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的夢真美(1 / 1)

密特拉之契 特麗菲絲 6677 字 2024-03-17

蘭瑟·徐居高臨下地望著遠處慌亂的搶救場景,各種治療和檢查器械被拉來拉去,醫療兵和各種型號的醫療機器人走來走去。粗線條的戰場急救就像工業化的流水線機械組裝一般,將對時間的爭分奪秒用到極致。   好不容易被俘獲的大團長就這樣被忙碌的現場遮蔽著,他隻能看到一些零星的角度——卡爾基在被插入各種輸液導管時,醫療機器人翻動他的身體,突然垂落下來一隻帶著銀白色飛行員的手,還有從醫療床上流下一條線的殷紅色血線,一直滴到地上。   “哎呦!”蘭瑟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他很怕看到流血場麵,覺得自己真不適合戰爭,一看到屍體和血就覺得惡心,同時手腳冰涼。   一個懸浮型的小型清潔機器人立即飛一樣飄過來,把血跡清理乾凈,戰艦的地麵永遠是光亮如鏡的。   對卡爾基而言,身為柏拉圖高級貴族,他的血如黃金一樣珍貴稀有。但對蓋亞清潔機器人而言,他的血不過是一種三級汙染物,跟糞便處於同級。   “為什麼會有這樣多的血?”蘭瑟喃喃自語,他不明白   “他還活著,但生命體征微弱。”   醫療人員的一句話讓“吉薩”指揮室中的所有人心中石頭落地,連線那裡的蘭瑟也長舒一口氣。   “柏拉圖人的腦部暫時診斷不出任何損傷,但他出血性休克了。”   醫護長用醫生那種特有的冷靜口氣說道。   “計劃大功告成啦!”   “我們成功啦!”   “贏了!”   “以現在的醫療條件,治療出血性休克不是問題,簡直可以說滿血復活啊!”   旗艦“吉薩”指揮室一片歡騰,跟過節差不多。   “哈哈!我們抓住了白虎騎士團的大團長!柏拉圖人神吹的‘第一武將’,盡入吾彀矣!”   “終於對上麵有一個完美的交代了,太好了!我們二十七艦隊的健兒打出了蓋亞艦隊最高水平!”   蘭瑟聽到納紮巴耶夫中將那中亞人豪爽的笑聲,韓少將附和的掌聲。   隨後,兩聲沉悶略帶清脆的“嘭,嘭”聲。   “開香檳!”   “乾杯!”   “祝賀!祝賀!”   聽起來像是納紮巴耶夫中將的勤務兵馬屁精般地即時拿出了兩瓶香檳酒。   “真有站在巔峰的感覺。”   “要嗨還得再進一步啊!我認識幾個漂亮女兵,可以拉過來一起娛樂放鬆下……”   這不知道誰在說話,隨後幾位將軍們都發出一陣放肆得幾乎接近於放浪的笑聲。   “真是夠了……他們真讓人見識了,幸好我從那裡跑出來了……”蘭瑟輕輕地自言自語道,“我們的第一波攻擊傷亡慘重啊,有什麼好開心的!”   蘭瑟心想,原本他這個剛從軍校畢業的士官還接觸不到蓋亞的將軍們,但這樣幾次打交道下來,實在讓他見識了。從貝尼尼準將起,蘭瑟對他們的印象就很不好,他想到參謀部最冷的笑話就是:我們的使命是浪費納稅人的錢和納稅人的命。戰爭部簡直像一部全速開動的絞肉機,剛剛他掃了一眼迪亞茲上校的艦隊的傷亡名單,簡直令人難過,此時他仿佛看到數萬封陣亡通知書要被寄出去了,像雪片一樣鋪天蓋地,將會帶給無數家庭哀傷和悲痛,這些人都是死於他製訂的“大吉嶺計劃”,轉瞬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統計數據。這樣一想,他在勝利時,完全開心不起來。   大概,自己真的不適合當軍人。   蘭瑟想到自己厭戰厭槍怕血畏屍,在爺爺的安排下,為了吃體製就業才讀了軍校。不像卡爾基,他是為戰爭而生的……   這個時候,忙碌的醫護組已經完成了最危急的現場搶救部分,將白虎大團長拉走,去手術室進行進一步更細致的醫療。   懸浮醫療床正好被推到蘭瑟站立的位置之下,這樣在幾秒鐘內,徐中士居高臨下看得非常清楚。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位柏拉圖最高階層的軍事貴族。第一次的狹路相逢,大團長手持一把重型突擊步槍,就敢孤身沖入幾千士兵把守的蓋亞基地,他簡直是霸氣和殺氣上身,甚至有種君臨天下的孤傲,他作為一位新兵,隻能望著他,不敢走近一步。   