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中相問(1 / 1)

風雨如晴 青圓果1219 3340 字 2024-03-17

這一日銀屏從皇後寢宮回到住處,青寧正在書案旁看著藥方。銀屏向她點點頭,坐到自己床榻上便向後倚了過去。青寧立起,走到銀屏麵前仔細看著她臉。“可好些了?”銀屏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嘆了口氣。青寧猜到了幾分:“謝阿監說什麼了?”銀屏嘴角邊一縷苦笑:“自然是我的不是,是我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沒有盡心服侍皇後娘娘,連累我師父也被數落了一通。”青寧也嘆了口氣:“你受委屈了。”她同情地看了銀屏一眼,不用問也知道這個溫和少言的姑娘對謝阿監的責難隻是報以沉默。“宮中的事就是這樣,忍耐點對你們是好事。謝阿監,她平日裡就是那個脾氣。”銀屏又嘆了口氣:“我聽說過,宮中醫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好在娘娘的病也大有起色,也許我和師父很快就回去了。”青寧在銀屏的床沿坐了下來:“回去是好事。嫁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才是正道。”她輕嘆口氣:“羨慕你。”銀屏說:“寧姐,真回去的話,會想你的。”青寧一笑,眼珠兒一轉:“你走時,我定會去宮中某處玩耍,不送你。你就悄悄地自行離開。”銀屏聞言一愣,卻聽得青寧又嘆了口氣:“免得大家難過。”   青寧放下手中書卷,拿起一支金簪,對鏡比劃著,插在發髻上,突然回頭微微地一笑:“你今日回來倒早?剛才有位禁軍校尉來找你,見你不在就走了。”銀屏莫名其妙:“什麼校尉?”青寧又向鏡子裡看了一眼,勻了勻鼻翼上的粉,轉過臉來:“這位校尉我好像聽人說起過。姓秦,翼國公之子。年紀雖輕,在三衛中素有勇武之名。”銀屏不自覺地躲開青寧的目光,竭力不讓自己臉上露出知情的痕跡:“是嗎。”青寧看了她一眼:“待會我去見娘娘。遇到謝阿監,順便幫你打聽打聽這位秦校尉。”銀屏失色:“寧姐,你可別對謝阿監提!上次托這位秦校尉給我和師父捎物品,估計是帶到了。”青寧又是不緊不慢地一聲輕笑:“是嗎,見你不在,那英俊郎君的失望可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喲。我都來不及告訴他,你著了風寒發了燒,今日是抱病去伺候的娘娘。”她站起身來,瞅著銀屏的一臉驚惶,噗哧一聲:“好啦,別緊張,開玩笑的。我去見娘娘了。”說完,對著鏡子又看了一眼,抄起一把油紙傘,轉身出門。   銀屏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感覺這個午後竟是異乎尋常地悶熱。怎地這屋裡如此地昏暗?她走到屋簷下,這才發現陰雲在天空中慢慢地移動。伸手接了幾滴,覺得這春天的雨溫柔可人,並不用躲避。倒是阿籬在一旁說:“陳娘子,下雨了,進屋避一避吧。”她笑笑,沒有回答,靜靜看著飄飛的雨絲。起初雨還不甚急,站了一會,雨聲卻是越來越響,慢慢地竟然在她腳下匯成了一條小河。一低頭,裙角濕了一片。避進屋裡,她手忙腳亂地開始翻找油紙傘。阿籬不解:“娘子這麼著急做什麼?”她回答:“我忘記把傘給師父留下了。”阿籬說:“娘子勿憂,下雨了也會有人送他回來。”銀屏想想可倒也是,坐了下來。正在這時,雨聲中隱隱有人叩著院門,阿籬走去開門。銀屏思量大約是青寧回來了,卻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和阿籬說著話。她狐疑地走向院中,卻見門首那個人身形頎長,戴著鬥笠披著蓑衣。她對上那雙黑亮有神的眸子,愣怔一晌,這才說出話來:“秦將軍,怎麼是你!”她讓過一旁:“快進來。”銀屏驚訝地問:“你怎麼找到的這裡?”“這有何難?”秦山走到屋簷下,這才從蓑衣下伸出右手,把手裡的一個包袱遞給她:“這是給你們捎的東西。周先生還在內宮未歸,我今夜還要當值,就都放在你這裡吧。書卷都用油紙包過,應當無恙。”銀屏把包袱接在手裡,並無半點濕跡在上麵,見他胸前衣服都濕了一片,她感激地說:“秦將軍,多謝了。”秦山淡淡一笑,抖了抖已經半濕的衣襟:“如此,我就先告辭了。”他躬了躬身,回身向院外走去,轉眼已經走出院門外。   銀屏望著他的背影愣了愣,撐起傘便狂奔著追了出去,顧不得雨水灌進了衣袖,泥點甩上了裙擺。好在路滑,他今日走得並不快,她終於在一處石橋下追上了他。