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不是煤氣罐,而是之前裝了液氮的空罐子。 付丞將罐子在後備箱裡放了整整十天。他本來打算一找到機會就將其處理掉的,但一直到葬禮結束,父親被送到火葬場,又送往墓地,他都沒尋到一個能完全令人感到安心的契機。 而等父親被放進那個四四方方的水泥塊裡頭,磚封上,炮仗炸起來,所有人都紛紛散去,他理應去把麻煩玩意統統處理掉的時候,他卻又驀感到一種悲涼。 世界空曠、冷寂,隻他一人被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回去家裡,借著月色推開爸爸的房門,走到主臥廁所,靠到門邊。 “你就在這搞,挺好的,我還能幫你看著點。” “要幫忙不?” “要我幫你擰開不?” 多搞笑呀,那時候爸爸甚至擔心他即將要做的事情,他一個人做不來。 付丞倚著門框滑下去,坐到臺階上,雙手掩麵。 他記得一直以來父親都特別寵他。 讀書時候他闖了禍,逃學,把學校圍墻給開了個洞,老師喊他爹來學校領他回去。 明明辦公室裡爸爸還一臉嚴肅,結果出了門氣氛就滑稽起來,爸爸忍不住笑,問他: “本事大呀,水泥墻你拿什麼挖開的?” 那個笑他記得特別清楚,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被毫無底線甚至不分黑白地偏愛,而他是真的被那樣偏愛著。 付丞從未預料到這一切會如此艱難。 這張床現在平整、乾凈,沒有一絲褶皺,也沒有留下任何人生活過的痕跡。 過了將近三十年,他才遲緩地意識到,他好像並不希望他離開,他希望他永遠留在這裡。 可他已經動了手。 而且,是他自己動的手。 他在門檻上坐了一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是在等那個已經顯出老態的男人,推門進來,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在學校受了委屈?那狗屁工作咱不乾了!” 還是等一群人破門而入,扭著他胳膊將他按到墻上,告訴他:“你已經被逮捕了。” 第二天姐姐找他借車,說想開出去散心,他二話不說就把鑰匙遞了出去。 罐子還在後備箱裡頭,他希望姐姐能發現那個罐子,繼而發現他所做的一切,扇著他耳光、痛罵他是個畜牲,將他送到牢裡去。 可車被開出去四天,後備箱都快被各種亂七八糟的商品塞滿了,也沒有任何人對那個又奇怪又占地方的罐子產生一點點疑惑。 回來後姐姐甚至讓他幫忙扒著罐子,好讓她能把那一堆東西拽出來。最後她輕拍著他胳膊,說這幾年陪著爸爸也辛苦他了。 那一刻,付丞蹲到路邊,爆發出從葬禮舉辦以來的第一次痛哭。 邊笑邊哭。 一直到9月17號,也就是今天,付丞終於放棄了要留下點線索等人發現,最後將自己送進號子裡蹲著的想法,這大概也是父親在庇佑著他吧,他決定去把罐子處理掉。 計劃很簡單,將罐子再扔回去老實驗樓就行,扔在外頭總歸惹人注目,容易節外生枝。 他根本不擔心空罐子會被誰會發現,這些東西平常壓根就沒人管,而且就算被發現了,他們也會自行解釋說這是罐子沒密封好,導致氮氣泄露了個乾乾凈凈。 那些老師還得反過來擔心他會不會找他們問責呢。 老實驗樓的監控情況他偷液氮時就已經搞了個清清楚楚。樓老,監控沒裝備用電源,大樓有個總閘正好在外頭,過去把總閘切斷,一切萬事大吉。 中午上班那會,付丞專門把車停到了老實驗樓的院子裡,自從這樓被用圍墻封起來之後,簡直就成了個約定俗成的停車場,還有老師將小電驢停在樓道裡充電,所以付丞的行為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等到晚自習結束,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付丞繞進老實驗樓,切斷總電源,從後備箱將罐子拽出來,拖著往五樓去。 關電源之前,他整棟樓看了一眼,沒有任何教室開著燈,他篤定這個點,樓裡肯定是沒人的。 可等他扛著罐子進了化學藥品陳列室之後,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人小聲交流的聲音。 他貼在防盜門後頭仔細聽著,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是錢一無和唐笙? 實際上,那確實是錢一無和唐笙。 等著扛罐子的黑影從他們麵前過去之後,他們兩人說什麼都要上去看看。 錢一無覺得這事不太對勁,他讓白從謙帶著兩人出去,自己則上樓去查看一番。他下意識覺得這是個很重要的線索,對於明年的死亡預言而言。 可唐笙不依,她也要上樓去看看,她覺得這就是錢一無在給她故弄玄虛,她今天就是要見識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校園煤氣罐無差別殺人魔。 趙淼淼和白從謙兩個人,是使盡了渾身力氣、畢生才學,也硬是沒拉住這倆愣頭青。 要不是不敢出聲,白從謙必要指著錢一無的鼻子罵,他們倆現在這行為,就是恐怖片裡頭拉著全隊以身涉險送人頭的害人精! 