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爺是受了傷,還是?” 胡楊打量著床幃,開口問了句。 侍女依舊側耳傾聽,隨後傳話:“偶感風寒,不礙事的,隻是擔心傳給了二位英雄。” “哦,那要好好修養的,多有打擾了。” 胡楊並沒有完全相信,但也還是笑著客氣了句。 “兩位英雄敢為天下先,我石某能為二位洗塵,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石爺的客套話同樣一套一套的。 胡楊笑了笑,就做出一副關切提醒的樣子,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前幾日天地會的兄弟被水怪所傷,石爺若是行船,還是多加小心才是。” “那個怪物,也傷了我不少弟兄。” 侍女一句一句傳著石爺的話:“我漕幫的生意,就是被它折騰得少了半成,我也是為它著急上火,才染了風寒……咳咳!” 床幃中傳出了幾聲咳嗽聲。 胡楊聽得明白,他顯然是猜到了胡楊話裡的懷疑,否認了胡楊的猜測。 他不是被水怪傷的? 胡楊有些意外,想了想,就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那水怪石爺可曾見過?” 石爺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二位對那水怪有興趣?” 胡楊回頭看了眼張碩,笑著解釋:“實不相瞞,我兄弟二人水性很好,所以才能在乾隆的龍舟之下自由來去。 但也正是因此,我們絕不信世上有什麼水怪。 聽聞有水怪傷人,我們的確很感興趣。 如果能遇到它,我倒是想看看它的廬山真麵目。” 石爺聽了他這番話,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開口:“那水怪神出鬼沒,但基本上都是夜間出現。 它最早出現是在江浙一帶,大概是在三年前的秋天,九月末,是在太湖之中。 那次有漁夫被拖下船,屍首浮起後,身上有利爪抓傷的痕跡,渾身血液都被吸乾了。 當地漁民認為是蛟龍作亂,一連多日都不敢下湖捕魚。 當地知府派人前往湖中搜查,但查了幾天都沒有頭緒。 之後一兩個月裡都沒再出人命,這事的風頭就過去了。” 胡楊靜靜聽著,心中暗自驚訝。 那水怪居然三年前就出現了? “那年過完年以後,我漕幫有一艘運糧船從蘇州府出發,沿運河北上,過了常州段,船上七個弟兄一夜之間悉數慘死,死狀和那個漁夫一模一樣。” 傳話侍女繼續轉述著石爺的話:“那一次,我以為是對頭下手,打了一場才知道是誤會。 後來,我令鎮江到蘇州所有碼頭的兄弟日夜戒備,守了十七日,總算在無錫段的運河裡發現了那水怪。 但那水怪水性極佳,而且身體像是披了甲,刀劈不入,不僅被它跑了,還傷了我十多個弟兄。 不過那次之後,那怪物也長了記性,足足有一年都沒再現身。 一直到去年,它才再次出現,是在鎮江的入江口。” 石爺微弱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入了江以後,那怪物就更難抓了,它也學精了,不去傷大船,專挑落單的漁夫和船夫下手。 而且它不再取人性命,隻是傷人,吸血,從去年到現在,它已經傷了十多個人了。 但它這一年裡傷的人,也沒有這次傷天地會兄弟傷得多。” 胡楊聽得驚訝:“它傷這麼多人,朝廷就不管麼?” “怎麼管?” 床幃中,石爺笑了聲:“那怪物神出鬼沒,隻要不上岸,誰能管得了它?不過乾隆南巡之前,倒是派水師調了艘戰船來,在江中敲鑼打鼓的威懾了一番。 還弄了一門紅夷大炮,對著江麵轟了三炮,聲勢弄得挺大,還炸上來一隻水缸大小的老鱉。 但那隻老鱉,是揚州知府托我弄的,就是為了應付朝廷。” 說到這裡,那侍女停了下,端了杯茶水送進了床幃中。 隻聽石爺吸溜喝了兩口茶水後,才繼續開口:“不過轟了那幾炮後,那水怪倒是安分了,一直到上個月都沒再出現過。 我以為它被炮聲驚走了,結果它是躲了起來,還傷了天地會的諸多弟兄……” 聽到這裡,胡楊眉頭微越,神色有些嚴肅。 這怪物的難纏程度比他想象中要高,居然集結了朝廷和民間勢力的力量,都沒辦法對付它。 思索著,胡楊忍不住問:“這三年來,就沒人見過它的樣子嗎?” “見過倒是有人見過…” 石爺思索了下,侍女才傳話:“有個命大的漁夫被它傷時,剛好被人救下,說過它的樣子。 據說它是人形,有手有腳,但渾身都長著魚鱗,麵如鬼怪,惡臭逼人。” 聽著他的描述,一旁的張碩脫口而出:“奔波兒灞?” “……” 胡楊無語的瞅了他一眼。 石爺好像也被他尬住了,沉默半晌才繼續說道:“它身上帶毒,那個漁夫被救下之後,當晚就開始發燒昏睡,胡言亂語,躺了三日後,就發狂而死了。 自那之後,就沒人再見過它了,因為再見它的當場就死了。” 侍女添水端入,石爺又喝了一杯,侍女轉述邀請:“二位嘗嘗,這是雨前龍井,我這點存貨,都在這裡了。” 張碩一聽,端起茶杯聞了聞,就喝了一口,砸了咂嘴,仔細品味著味道。 胡楊則扶著桌沿,指尖輕叩,靜靜思索著。 如果石爺說的是真的,那這件事就有點意思了。 一個渾身長著魚鱗的人形水怪? 如果不是受過科學教育,胡楊都要懷疑那是人魚精了。 但如果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那怎麼會有人渾身都長著魚鱗呢? 難道是得了皮膚病? 