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嶽親自開著車駛向金港市華盛商業廣場，最近他幾乎不用自動駕駛和智能導航，下一個月這些嚴重依賴穩定社會運行的東西都會變得不怎麼可靠。 　　遠遠就看到華盛綜合商業廣場的“博學堂”全息投影，路口等著綠燈信號的王成嶽點開“鵝聊”聯係人名錄： 　　“波、薑、勤、能、凱、白、楊、冬、希……” 　　數到第九個置頂頭像：一隻黑嘴黑耳的白色卡通暹羅貓，發了個AI快捷短信：“我快到了，今天東西多嗎？要不要我去幫你提？” 　　王成嶽得到否定回復後，不再去停車場入口，降低車速，打開雙跳燈，準確把車停在最近的路邊綠化帶缺口。 　　解鎖車門，很快副駕坐上來一個麵帶疲色的姑娘，她扣上安全帶後，放鬆地癱在車座上。 　　“白老師，今天工作……”王成嶽剛出口問候。 　　“老劉這狗東西，凈不乾人事，這周休息日上午又開會！哪來那麼多狗屁要放！”白曦開口就是與形象不符的滿嘴芬芳。 　　“今天分給我的什麼沙幣學生，給他抄答案都能抄錯元素符號！”職場似乎已經磨滅了這個學歷比王成嶽至少高出兩檔的女研究生的素質。 　　“書讀不進去早點開發特長，學門手藝，送這裡來破自己的財，還折老娘的壽！”白曦做完課後反饋、排課表和工作安排，退出工作賬號。 　　當然她沒有把嘴上說的和心裡真實想的寫進課程反饋，而是一套輔導老師行業專門術語“孩子習慣很好，學習的時候很聽話很認真，有進步空間……” 　　“這次開會能溜出來嗎？我有空可以接應你。”開車的王成嶽目不斜視，接上話茬，“你們校區的劉校長也真是黑心，休息日開會應該發加班費！” 　　“鬼的加班費，不去還要扣全勤！”白曦氣鼓鼓地說，又補充，“上一次翹會，我們組主管餘畫眉差點發現了！” 　　“餘畫眉？就是你上次托我買一元體驗課，後來回訪我的那個？” 　　“就是她，天天捧老劉臭腳，老劉又不給她加工資，她還天天折騰我們組員，開會的時候看門狗一樣在出口巡邏，還強行要我們加她生活號，督促我們在朋友圈發課程推廣！” 　　“你們組不是專門教課的嗎？為什麼要你們做推廣？博學堂也是名氣挺大的輔導機構了，我記得總部在金陵呢。這麼個規模不小的連鎖經營產業，就沒有職能細分，設立專門的推廣部門嗎？” 　　“誰曉得，課時費年年漲，我們工資不漲，全勤獎是提高了一點，但是考績也更嚴格，休息日開會、上班前早會也要算考勤！開不完的會！老娘一次沒及時做課後反饋也要被扣全勤！” 　　“嗬，所謂全勤獎，就是老板把你們平時工資扣下一部分，留到季度末發；年終獎同理，隻不過是壓到年末發。再搭配一套刁鉆的考核標準，可以有效緩解企業開支壓力，顯著節約用人成本。 　　還有你們組主管，人選很合理，在老板的角度，員工小頭目最好選不能服眾的。這樣的人為了坐穩隻能抱緊老板的大腿，且心甘情願代老板向員工施壓，充當緩沖層吸收底層員工的怒火。即便沒有物質上的好處，對底層員工的支配感也能很大地帶來精神上的滿足。 　　要是選個員工裡人緣聲望不錯的當頭目，公司有困難需要員工分擔的時候，員工們會圍繞這個‘林登萬’擰成一股繩，那還怎麼管理？那不就是老板自己樹了個內部隱患？” 　　