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唐笙死活不說,給錢一無弄得是又氣憤又哀怨。但事情擺在這裡,問題該怎麼處理還得怎麼處理。 跟高鐵站的接洽仍在進行,本地高鐵站的監控已經拿到了,知道了那個漁夫帽具體是上了哪一趟車。 接下來要麼想辦法弄到檢票進站記錄,在時間上跟監控拍攝對照一下,得到前後幾個人入站的個人信息,照片發過來讓錢一無判斷是哪一個。 要麼找門路去弄列車上的監控信息,照之前的辦法,一路監控追蹤,找到這人最後的目的地。 與此同時,上下學路上盯梢的人也已經安排妥當,如果在他們追蹤到之前,那個漁夫帽再度繞回來,他們一樣有把握第一時間將人拿下。 事情計劃已經挺完備,但錢一無還是慌,因為說到底事情都是調查隊在做,他沒有任何實在感。 於是,上周每天睡到俞胤雅打電話罵人才醒的錢一無,第二天七點不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平日裡他起床時宿舍沒人就算了,居然這個點起來宿舍裡也沒人?上個課而已,大家都起這麼早的嗎? 大概七點的時候,錢一無離開宿舍。七點零八分,錢一無一路疾走出校門。 他想著,早上八點上第一節課,那唐笙大概得是七點半出發,就他這個腿長,他完全有把握二十一分鐘趕到唐笙家小區門口。 可錢一無還在等校門口的紅綠燈,連馬路都還沒過呢,唐笙已經坐在李明池的電瓶後座到了校門口。 八點鐘上課,這才七點十分,唐笙這麼早來學校乾什麼?而且竟然有這麼多人都趕著往學校裡走? 大家都這麼喜歡坐牢嗎? 錢一無不敢置信地跟進去,等進了教室,看見同學陸陸續續竟然都來了之後,他才知道,哦!原來第一節課之前還有一個早自習! 絕了…… 大家讀書竟然這麼辛苦的…… 不管怎麼樣,反正錢一無吸取了這一次的教訓,周二,他六點二十就爬了起來,收拾收拾跟著就往唐笙家去。 七點半早自習,他七點之前到,總趕得上了吧? 然而七點差三分,錢一無剛剛拐到唐笙家小區門口的那條路上,就看見李明池載著唐笙迎麵騎過去。 不是,真的有必要這麼早? 他有點生氣了!這搞得好像他對他的此生真愛,還不如唐笙對學習感情真摯一樣! 於是,周三,錢一無憋著股悶氣,五點就起了床。 如果唐笙問起來,他會說因為擔心,他幾乎一宿沒睡,天剛剛有點亮色就爬了起來,想趕來看她。 然而實際情況是,錢一無從四點半開始定了整整五個鬧鐘,愣是沒把他自己鬧醒。隔壁床的室友被吵得受不了,一枕頭砸過去,才讓錢一無勉強睜眼坐起來。 不得不說,室友就是比鬧鐘靠譜。 贊美友誼! 淩晨五點半,錢一無到了唐笙家小區門口。 路邊豎著一塊很大的廣告牌,他到底下的水泥墩子上坐著。 這次他總不能再遲了吧! 天才剛剛開始亮,穹頂上黯淡的深藍色,逐漸點亮,變紫、化橙,向著天邊的一絲亮白凝聚,其間隻有幾抹紗一般的雲掛著,分外漂亮。 時間很早,但已經有小商販推著車來來往往,身後的小區裡傳出來雞鴨的嘶鳴。 錢一無在街邊坐了快半個小時,等得實在無聊了,決定上這小區裡看看。 唐笙住的地方,說它是小區吧,其實不大算得上。 這地方沒有門衛,也沒有物業,甚至沒有小區大門,隻有一個拱頂立在入口處,象征性地把這片居民樓與外界隔開。 拱頂上本來應該是有字的,錢一無能看到一些銹跡,但那些字如今都不見了,仿佛它自己也遺忘了自己的名字。 錢一無曾經在紀錄片裡看到過一些上世紀的廠房宿舍,差不多就是眼前這個樣子。 從拱頂進去,老舊的磚砌樓房一棟一棟地往後排列,電線橫七豎八地在樓與樓之間胡亂穿梭,花樣百出的小廣告貼在樓房外墻的縫隙上,水泥鋪的路麵也經不住時間的重錘,隨處可見破裂的坑和後來修補的疤。 