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元年十二月，中旬。 　　五河疏浚工程，終於是暫時停工了。 　　一方麵，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範仲淹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還要求百姓出工乾活，而且這年月，也沒有過年加班給三倍工資的道理。 　　另一方麵，江南地界的第一場雪，終於是下了。 　　雖然說，江南地區的雪一般來說都下不大，最多下個兩三天就停了，也不會出現大麵積的凍土情況，真要冒雪乾活也不是不行......但範仲淹敢這麼乾的話，都不用別人，張方平都敢直接上奏江南東路轉運使，彈劾範仲淹。 　　這是不恤民力，官逼民反的節奏。 　　所以，該停工的時候還是要停工的，該過年的還得過年。 　　總而言之，從夏初一直忙碌到深冬的蘇州府，終於是暫時進入了一個休息期。 　　而今年的蘇州府過年，範仲淹打算在蘇州府城內，舉辦一個燈會，同時開放蘇州府城，讓百姓一起開心一下。 　　理論上講，蘇州府剛剛經歷了水患，今年秋稅還是全額欠繳的，範仲淹在這個節骨眼上，花錢辦燈會，大肆娛樂，確實有些不著調，容易被人彈劾。 　　但範仲淹卻認為，就是因為蘇州府過去這大半年的時間，百姓受了太多的苦，因此才要辦這樣的一個集會。 　　目的，就是要讓百姓看到這樣熱熱鬧鬧的場景，激發百姓對明年生活的信心......這也是安定人心的一種手段。 　　越是這種時候，官府就越要表現出信心十足的樣子，這樣百姓才會安心勞作，不做他想。 　　至於彈劾......範仲淹並不在乎，他這麼做，無愧於百姓，也無愧於朝廷，這就夠了。 　　當然，這些，都跟顧深無關，他現在的日常，還是每天去府衙報到，在胡瑗的監督教導下，認真讀書，學習聲律。 　　而更要命的是，現在顧深不僅多了一個師弟，還多了一個對照組。 　　範仲淹的二兒子範純仁，在十一月的時候，正式拜在了胡瑗的門下，跟著胡瑗學習經義。 　　這孩子今年虛歲才七歲啊......七歲的孩子，跳過啟蒙階段，直接開始學習經義，這給顧深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而壓力最大的地方在於，範純仁在聲律的學習上，似乎比顧深更有天賦，學習不久，就已經開始嘗試著寫駢體詩了。 　　雖然寫的確實像小孩寫的東西，聲律格調也不夠嚴謹，但......這小子畢竟才七歲啊。 　　顧深沒少因為這事兒，被胡瑗老爺子冷嘲熱諷。 　　“再過些時日，汝之詩作，恐不及小兒矣！” 　　這就是胡瑗的原話，給顧深臊的，真想在地上找個地洞鉆進去看看。 　　這年月，當老子的欺負人也就算了，當兒子的也這麼牛的麼？！ 　　也因此，顧深一直到過年前三天，才終於被胡瑗允許，可以放假，不用再每天到府衙報道讀書。 　　至於明年，等到過了正月十五，再來府衙繼續學習就可以了。 　　換句話說，馬上二十五歲的顧深，終於可以放“寒假”了。 　　過年前三天才放假，導致了顧深家裡很多過年應該做的事情，都是蘇錦兒在弄的......雖然蘇錦兒覺得這很正常，是她作為顧家正妻的責任。 　　但顧深還是覺得，這麼做多少有點對不起自家老婆。 　　所以，顧深跟蘇錦兒約好了，等正月十五燈會的時候，顧深陪著蘇錦兒一起，去府城裡看花燈。 　　至於家裡的另外兩位......月兒是不用操心的。 　　月兒是這個時代最標準的家奴，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到蘇家，成了蘇錦兒的貼身侍女，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現在在哪兒。 　　所以，小姐在哪裡，哪裡就是月兒的家。 　　但漁娘不一樣啊......過年了，漁娘有點想家了。 　　當初一路跑出來，漁娘是出於對外界的新鮮感，想要感受一下外麵的世界是多麼的精彩......結果倒好，過去四個多月了，漁娘還在蘇州府城附近呆著不說，還莫名其妙的成了人家的丫鬟。 　　漁娘想家了。 　　因此，顧深覺得吧，自己得跟漁娘好好談談。 　　“你要是想回家了，咱們明天去衙門給你贖身......你就回去吧！”顧深對漁娘這麼說道。 　　結果漁娘卻搖搖頭，癟了一下嘴，對顧深說道，“阿爹說過，讓我好好跟著主君......回去可以，贖身就不要了。” 　　“.....？！” 　　顧深都懵了......虞老大什麼時候來找過漁娘的麼？！ 　　我怎麼不知道？！ 　　事實上，早在九月下旬，顧深剛剛被胡瑗叫去上學的時候，虞老大就已經來找過漁娘了。 　　終歸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啊，如果不是虞老大一時打聽不到漁娘的去向，恐怕早就過來逮人回家去了。 　　虞老大打聽到消息，找到顧深家裡的時候，顧深並不在家裡，是蘇錦兒出麵，接待的虞老大。 　　