王成嶽作為一個入門級企業家，還是懂不少“市政照明設備裝飾小技巧”，隻不過王家經營的是實體製造，利潤空間相對固定，王老爹白手起家經營十餘年，早就證明很多小技巧行不通—— 　　客戶都是有產有業的老板，不是焦慮上火的家長，產品和服務沒有多少溢價空間； 　　再智能的加工設備也不會聽老板和主管的PUA，能耗成本和維護成本不管夠，說罷工就罷工； 　　打螺絲都能用機械臂了，隻有質檢、裝配等環節離不開人工，小公司坐辦公室的沒幾個，人力成本是小頭，降無可降； 　　一隻手都能數過來的人，還玩什麼職場宮鬥？本來客戶就催得緊，再內耗完不成訂單，老板都得提桶走人； 　　…… 　　“上次回訪，餘畫眉她還說‘是不是你男朋友，我記得他聲音’，趙笙真是個大嘴巴，你第一次送我，傳得整個校區都知道了。”白曦發泄完情緒後理了理頭發。 　　“別信，她詐你呢，我每次接回訪都是用AI變了聲。”王成嶽吹了吹車內後視鏡上的掛飾品，星辰藍寶石上纏繞黃色絲帶蝴蝶結，這是購買小夢的附贈特典。 　　“我有時，真覺得選擇比努力重要，我個研究生受盡職場摧殘，你個大學讀一半出來做生意的已經財富自由了。”白曦摘下半框眼鏡，捏了捏太陽穴。 　　“嗨，都是時也命也，每個人經歷背景都不同，沒多少可比性。”王成嶽看到白曦的疲態，又補充了點私貨說： 　　“我說假如，我是說假如，突然世界末日降臨，錢都成了‘好漢錢莊’和‘鵝聊支付’服務器裡的無效數據，我們都被拉到同一起跑線，到時候誰混得好，誰價值大就不好說嘍。” 　　“世界末日？那太好了，快點來群喪屍咬死老劉那狗東西，老娘也不用被那點工資吊著拉磨了。”白曦擺出一副厭世臉。 　　這時在等信號燈，王成嶽不禁多看了白曦兩眼，姑娘長相不是特別出眾，但是側顏非常能打，皮膚白凈，半框眼鏡平添了幾分知性氣質，隻不過被超負荷工作帶來的眼袋毀了，皮膚泛出點蠟黃，齊肩長發也有點紛亂。 　　“你不是已經有了個財富自由的男朋友嗎，我做生意養你啊。”王成嶽脫口而出，右手也蓋向了對方的左手上。 　　“乾嘛？色狼！”白曦不等王成嶽得逞，拍開鹹豬手，屈指成抓，像一隻受驚的貓一樣示威。她的指甲打理得很好，指甲尖塗了一點晶瑩的指甲油。 　　王成嶽訕笑著收斂本性，有個這樣的傾聽者也很不錯。清晰的上一世記憶給他帶來了巨大先機，也帶來了巨大割裂感，他有時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末世的野鬼，奪舍了一個太平盛世的肉身，現在這個幽魂終於有了羈絆…… 　　“今天晚上，你留在我家吃飯吧，飯後在周圍走走。”白曦撩了撩鬢角的發絲。 　　於是王成嶽留在白家吃晚飯，白守義和楊芹做了很多菜招待他，白曦很自然地和他並排坐在一張長凳上。王成嶽都快忘了這種久違的氛圍——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氛圍。 　　席間白曦突然宣布一件事：“這周休息日，我要和王成嶽去商海市玩。媽，幫我挑件好看的衣服。” 　　…… 　　深秋之夜的風有些涼，月光卻很明亮，王成嶽和白曦並排走著。這姑娘穿著高跟短靴身高也隻到身邊男子的眉毛，這個身高差隻要男子一個突襲就能吻到姑娘的額頭。當然這隻是他內心的想法，沒有付諸行動。 　　“這算是約會邀請嗎？”王成嶽率先打破沉默。 　　“給你個政治任務，在魔都向我表白！”白曦語氣像發布隨堂檢測的老師。 　　兩人的頻道經過多日磨合很同步，很快一唱一和了起來。 　　