各棟樓房的簇擁之中,立著一個生鮮市場,瓦棚搭建的,之前雞鴨的叫聲就是從這裡頭響起。 盡管這段時間都是晴天,但路麵上依舊有不太乾凈的積水,從生鮮市場裡淌出來。 現在才六點多一點,對於錢一無和他的小夥伴們來說,這大概才剛入睡沒多久,但這地方往來的人群已經熱鬧起來。 運水產、運蔬菜的三輪車蕩著水花往裡開,騎著單車和電瓶的人神情淡漠地往外趕。 生鮮市場對麵開了一條街的早餐鋪子,生意很好,交談聲不絕於耳—— “三塊。”“四塊五”“你這個……八塊。”“十一塊錢。”六塊。”“能不能少點?”“就六塊錢還跟我講價。”“我前兩天買才3塊5一斤。”“豬肉漲價了。”“你這又不是豬肉。”“唉,沒得少嘞!”“行咯,那送我碟醬菜。”“我這小本生意!算了你拿你拿!” 聽說這地方建了好像有三十多年,剛建成時這就是老市中心最繁華的一帶,錢一無找到的資料上是這樣寫的。 照片上這些樓房漂亮、規整。那時候人們穿著牛仔外套喇叭褲,對未來充滿信心。 但隨著時間過去,跟得上變化的人慢慢搬去了新的鋼筋混凝土裡頭,跟不上變化的人則被困住在這裡。 樓越住越老,電線越拉越亂,地越踩越坑窪。 對未來的美好願景,隨著老城區的沒落,就像拱頂上的字一樣,被沖刷得也隻剩下點點殘影。 前兩年有個本地攝影師圍繞這片地方出過一套組圖,底下的評論頗為一致: 這些人既不聰明又不努力,他們自己辜負了理想,淪落到這種地步,拍著做什麼?影響市容! 不過一致的批判聲中,也夾雜了幾句雜音,問: 每天早上六點開始忙碌,卻仍舊沒能挽救自己窮苦的生活,這到底是他們辜負了理想,還是理想辜負了他們? 照著趙淼淼給的詳細地址,錢一無找到了一扇窗戶,開在二樓,大概就是唐笙家的。 茶色的玻璃窗,窗子裡頭掛著暗綠色的絨布簾,簾子後頭隻有一方白墻,白得就像毫無血色的唐笙本人,白得就像被死死壓製住的少年天性。 錢一無如何都想不明白,唐笙怎麼會拒絕他呢? 難道她不厭惡這麼個破落地方嗎?難道她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嗎? 腦子裡的思緒胡亂飄流,錢一無盯著那扇窗子出神,一直到旁邊生鮮市場裡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讓你好好讀書!不讀書你以後去乾什麼?跟我一樣賣魚嗎?” 看過去,那是一個穿著膠鞋圍著膠圍兜戴著膠手套的女人,年紀看著尚輕,但神情枯槁,一個小男孩站在她旁邊,手裡拿著一張試卷。 女人脫掉右手的手套,把試卷奪過來,仔細看了看,聲音越發崩潰,“怎麼就考這點分?考這點分有什麼用?考這點分你以後怎麼辦?真去賣魚?你看看這社會上有誰瞧得起你!” 說著,女人捏著卷子,打在了男孩頭上,邊打,邊推,推過去,又拉回來,再拍兩下,其間間或夾雜著低頭擦淚的動作。。 不多久,小男孩也低聲哭起來。 “你哭什麼!考成這樣還好意思哭?給我上學去!” 男孩哭得更厲害,小步挪過去,拉住女人的橡膠外套。 女人則把他從身邊推開,“我說去上學!給我好好讀書!下次再考成這樣,你就別回來了!”她將書包給他提過來,強製性套到他肩上,將他推得更遠。 男孩哭哭啼啼,捂著眼睛,朝錢一無這邊走。 錢一無慌忙摸兜,想摸包紙巾出來,給這孩子遞過去,哄哄他,讓他別再哭鼻子。 可那男孩子並不需要哄,他用手把眼睛上的淚抹掉,又拿袖子狠狠擦了兩下,再抬頭時,已經是滿眼執念。 這突然的轉變,一下倒給旁邊摸口袋的錢一無給看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種目光的引導下,某些其他的存在,忽地也全部闖進了他的意識。 