當時的漁娘，當然不肯就這麼跟虞老大回去，畢竟她才剛到蘇州府，對很多事情都新鮮著呢，還沒玩夠呢。 　　虞老大倒是想要強行把漁娘帶走，可這時候，蘇錦兒出麵了，亮出了漁娘的賣身契。 　　有這個東西在，虞老大想要帶走漁娘，就沒那麼容易了。 　　雖然這個賣身契的贖身錢隻有一文，但也需要漁娘和顧深兩個人一起去縣衙解決，虞老大如果當場帶走了漁娘，反而是犯法的行為。 　　說到底，虞老大到底是個憨厚的漢子，硬是被蘇錦兒這一手給拿捏了。 　　而之後，蘇錦兒就跟虞老大好好的聊了一下。 　　其實也沒聊別的，蘇錦兒就是問了一下虞老大，就漁娘現在的情況，是跟他回去，在同村隨便找個人嫁了好，還是呆在顧家當丫鬟，將來成為顧家的侍妾好。 　　這個問題，還真的問到虞老大了。 　　窮人家，是不會去考慮什麼正妻和侍妾的差別的，沒那個心思。 　　而虞老大一定要帶漁娘走，一方麵是覺得自己女兒單純，容易被人騙了，另一方麵......虞老大也是覺得自己女兒這麼不明不白的跟著一個男人，太說不過去了。 　　可如今，蘇錦兒代表顧深，給了漁娘一個身份.....不是丫鬟，是侍妾。 　　虞老大真的猶豫了。 　　他疼女兒沒錯，但他也隻是希望女兒能過上好日子。 　　到底是跟自己回去，嫁給同村的小夥子，一輩子過打漁為生的日子好，還是在貢生家，當一個衣食無憂的侍妾更好？！ 　　虞老大做不出選擇，所以，他選擇了問女兒。 　　而漁娘呢，在經歷了顧深大婚後，到底是懂了一些男女之事的......就算她以前不懂，天天看著顧深和蘇錦兒膩歪，再加上月兒這個陪嫁丫鬟的念叨，她不想懂都不行。 　　漁娘現在也知道，當初自己跟顧深約定的“不陪睡”，到底是多麼的幼稚。 　　可同時吧，漁娘也知道了，身為丫鬟，不管她是不是跟主家一起睡過，在外人眼裡，她也已經是主家的人了......這年月的風氣如此。 　　所以啊，現在漁娘，她的選擇，可比以前要認真的多......紅著臉蛋，一句話沒說，但卻比說任何話，都有效果。 　　虞老大看著女兒這幅樣子，嘆了口氣，隻能是選擇讓女兒留下。 　　至於顧深......其實蘇錦兒是挽留虞老大，想讓他等顧深回來後，一起吃個飯的。 　　終歸是漁娘的父親嘛，就算將來漁娘隻能是侍妾，但多少也算是老丈人，蘇錦兒覺得，自己要拿出顧家大婦的大氣，好好招待虞老大的。 　　但虞老大現在不想看到顧深......他怕見了顧深，會忍不住掏魚叉。 　　因此，虞老大隻是認真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女兒......也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那就得自己照顧好自己。 　　嘮嘮叨叨的叮囑了一頓女兒，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n.com 虞老大就走了。 　　至於顧深，壓根沒人告訴他這件事。 　　蘇錦兒是覺得，這事兒自然有漁娘去跟顧深說，自己插嘴不好。 　　再一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終究是給自己的夫君說了一個侍妾，這事兒，蘇錦兒自己也別扭，肯定不想是自己告訴顧深。 　　而漁娘嘛......她就沒這個概念。 　　雖然說呢，漁娘比起以前來說，要懂事了很多，但那種事情......漁娘也更加害羞了。 　　所以嘛，漁娘也沒想好怎麼說。 　　一直到現在，顧深才知道，虞老大不僅已經來找過漁娘了，甚至還默許了漁娘跟著自己......還是侍妾？！ 　　這事兒鬧得......顧深覺得，自己得更蘇錦兒請個假了。 　　既然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顧深也沒有要矯情的意思，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但是吧，好歹人家把閨女交托給自己了，顧深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要盡到責任的......年前是來不及了，年後顧深想要找個時間，去一趟昆山縣湖心島，正式的見一下漁娘的父母。 　　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不是麼？！ 　　隻是這事兒吧，有點不太好說......顧深不太確定，蘇錦兒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啊。 　　雖說這個侍妾，是蘇錦兒出麵給自己往家裡劃拉的，但......就目前顧深對蘇錦兒的了解，她可不是那種受了委屈不說話的性子。 　　都遲了快三個月了，也不知道現在哄，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