而現在,在醫療兵匆忙閃動的身影中,他看到是另外一個卡爾基。   失去意識的大團長緊閉雙目,臉色蒼白如紙,顯得疲憊不堪。各種細細的管子插滿了他神像一般完美的軀體,各種顏色的液體在維護著他的生命,一切都顯出一種後現代的荒誕感。他那原本線條分明的狹長麵孔,無力的偏側在一邊,由於戴著透明的呼吸麵罩,或者臉上的肌肉已經鬆弛掉了那種軍人式的日常嚴肅感,看起來甚至變得更好看了。他赤裸著上身,身體肌肉線條完美緊致,沒有一絲累贅的線條,身體皮膚白皙,具有古典雕塑的美感;左胸處的傷口已經處理過,貼好了強效止血貼,但血跡到處都是。在這樣糟透的情況下,他的麵容和身體還是顯得如此完美,甚至算得上非常優雅和寧靜。   蘭瑟突然想到了第一次看到璿璣的感受,8歲的璿璣身上透著一股靈氣,讓人想到了“泉水”;卡爾基身上也有一種特殊的光芒,大量失血讓他流失了那種剛烈強勢的氣息,就如陽光暗淡下來,漸漸轉化成“月光”,即使在昏迷不醒之時,他都帶有一種柔和的高貴美。   六百年不同製度下的進化和演變,柏拉圖人真的變成了蓋亞人眼中的“天人”嗎?蘭瑟這樣問自己。   急救小組中的一位醫療兵似乎也注意到大團長超凡脫俗的美,看到他的發髻淩亂不堪地歪斜一邊,便情不自禁地幫他解開發髻,卻對一個男人的長發產生了興趣,他用手捋了捋像黃金一樣耀眼發光的頭發,愣了一秒鐘,好像在欣賞。   這些場麵轉瞬就過去了,大團長被帶去繼續急救,中士一個人站在原地,看到清潔機器人飄飛到血跡處,開始噴消毒劑,一切都恢復平靜,仿佛一場激烈的戰鬥從未發生過一樣。   “Entschuldigung.”(對不起)蘭瑟用德語自言自語道,“Katze.”(大貓)   好像把一位天神從其禦座上打下,使其落入了紛繁復雜的塵世……   正在思緒翻飛之時,他的胃突然“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蘭瑟孩子氣地用手捂住胃部,作為他的第二人格,他的胃又開始抗議了。   “要命!一天沒吃飯,剛才實在是太緊張,什麼也想不到了……我帶了最新上市的帶超級乾肉包的北海道羊肉泡麵,可以邊吃邊寫報告,我得找個沒人的地方……”   蘭瑟決定趕緊回去,他隻是一艘龐大戰艦上的小人物,做著再平凡不過的軍中螺絲釘的辛勞工作。   黑暗籠罩著四野。   十四歲的卡爾基拚命奔跑著,夏蟲在黑暗中發亮或者歌唱,這是盛夏寧靜的夏夜。   “迦樓羅沒有來……現在正是金翅鳥的繁殖季節。”少年用著變聲期特別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隻有滿天璀璨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銀河在另一個角度似乎變得更龐大而壯麗,沒有任何導航設備,他勇敢地孤身一人繼續前進。   他回頭看著遠處高高山丘上的特拉夜斯特陵舍綿延浩大的建築群,在星光之下宛如盤踞地上的巨獸,顯得冷漠而古怪。   “我不怕你們……自從弗栗多大團長結婚離開後,我日子就好過多了,再也沒人打我了。”他揚了揚眉毛,如清澈見底的湖水般的藍眼睛中充滿自信。他意識到,作為全柏拉圖規格和等級最高的布哈拉,特拉夜斯特陵舍就是白虎騎士團的象征。他比很多人來得更早,也更早懂得如何在其中生存。   “你們能對我做什麼呢?不過是三天禁閉,餐餐冷水和硬麵包。”   他在星空下飛奔著趕路,心裡歡躍無比。心想關禁閉能準時吃飯,比冗長的繁文縟節和餐前祈禱還好得多。   那裡有一棵優曇婆蘿樹,用它奇跡般的美麗在吸引著他。卡爾基思前想後,情願受處罰,也要在晚上偷偷溜出去,去看一年隻有一次的奇景。   他是自然之子,所以他熟悉出生地的一花一草,也不畏懼黑夜。   銀河宛如一條閃閃發光的巨大的女神的項鏈,以億萬顆寶石的星光直墜地麵,那棵巨大的參天大樹在暖濕的夜風吹拂中開始綻開千萬朵花朵,如層層疊疊的花浪一樣,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片片地綻開。   “啊!太美啦!”   他輕聲地贊嘆道,整個人都呆立著,為自然超凡之造化而折服。   “伐樓那要是一起來就好了……”卡爾基嘆了一口氣,“他太乖了……”   無數紫紅色、艷麗絕倫的優曇婆蘿花在星光下中紛紛綻放,籠罩在一片夢幻般的光芒之中,花瓣簡直如艷紫色的石榴石雕刻出一樣,在在閃閃發光。   這是柏拉圖的大自然為他一個人綻放的美麗,他決定躺在樹底下欣賞這片無法形容的美景。   卡爾基躺在草地上,金發在黑暗中閃爍一絲絲的光亮。寶石一般五顏六色的星光從頭頂茂密的花叢和樹杈間透過來,無法形容的壯麗和優美,他藍色的眼睛中仿佛有漫天的星光,靈魂都陶醉其中。   睡意慢慢湧來,在半夢半醒之中,一位彌散著香氣的黑發女孩輕輕地走來,與他並肩躺著,他們仿佛認識很久,好像朋友一樣熟悉。   “你在做夢嗎?特尤斯?”她在他耳邊輕輕地問。   “沒有!”他那種直率個性又顯示出來,“我沒睡著,我也不叫特尤斯,我叫卡爾基,來自特拉夜斯特陵舍的卡爾基。”   女孩笑了。   “你明明在做夢。”她的口氣很溫柔,這種夢囈一般的堅持卻不讓他反感,“特尤斯,你的夢太美了。”   他們兩人一起看著星空下如華蓋一樣的花海,夜風一吹,幾片落花就飄了起來。   “美夢總是短暫的,你看看,這樣美麗的花,這麼快就要謝了。”她感嘆道。   “優曇婆蘿花的美就是在於短暫,就如美好不能停留。”卡爾基是一個愛思考的少年,他總是能不經意之間說出富有哲理的話來。   “這是你最喜歡的花嗎?”她轉過頭問道。   “是的。”   “我在你的夢裡,你還認識我嗎?”   “你?”   他定睛看她,夜色太深沉,黑夜仿佛給她籠罩了神秘感十足的鬥篷,他看不清她。   “不認識……”他又把目光投向繁花似錦的樹冠,他不好意思跟她說自己從來沒有跟一個女孩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但我又覺得自己認識你,很久很久的朋友……”   “是的,很久很久了……我們還是好好享受你的夢吧。”   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一起看著夜風中的成片的花朵搖曳生姿。然後又開始像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一般開始交談。   “為什麼你會喜歡優曇婆蘿花?”   “它們是一種顛倒的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和這世上的所有花都不一樣。夜晚開放,早晨凋謝,讓我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年輕人……他們為別人的夢想而奮戰,原本應該享受年輕時光,卻消失了……”他突然顯示出超越年齡的成熟感來,因為想到了自己跟隨弗栗多大團長,看到過很多悲慘的戰場場景。   “你也會去打仗嗎?”   “會!再過四年我就會被送到戰場上。我們跟蓋亞人打了快500年的仗,前線年年死很多人。”   “你是一個多麼高貴平和的人,溫柔又慈愛……竟然會做一個如此殘酷的夢?”她顯然有些吃驚。   他警醒般地停頓了下,他早年所受的教育就是永遠要保持警覺。   “這有什麼不對嗎?”他反問道。   “在這個殘酷的夢裡,你會怎麼愛人呢?”她還在繼續問他。   “愛人?”   他顯然被問住了,他所受的一切教育就是當一個最高效率的屠殺機器,一時半會還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的話太雲山霧罩,令他迷惘。   “特尤斯,天亮了,你要從夢裡醒來了。”   在沉沉黑夜之中,第一縷陽光如利劍般撕破,紅色的朝霞讓花朵更為鮮艷奪目,卡爾基轉過臉,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人,她像夢幻一樣來,又如夢幻一樣消失了。   他站起身來,一陣風吹來,剎那間,一樹的花朵開始如雲霞一樣飄落,落花之繽紛繁重,在風吹之時,就如紫紅色的雨陣或漩渦,把一位身材頎長的金發少年圍繞其中。   卡爾基入迷地看著這一切,這是他永生難忘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