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得一點一點的做,一口氣吃不成胖子。 七月中旬,蘇州城外的大水終於徹底退去,範仲淹帶著府衙衙役出城巡視,再加上各縣匯報的受災情況,基本可以確定,今年的秋稅,蘇州府欠繳已經是定局了。 根本搶救不出來多少糧食。 順帶一提,這裡麵吧,範仲淹對昆山縣諸官最為不滿。 因為昆山知縣遲遲不到任,導致昆山縣群龍無首,在這次水災來臨時,應對失據,導致受災百姓人數最多,受災田地數量最大。 為此,範仲淹對那個遲遲不到任的昆山知縣,非常的不滿。 而這個昆山知縣......是張方平。 嗯,又是一個被後世的革新派詬病為有才無德的人......但說實話,張方平這次也冤枉啊。 張方平在景祐元年的製科考試中,考中了茂才異等,任校書郎,知昆山縣,但他對這個成績並不滿意,現在還留在汴梁,準備參加景祐元年的貢舉考試。 事實上,後來張方平也確實考中了賢良方正科,遷著作郎,通判睦州。 張方平的這個做法很正常,他不想通過製科入仕,想要通過正經的科舉入仕,也是這個時代讀書人常有的想法。 而且張方平又不是神仙,他人好好的在汴梁呆著,能知道蘇州府今年會鬧大水?! 張方平有張方平的委屈,但依然架不住範仲淹對張方平很不滿......革新派和保守派之間的對抗,往往在很不經意之間,就已經開始了。 總而言之,範仲淹現在對張方平是很不滿,但是,昆山縣又不能沒人去看著,畢竟那邊的受災麵最大,如果救災不及時,引發了民變,那就麻煩了。 而範仲淹初到蘇州還不到半年的時間,手上實在沒啥信得過的人可以用......沒辦法,再次把顧深給打包一下,丟過去了。 一方麵,範仲淹在有意識的培養鍛煉顧深的實務能力,以便以後科舉考中當官,到了地方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另一方麵,範仲淹也想通過這些實務,磨一磨顧深的性子。 之前顧深的兩次餿主意,讓範仲淹意識到顧深這個人,腦子活是好事兒,但卻有些想當然,也有些不走正道......得給他掰回來。 因此,顧深就被範仲淹給丟去了昆山縣,盯著昆山縣的災後安置工作。 顧深對範仲淹的這個安排吧,倒是沒什麼意見。 在範相公這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手底下,你想摸魚是不可能的,認真乾活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吧,有一點,顧深對範仲淹有些小不滿。 那就是......範仲淹沒給顧深安排任何的官職,就讓他以一個貢生,最多算是他範仲淹私人幕僚的身份,去了昆山縣。 這裡麵,範仲淹當然也有自己的考慮。 一個,是因為朝廷對取士和官員升遷自有製度,範仲淹這個性格的人,就算再怎麼看好顧深,也不會違規操作,給顧深弄什麼官職的。 盡管範仲淹有這個權利,但不合法度的事情,老範不會去做。 另一方麵來說,範仲淹也不想顧深以貢生的身份,經過自己舉薦入仕......這種入仕方式不會被人看得起,而且未來的升遷空間有限。 還是得讓顧深老老實實的走科舉之路才是正道。 老範可以說是為了顧深考慮,但顧深也有自己的麻煩啊。 啥身份都不是,就一介貢生,就算背後靠著範仲淹......那也不頂事兒啊。 說到底,還是名不正則言不順的問題。 果不其然,顧深才剛到了昆山縣,昆山縣的縣丞,縣尉,典史等人,就集體給了顧深一個下馬威。 基於對範知州的尊敬,昆山縣的縣城,典史等人,倒是非常有禮貌的設宴接待了顧深。 隻是這個宴會上吧......嗬嗬,就真的挺講究的。 “鄙縣剛剛受災,百姓民不聊生,我等為父母官,本不該如此奢靡......”昆山縣丞一臉左右為難的端著酒杯,說道,“隻是,今日先生初到此地,我等亦不可不做表示,僅以此陋宴招待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說完,昆山縣丞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一臉痛苦的表情。 給顧深膈應的......這老小子埋汰誰呢?! 縣丞那意思,不是他們這些當父母官的不體恤百姓,實在是他們也沒辦法,誰讓這個叫顧深的貢生,是範知州派來的人呢?! 他們不敢得罪上官,所以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著忌諱,設宴款待顧深。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把“災後宴飲”,“奢華無度”的罪名給扣到了顧深的頭上。 給顧深氣的夠嗆。 我也沒讓你們請客啊,剛進城那會兒我就說了,先去查看災民受災情況,然後再去公廩查探糧食儲備,準備放糧救災.......範知州的政令早就下達了,就隻有你們昆山縣一直拖著不放公廩賑災,所以才會讓我來看看的。 