銀屏喊了一聲:“秦將軍!”秦山回頭,不解地看著向自己跑來的銀屏:“你這是做甚?”銀屏站住腳,雨簾模糊了遠遠近近的綠樹和宮墻,秦山卻覺得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她看著他,嘴角邊一個淺淺梨渦:“秦將軍,多謝了。”秦山臉上原本有些僵,目光中的那一絲慍意卻被她的笑容軟化了,他終於開口:“你就是陳逸叔叔的女兒吧?為何你早沒告訴我?”她依然微笑:“在杏林春,你也並未告訴我,你就是翼國公之子啊。秦將軍,抱歉。”秦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別再這麼叫我。也別謝。我父親身子不太好,已經閑居在家多年。他很想見見你。”銀屏說:“出了宮我一定去看他。”秦山看著她濕了半截的裙擺:“快回去吧,莫要著了涼。”話雖然這樣說,兩人卻都沒有挪動腳步。秦山想起了什麼,壓低了聲音:“以後再需要夜裡出入皇後寢宮,最好讓阿監們給你個令牌。若有侍衛一定要盤問,你可以提起我的名字。我現在是右衛親府校尉。十日一輪值,一般在中宮。若再有需要的物事,叫人去找我,我下次回長安給你捎過來。”他看了一眼她單薄的雙肩,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囉嗦過:“山上夜裡涼,記得加件衣裳。另外,宮裡不比其他地方,最好別待太久,還有…凡事都小心。”   “秦將軍…”秦山無奈地重復自己的抗議,他極少話說兩遍:“別這樣叫我。”“那我如何叫你?”麵對著那雙帶著恬淡笑意的黑白分明的雙眸,他無法發作。“屏兒,快回去吧。”他看到她的衣袖也淋濕了一片,覺得無論如何再不能說下去了。他聲音不高,這突如其來的改口卻瞬間燙得她雙頰緋紅。銀屏沒敢再看他:“那我走了。”她轉身逃也似地離去。秦山看著她走遠,這才慢慢踏上濕漉漉的石橋臺階。   銀屏回到屋裡,打開包袱來,果然自己的書卷,師父的藥方,都安然無恙地包在油紙裡。她訝異地看到還有一塊上好的墨錠和一遝麻紙。這一晚她久未成眠,一直到青寧回來她還醒著。兩人打著哈欠,卻開始說起話來。   銀屏總算敢把自己心中多日以來的疑問問出口:“寧姐,你入宮很多年了吧?為何總是晚上去尚藥局製藥呢?”“我本是前朝蕭皇後的族人,武德年間我母親帶著我進了秦王府侍奉秦王妃,後來她成了皇後,我們也就跟著進了宮。其實我本不算尚藥局的人,我自幼和侍奉聖上的奉禦學製藥之術。尚藥局本是有專司製藥之人的,但皇後一直信得過我,她的湯藥一直都是由我經手。這次本以為聖人和娘娘在九成宮不會呆多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就在長安尚藥局未曾過來。結果後來皇後病情加重,看來需要住到分娩以後,謝阿監也就召我過來了。”銀屏疑惑地問:“娘娘對你很是特別啊,沒讓你住在內宮她身邊,住在這裡,去尚藥局方便,可是偏僻了點。”青寧輕笑一聲:“娘娘知道我的脾氣,她疼我,知道我愛清靜,一直慣著我的性子。”   “對了,”銀屏想起了什麼,“我今天聽到謝阿監很兇地訓斥一個宮人,說下次再犯錯就要送她進掖庭,掖庭是什麼地方啊?”青寧沉默了一下,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不算什麼好地方。裡麵的人多是不開心的人。”銀屏吃驚:“什麼?看你說得像皇宮裡還有一個大獄似的。”“說是皇宮裡的大獄也不為過。做雜役的宮人,不受寵的妃嬪,還有—”她停頓得有點久,還是說了出來,“就說現在吧,息隱王和海陵王的妃子和女兒們,就在那裡。”“息隱王和海陵王?那是誰?”銀屏茫然。青寧不耐煩了:“看樣子,你也是不願意在這裡久待的。”她轉了話頭,促狹地問:“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那位君子是誰啊?”銀屏說:“亂寫而已。我去娘娘宮中,她在看這首詩。”說到這裡她卻臉一紅,幸虧暗影裡青寧不會看見。隻是到此時她才忽然想起,自己並不知道那位秦校尉家中有無妻室。青寧又打了個哈欠,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幽幽地說:“但願娘娘這病趕緊好,陛下這些天很煩躁,朝廷也許要出兵征討吐穀渾了。”月光在窗紙上投下朦朧的光暈,銀屏隻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她其實已經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