思緒飛轉,胡楊再次開口問:“那如果我想抓它,得去哪裡找它呢?” 床幃中傳來了一聲笑聲,侍女也笑著轉述:“這大江之水滔滔不絕,它藏身其中,誰又知道去哪裡找它呢? 隻能等它自己露麵了,若是運氣不好,說不定會被它找上門來也不一定呢?” 胡楊聞言,一時間有些失望。 就連漕幫都不知道去哪裡找那個水怪嗎? 凝神看著眼前,胡楊的視野中浮現著一個問題和回答。 “水怪在什麼地方?” 【問題意指不明,請您更精確的描述您的問題。】 早在得知水怪的存在時,胡楊就已經向春秋筆提問了。 但春秋筆認為他的問題指向不明,無法進行回答。 也就是說,他需要確定那個水怪的具體身份,才能讓春秋筆理解他的問題。 石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侍女微笑轉述:“不說這事了,今日是為二位英雄所設的英雄宴,別被個怪物擾了興致。 這江湖之中,聰明人太多,造反來來去去,也沒成半點氣候,隻有二位英雄膽略過人,著實讓人佩服。 今日我召集了各路英雄,還請了戲班,就是要為二位英雄揚名。 可惜石某身體不適,不能親自向各路英雄引薦二位了。” 胡楊聞言,也沒再多問,拱手道謝:“石爺太客氣了。” “英雄在前,怎能怠慢?” 那侍女轉述完後,又回身凝神聽了片刻,就邁步離開了床頭,來到了胡楊兩人近前。 道了個萬福,她笑著自我介紹:“我叫秋月,今日石爺身體抱恙,就由奴婢來招呼二位英雄吧!如有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 “那就有勞了。” 胡楊起身告辭:“石爺多多休息,告辭了。” 張碩見狀,趕忙往杯裡又續了杯水,大口吸溜著喝完,才追上胡楊,離開了艙房。 駱勇等人還守在艙房外,看到胡楊兩人出來,趕忙迎了上來。 “二位請隨我來。” 秋月侍女沒有理會駱勇幾人,引著胡楊兩人就來到了船頭位置。 她拿起一柄木錘,用力敲響了船頭的圓鼓。 鼓聲陣陣,將樓船和周遭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 秋月朗聲開口:“今日石爺設英雄宴,是為兩位屠龍英雄所賀,屠龍英雄在此,請諸位同賀!” 說著,她就退開身位,讓出了後方的胡楊兩人。 看到船頭兩人,樓船上下和周圍船陸上的人們都紛紛歡呼了起來,一片振奮。 接到英雄帖的人都知道屠龍二字是什麼意思。 自古以來,重罪有十條,遇赦不赦,也就是所謂的十惡不赦。 這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謀反。 刺殺皇帝,就是謀反中的謀反,絕對堪稱天下第一大罪。 在場之人一大半都有罪名在身,但卻沒有一個敢犯下這種大罪的人。 一時間,胡楊兩人成了全場的焦點,賓客們紛紛上前來結識,恭維連連。 寒暄之際,一艘艘滿載著酒食的小船從蘆葦蕩外駛來。 一個個漕幫的兄弟扛著桌椅板凳上船,在船陸上擺出了一桌桌的酒席。 胡楊兩人被簇擁著來到了樓船上的主席位,這一席的客人都是各個教派會門的大佬,也就是反賊頭子。 他們將胡楊兩人奉為上賓,排著隊來敬酒,很是熱情。 胡楊不喜歡喝酒,就以茶代酒了。 眾人沒有勉強,隻是把火力對準了能喝酒的張碩。 漕幫送來的酒也就三十多度,張碩來者不拒,在一片叫好聲中喝得滿臉通紅。 而船下其他賓客們也已經觥籌交錯,喝得上頭了。 就在杯盤狼藉之時,樓船後方的蘆葦蕩裡傳來了一陣戲曲開演的鑼鼓聲。 跟著,大片蘆葦被砍倒,露出了後方一片不知何時搭建起的戲臺。 賓客們醉眼觀瞧,看到戲臺後,就先叫了聲好。 鑼鼓聲更密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列武生就隨著鑼鼓聲,魚貫而入,登上了戲臺。 跟著,四位行頭整齊的大武生邁步上臺,在戲臺前站定,亮了個相。 看到四個武生的行頭和臉譜後,胡楊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應該是要唱京劇名段《八大錘》了。 “好!” 在這個沒什麼娛樂手段的時代,戲曲絕對是難得一見的高級娛樂。 隻是武生亮了個相,下方的賓客們就已經激動得叫起了好。 戲臺上,扮演嚴正芳的大武生行雲流水的走了一趟,站定在地,托手在腰,沉聲吐氣:“軍士們!” “有!” 不光戲臺上的武生應和,下方的賓客們也都齊齊應了聲。 聽到大武生熟悉的徽話,胡楊念頭一動,這才驚訝的意識到,這好像不是《八大錘》,而是《八大錘》的前身,徽戲《朱仙鎮》。 當下是乾隆四十九年,京劇還沒有出現。 北方流行的戲曲還是梆子,秦腔,南方則以徽調、楚調,以及昆曲為主。 得到乾隆五十五年,徽班進京以後,才漸漸融合了南北戲曲精華,形成了京劇。 也就是說,他現在看的是已經消亡在歷史中,京劇前身的樣子。 意識到這點後,胡楊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唏噓。 他知道這些,都是因為爺爺。 爺爺是個戲迷,如果他老人家能看到這場戲,那得有多開心? 與此同時,三十裡外的江邊,岸邊一個隱藏在枯草下的洞中,爬出了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沒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