結果呢,是你們這幫人非要拉著我,說什麼都要先來吃飯的啊。 再說了,你們宴請了個啥?! 所謂酒,其實就是涼白開,所謂的菜,一共就三道,一碟蘿卜乾,一碟醃鹹菜,還有一碟......顧深都認不出是什麼玩意兒。 你們要給我扣罪名,好歹也扣的實在點啊!!! 可不管如何,縣丞都說了這樣的話了,顧深肯定是不能接的。 “不敢,不敢......即是百姓困苦,想來諸位長者亦是公務繁忙。如此,學生不便打攪,待來日,再去縣衙拜訪諸位長者便是。” 顧深說完,對著縣丞,主簿,典史三人一拱手,直接離席。 反正顧深算是看出來了,這幫人一上來就給自己扣帽子,明顯就是來給自己下馬威的......好好相處是做不到了,還不如各做各的事情呢。 顧深這次來昆山縣,也早就想到了會遇到的一些困難,因此,顧深也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把張岊和王單都給帶來了。 入城的時候,顧深並沒有跟王單和張岊一起走,而是故意分批入城的。 顧深目標明顯,他去負責跟昆山縣官麵上的人溝通,而王單和張岊,則是在昆山縣城內打聽具體的情況。 等到了晚上,三人再昆山縣的驛站內匯合,一起對對情報,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我今日在城內轉了一圈,發現城內糧商,布商全都正常開業,糧價雖有浮動,卻也不高......但奇怪的是,我今天蹲了一天了,卻無多少百姓上門購糧。” “小人聽聞人言,昆山城西緊靠太湖,受災最重,小人親自去了一趟,發現水災退去,田地基本荒廢,但奇怪的事,小人走訪了一些村落,卻發現村中並無多少百姓居住.....此事亦頗為可疑。” “......這三個老狐貍,不太好對付啊!” 三人對完了各自的情報發現,都有些頭大。 範仲淹早就知道水災退去後,百姓安撫工作時第一位的,因此他早早的下達了政令,要求各縣公開公廩賑災。 吳縣,長洲縣,吳江縣,常熟縣都已經相繼開放公廩了,唯獨昆山縣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這也是範仲淹派顧深來看看的最主要原因。 而顧深到了這裡後,發現這個昆山縣,有太多合理的地方,透著那麼不合理的情況。 正常來說,水災過後,地方官員如果有作為,確實會強力乾涉,平抑糧價,勒令糧商開門售糧......這是好事兒。 但為什麼,明明缺糧的百姓,卻沒有蜂擁而至,哄搶糧食?! 蘇州府素來富庶,就算遭遇了水患,也不至於所有百姓都買不起糧食吧?! 而昆山縣城西,就是太湖,那邊應該也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田地荒蕪是在情理之中,可受災的百姓去哪兒了?! 就算是去蘇州府逃荒了,可三人就是從蘇州府一路過來的,根本沒有看到有大量逃荒的饑民啊。 再加上今天宴請,那三個老狐貍擺明了要甩鍋給顧深的舉動......這一切合理和不合理放在一起,它就顯得很詭異了。 剛到昆山,三個人得到的情報有限,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再加上顧深在官麵上的對接不順利,接下來顧深都能想到,那三個老狐貍必然會以“公務繁忙”為借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拒絕再跟顧深有任何的接觸。 所以啊,三個人商量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做事。 顧深從接到範仲淹的這個任務後,他就想過自己會麵臨的困難,因此也有所準備。 帶著張岊來昆山,一方麵是保護自己和王單的安全,另一方麵,顧深也打算從昆山縣的一些無賴潑皮入手,調查一些東西。 別小看這些無賴潑皮,他們本身都是無產者,要在這次水災中活下來,沒點蠅營狗茍的伎倆,根本做不到。 而帶上了王單呢,那自然不用問,就是要王單發揮他的鈔能力了。 顧深的想法很簡單,讓王單以王家的名義,在昆山縣設立粥場,賑濟災民......你昆山縣衙管的再寬,也不能阻止善心商戶開粥廠吧?! 當然,王單乾的這個事兒,隻是表麵功夫,顧深沒想過靠著王家的家財來給官府做政績......主要是一個幌子,讓昆山縣的那三個老狐貍放鬆對自己的警惕,以為自己隻剩下鈔能力一種手段了。 實際上,王單真正的作用,還在於王家這些年在江南東路各地經營留下的人脈關係。 昆山離的蘇州府城可不遠,官麵上的消息顧深打探不到,但一些小道消息,昆山城內的一些商人,未必不知道。 顧深就希望王單從這些商人入手,搞清楚昆山縣衙的三個老狐貍,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 為什麼範仲淹都已經明令各縣,讓各縣開放公廩,救濟災民了,這個昆山縣,依然遲遲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