“你還挺主動的，我本打算在月底像原始人一樣，把你拐回洞府生米煮熟飯。” 　　“我要求你表白，不等於，我倒追你；我聽你表白，也不等於，我會接受你。” 　　“行行，讓你玩明白了。” 　　“我雖然以前沒談過對象我不懂，但是你的戰術是真的讓我大受震撼。” 　　“怎麼說？我隻是用了以前談客戶的小技巧。” 　　“我們認識這半個月，你巴結我爸媽的時間，遠超陪我的時間，這叫擒賊先擒王是吧？” 　　“這這這……談並購生意自然是要找實際控股人。” 　　“我看他們二老被你伺候得很舒坦，再談下去怕是彩禮都要打對折了！” 　　“哪兒的話，你媽好幾次暗示我給你買輛車，你應該有駕照吧。” 　　“一輛車就把養了二十年的高翠蘭撂給豬剛鬣了，也不知道什麼叫拿人手短。” 　　“那是，沒有充分的資質評估，太早了被套牢，對雙方都不合適。” 　　“所以，咱正式約談一次，把有些話說清楚。” 　　“那是，咱倆雖然電波能對上號，老這麼講對口相聲也會尷尬，是時候再進一步了。” 　　“欸，對了，那家冷飲批發的雪磚很不錯，羅西亞進口的，帶你去嘗嘗。”白曦找了個由頭結束相聲模式，拽了拽王成嶽的袖子。 　　“嗯，這種實體店，很久沒逛過了，我都是VR商店街。”王成嶽踏進商店不禁感慨，他所住的高檔小區已經沒有這種一樓的店麵了，零食多為網購，常溫的一小時內就有無人機送達了，冷鏈運輸的也是12小時內就能送到。 　　“話說天氣冷了，還吃這個。”王成嶽湊近冰櫃開始挑選。 　　“你怎麼跟我媽一樣，而且你少裝了，每次看電影都點冰可樂，還吩咐加冰。”白曦取出一支抹茶甜筒，又拿出一塊索菲婭雪磚扔給王成嶽。 　　“看來我們倆壞習慣都一樣，以前爹娘叨叨什麼寒氣傷身，找書苑 ｗwｗ.zhaoｓhｕｙuan.ｃom 現在長大了就老叛逆了。”王成嶽接住雪磚，搶先在櫃臺結賬。 　　小區廣場的長椅上，兩人默默吃雪糕，中間隔了一個身位，相聲算是中場休息。 　　王成嶽啃完雪磚，突然噝聲到：“我寒毒發作鬧肚子了，要去向靈界主宰做祈禱凈化。” 　　白曦頭也不轉，用甜筒指了個方向：“找公共盥洗室說得這麼有儀式感？那條巷子走到頭左轉。” 　　進了公廁單間，王成嶽把其他智能設備都調成了離線狀態，啟動了在江北黑市取得的翻墻硬件，這個是薑可樂推薦並調試過的，比較可靠的科學上網渠道，啟動後連上了暗網隱秘通訊平臺“灰霧”。 　　驚奇地發現，這次主動聯係他的不是有一定意向的拉莉，而是一直模棱兩可的瓦西裡耶，難道波莉娜大小姐打了個助攻？ 　　“我沒記錯的話，就是你上次聯係我求購特種載具，你是‘飛燕’的朋友嗎？”瓦西裡耶語帶顫音。 　　“沒錯，飛燕和我商量的，已經首肯了。”王成嶽隱有猜測，但是回答滴水不漏，他早就感覺波莉娜身份不一般。 　　“那麼，這就好說了，在正式給你答復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瓦西裡耶語中似乎帶上了一點情況明朗的喜色。 　　王成嶽以前的試探都很小心地掩蓋自身信息，這麼敏感的地下交易，當然要用化名，但是報上名字顯得更有誠意，他沉吟片刻，嘴角一翹—— 　　“正式認識一下，我叫劉漢強。” 　　劉漢強何許人也？正是那個讓白曦怨念深重的“博學堂”分校區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