說話,認識的病友更少。”藍天小心翼翼地問佑平。 “可以啊,我有時候顧不上的話,回消息會很慢。” “沒關係,能有人聯係就挺好了。”藍天端起水又喝了一口。 下午三點多,佑平回到診室,醫生已經在看著電腦上的報告等他了。 “血藥濃度還好,肝功能沒問題。你最近怎麼樣?” 佑平又翻出在候診時候自己記錄的癥狀,一邊核對著一邊跟醫生確認。 “每天早上醒來時候特別不好,頭特別疼。有種不想醒來,直接死掉的想法。” “每天嗎?”醫生有點難以置信。 “幾乎就每天。起床做別的事以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過會兒會好很多。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感覺很麻木。” “那你這有可能是睡覺缺氧,或者頸椎問題。也不排除有抑鬱癥狀,會把你的感覺放大。”醫生看著佑平,停頓了一下。“還有一些偏激的想法嗎?” “偶爾會有,遇到事情不是想解決,而是想走極端。我也知道這種想法不好,控製不了。” “現在看你好很多了,藥還這麼吃,但是建議你加上心理谘詢。” “好。” “那我就給你開處方了,谘詢的話,建議你自己可以找找。” “好。” 佑平出了診室,藍天已經在門口等著進去了。 看著佑平,藍天沒等他說什麼,沖他笑笑,用手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隨後立即進了診室沒關上了門。佑平自顧自傻笑著走向了藥房。 等佑平回到家天已經快黑了,沒等自己休息一下,電話響了起來。他以為是藍天打過來的,拿起來一看是千和。 “佑平,你今天不是去檢查配藥嗎?怎麼樣?也沒跟我說一下。”千和關切地問道。 “挺好的,藥配好了,有點好轉。” “那就好。我離職什麼搞好了,回縣城了。家裡還有點事,過陣子忙完就去申城。” “家裡還有什麼事?” 佑平問完,千和像沒有聽到一樣,並沒有回答他。 “對了,千和,我今天在醫院認識一個病友。” “嗯,認識病友應該沒什麼壞處吧。”千和一邊說著,心裡又想到了那晚酒吧自己被騷擾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