他看到很多同齡人,背著同樣沉重的包,邁著同樣沒有生機的步伐,瞪著同樣冰冷的眼睛,神情間流露著同樣不死不休的執念,從各個老樓中冒出來,背著光,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宛如由同一套體係訓練出來的搏殺機器。 錢一無好像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這裡,和他生活的環境,是徹徹底底的兩個地方。 他活在遊樂園裡,他的父母已經支付了門票,園子裡的一切都圍繞他展開,對他予取予求,他要做的隻是搞清楚自己的願望是什麼,然後伸手去拿就好了。 可這裡,這裡在破敗以後,就淪為了鬥獸場。 很多人出生就在這個地方,他們的長輩沒能在這裡贏得桂冠,隻累積了無數失敗經驗。那些失敗,就像是鞭子一樣,抽在上一輩人身上,也抽在孩子身上。 於是,孩子們被催促著啟程,經受磨礪,扛受錘煉。心裡堵一口氣,發誓哪怕是人踩人、人吃人,也必須要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從這裡破開一條血路,從這裡殺出去。 也難怪他和唐笙在很多時候完全無法互相理解,都覺得對方跟傻子一樣。 那不是嗎? 他看唐笙就像是看一個中世紀披甲戰士逛花園,什麼東西都能成為她的假想敵。 而唐笙看他…… 唐笙看他會是什麼樣子? 錢一無試著代入了一下,假如現在是他在鬥獸場裡拚命,而另有一群不知道什麼玩意的家夥,卻天生就在觀眾席上,還一臉無知無畏地批判自己,勸自己放輕鬆享受生活…… 嗬! 如果是他,他大概也會說出那句話—— “總有一天,我也要把腳踩到你們臉上去。” 這時候唐笙從樓道裡出來了,背著沉甸甸的書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手裡拿著本小冊子,嘴裡念念有詞。 她沒看到錢一無,錢一無竟也沒有湊到她麵前去耍寶。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東西…… 以前他覺得,唐笙是喜歡他的,隻是這孩子傲嬌,嘴比他還硬。 現在他則發覺,唐笙肯定是喜歡他的,但她心裡大概也藏著某種矛盾但真實的抵觸,就是那種站在鬥獸場看觀眾席時,自然而然的憤恨。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唐笙從拱頂出去,在廣告牌底下站了不多會,李明池便騎著自己的小電驢現了身。兩人笑著打招呼,言語嫌棄卻親昵。唐笙熟練跨坐上去,在電驢行駛的路上,伸著脖子吹風。 看著這一幕,錢一無有種莫名其妙的既視感,如果他隻是一個恰好同校的普通同學,那現在應該是他蹬著自行車,而唐笙坐在他的後座上。 算了,不管怎麼樣,好消息是,唐笙瞞著的事情雖然沒跟他講,但是起碼告訴了李明池。 隻要有信得過的人能保證安全,怎麼樣都可以。 事情他遲早會查明白,唐笙他遲早也會追上,自行車什麼時候都可以整,到時候她想上哪去他就往哪騎,都是小問題。 反正這位就是他錢公子此生認定的唯一遺產順位第一繼承人,誰有意見都沒用,哪怕她自己有意見也不行! 在人找到之前,他還會天天早上鬧鐘吵室友,天天過來蹲著,他必須自己親眼確定唐笙安全。 正所謂“我來,我見,我征服”,但凡錢一無認定了的事情,他是怎麼樣都不會放手的。
第六十五章 普通高中生的普通鬥獸日常(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