四人拉拉扯扯跟上五樓,在一片緊閉的防盜門前犯了難,他們隻聽到了門響,但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扇。 “行吧,這熱鬧你要實在想湊也可以,但你能不能跟他們一起去樓道那邊等著?萬一這是個不法分子,到時候你跑都跑不掉!”錢一無扶著唐笙的兩肩,試圖把她推回去。 “知道是個不法分子,你還能這麼主動往跟前湊?”唐笙犟在原地反問。 “他不法就不法唄,我又不一定怕他。” “為什麼?” 錢一無把手電筒的光打到自己身上,給她小小秀了一下自己手臂的肌肉,和臉上的費解,“你覺得你能打還是我能打?” “謔?那你覺得你自己很厲害咯?人家要是有兇器呢?” “拜托……這是在學校,人家沒準就是個老師!退一步講,就算有兇器,你留這就能派上用場了?” “我是想說,”唐笙拿手指戳了戳他手臂,“人家有兇器的話,你這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錢一無霎時流露出一種沒被智慧汙染過的純真與呆滯,“管他呢,反正我得去搞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家夥!” 不遠處躲在樓梯拐角探頭的兩人都快無語到崩潰了,這倆人今年幾歲?怎麼什麼情況都能拌嘴! “不然我先下去找找你們說的那個什麼文老師吧……”白從謙琢磨著。 但此時走廊深處突然傳來了一點響動,錢一無和唐笙幾乎沒有一絲猶豫,雙雙跟過去一探究竟。 眼瞧著那個手電的光越走越遠,糾結之下,白從謙也隻能追過去,真要有點什麼問題,他多少還是能幫上一手。 “誒……別把我一人留這呀!”趙淼淼回身往漆黑的樓道瞅了一眼,隨即也小跑著跟了上去。 不論如何,恐怖片第一原則:不要分頭行動! 化學藥品陳列室裡頭,付丞在認出聲音之後,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身上的血液好像都流空了一樣,手腳瞬間冰涼發麻。 因為害怕他們發現了自己犯下的罪? 不,不是,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想殺了他們。他想推門出去,趁其不備直接拿罐子砸。 這個想法是突然蹦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麼怕自己被發現,想先滅口再說,而是沒有任何邏輯思考,這個想法自己就從一片空白的思緒中突兀出現。 單純就是想要看到溫暖的液體從人的頭骨裡泵出來,聽到像那種生命最後的熱烈叫聲。 好像很多年前,一次吃飯的普通中午,他也有過這種經歷。 那時候,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就想要看看麵前這個叫父親的男人,如果死掉會是什麼樣子,於是現在,這個男人就死掉了。 難道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付丞茫然無措地走進去,將罐子推進最靠角落的櫃子底下,隨後低沉地返回門口,他感受到一種貫穿心臟的恐懼。 可自己應該沒出問題吧? 對的……他沒出問題,他好得很!他從沒傷害過其他生命,他還沖進火場裡救過人,怎麼可能有問題? 他在他爹身上做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是懲道德之不能懲,是罰律法之不可罰!那些事情隻有他最清楚,那件替天行道的事情也隻能由他來做。 所以,他剛剛想對門外的兩人下手,一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錢一無就是個社會渣滓,一個等級製度的繼承者,對生而平等最赤裸的反例,他天生就是帶著罪惡的,這都不用說。 而唐笙……她也有罪,當然有罪!選擇跟錢一無一起出現在這個地方,就是她的罪! 付丞打著手電在周圍的櫃子上環視一圈,拿起一瓶硫酸,放進兜裡,然後關掉電筒,在黑暗中,慢慢把手放在門把上了。 這一刻他有點顫抖起來,一想到接下來某種可能的痛苦和絕望,他就興奮到脊背發麻。 有罪就應當有有罰,這是天道。 而他,即將成為這個執行天道的人。 白從謙在門外聽見了腳步聲,那個聲音正在向著他們麵前的防盜門靠近,現在跑去樓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身後有個老教室,門開著,他隨即拉著錢一無往裡拽。 可這時候了,錢一無還搞不清狀況,非要呆愣愣地等在門口跟人正麵對峙。 “你是傻逼吧!”白從謙湊他耳邊上用氣音吼,“先躲著看看情況能要你命?” 化學藥品陳列室的門再次吱呀響動的時候,四人已經躥進了對麵教室,藏身於靜謐之中。 他們希望這人沒察覺到他們,直接離開。 接下來到底要跟著,還是保險起見先走為上,他們自行再議。 可事情,怎麼可能像他們希望的那般順利……
第七十九章 殺意(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