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和師父回到了杏林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長安街道的喧囂曾經讓她頭疼不已,此時卻覺得這熱鬧反而讓她心安。見她回來,阿燕自然也是歡喜不已。回到杏林春後院自己的小屋裡,她這才覺得筋骨酸軟,倒頭便睡了過去。次日,她一如既往地來到前院樓上讀書。雖說臨街吵了點,但杏林春在樓上布置的這間屋子有許多珍貴的醫書。看在周醫士的麵子上,掌櫃用黑漆屏風為她隔開一個角落,支起窗板,光亮很充足,甚合她意。阿燕點起一爐香,悄悄地退到屋子一角,無聊地望著外麵。上午的陽光甚好,街道上也越來越喧鬧。卻聽得店小二在樓梯上叫:“阿燕,有人來找陳娘子!”阿燕飛奔出去,片刻後匆匆返回:“二娘,兩個人來找你,一位郎君和一位娘子,那郎君說他姓秦。”銀屏一怔,說:“請他們上來吧。” 她整整衣襟,從書案旁立起。秦山修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似乎把屋外明亮的陽光也帶了進來。他未著戎裝,穿著一身整潔的月白色圓領袍,似乎也卸下了在宮禁內的幾分嚴肅和沉重,看起來隻是個渾身朝氣的青年。銀屏看著跟在他身後進來的那個少婦,不免帶了些驚訝。那個少婦年約二十四五,發間的金釵閃閃發亮,長眉下一雙亮閃閃的杏眼,眼神帶著幾分銳利,落落大方。她不由得幾分錯愕,心裡莫名地一緊,難道這是他家中的女眷?秦山卻笑得極其自然:“屏兒,這是我的姐姐。叫她雲姐。”銀屏恍然大悟,將門虎女果然是氣勢不凡。秦雲親切熱情地上下打量著她,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兩步,藕色的長裙在樓板上窸窣作響:“好一個標致的娘子呢。”銀屏赧然,吩咐阿燕奉酪漿來。秦山說:“不必勞煩。我和姐姐是順路過來的,隻是和你問一聲,明日她和我老師家的幾個女眷要去城南遊春,邀你同去,可否?”見她猶豫,他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既到長安,花開如何不賞?幾個時辰,不耽誤你治病救人。”秦雲也笑,姐弟倆一樣地直爽快語:“他怕你多慮,所以讓我一起來找你。來一趟長安不易,又趕上好時節,去看看才好。”銀屏隻好說:“如此,多謝。”秦山已經站起:“那麼,明日一早,我去軍中,讓她來接你。” 牡丹盛開的時節,長安郊外踏青的人簡直絡繹不絕。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庶民百姓,有錢有勢的去郊外的別院,無錢的也可在曲江邊一覽勝景,真正是好時節。這個時節出行的更是以女子居多,隔三五步便是一處行障,有那膽大的結伴出遊的女子更是解下長裙搭起隔障,鮮艷的石榴紅,碧青,赭黃,引得兒郎們心猿意馬。一處三麵隔開,一麵對景的行障內,幾個女子正在飲酒賞春。“咦,雲姐,”銀屏慢慢啜飲著米酒,看著來來往往的頭戴鮮花的佳麗們,不由得一愣,“這就是長安的鬥花麼?”她仍是上次出行時的一身玉色短襦,青色下裙,清秀素雅。“是啊!”秦雲回答,笑著看了看她。“這個時節,閨中的女子都出來賞春,多喜氣的事啊,大家都興致高得很。”阿燕在一旁斟著桃漿,用清脆的聲音問:“秦夫人,阿燕看到很多人戴著牡丹,這個時節,牡丹很貴吧!”秦雲說:“可不是,很多官宦人家仕女都是提前去預定的,有些品種,那可真是千金難求呢。”席間另外一個女子笑道:“大娘,你今日何不也戴一朵?”說話的女子上著泥金衫子,下麵係著一條大紅石榴裙,正是侯君集之女,東宮千牛賀蘭楚石的夫人。秦雲笑著擺擺手:“玉娘,那都是人家未婚的姑娘相看如意郎君的,你我使不得了。”又一女子笑道:“照你這麼說,今天有資格戴花的隻有這位陳娘子了,可惜了這麼一個標致人兒,沒有戴朵花出去讓郎君們眼饞一下。”說話的是秦雲的妯娌於氏,伸手從琉璃碗裡取了一顆櫻桃。少女窘笑:“於姐姐,莫要取笑。”幾人說笑著,侯玉娘突然問:“大娘,你家尉遲將軍今日沒來?”秦雲說:“他今日一早出了門,說是兵部有事。不來還好,我們自在。”侯玉娘說:“我家那個也陪太子去了。太子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因為皇後娘娘一直病著。”於氏說:“皇後娘娘心裡得裝著多少事兒啊,久了,累出病來了。”秦雲說:“可不是,咱們隻管著自己的家,尚且操心不完,皇後娘娘得管著後宮那麼多人,太上皇,皇上,皇子公主,外戚們…想想真是不易!” 突然,行障外傳來一個聲音,嚇了銀屏一跳,差點把手中的酒潑掉。那是一個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聽錯的聲音:“雲姐,我可以進來嗎?”秦雲道:“是懷玉!”她揚聲說:“進來吧!沒有外人。”秦山笑吟吟地走進來,黑色的袍子上還略帶灰土。銀屏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她素來討厭黑色,但穿在他身上卻極有味道,更顯得從容利落,挺拔英氣。“雲姐,我剛好路過,老師今天派我去了屯衛那裡。兩位阿嫂,你們可好?”侯玉娘笑道:“哎呀,三郎,這麼多人,你如何找到我們的?今天可沒帶多餘吃的,多一張嘴我可受不了。”秦山嗬嗬一笑,坐下來:“雲姐,我的那份呢?”秦雲笑罵:“就惦記吃!”秦山很自覺地拉過秦雲麵前的一個食盒,打開來取了一隻胡餅。有人把一隻琉璃盞向他麵前推了推,那晶瑩剔透的盞裡有十幾隻紅艷欲滴的櫻桃。秦山抬頭看去,那人沒有看他,自顧端起一隻銀酒杯。那烏亮的發間仍是隻有一隻珍珠簪,他瞇了下眼睛,拈起一顆櫻桃。於氏笑道:“新科進士們都要探了花才能宴飲,三郎,你要出點力才是。”秦山問:“阿嫂們要我如何出力?”侯玉娘也取了一隻胡餅:“比如,外麵的姑娘都在爭奇鬥艷,我們的這位妹妹美貌不輸他人,今兒卻沒有牡丹相襯。你呀,也該想法幫幫忙。”秦山突然想到了什麼,幾口咬完了那個胡餅:“我去去就來。”爬起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秦雲咕噥道:“早知他要來,不如叫他給我們捎幾朵好花來。”侯玉娘笑道:“這也不能怨你家三郎,我阿爺就是那個脾氣,把他看得對眼的人用得狠。三郎雖然是勛臣子弟,可是半分嬌氣都沒有,阿爺常常誇他踏實,是個可造之材。可是我阿爺真是的,三郎那麼一個還未娶親的標致郎君,這種日子還不放他假準他相看相看姑娘們,去屯衛做什麼?”秦雲伸手蓋住一個哈欠。“吃也吃得有些撐了,真就這樣坐一日不成?”於氏說:“人家都是吟詩作對,有得玩呢。”侯玉娘叫出聲來:“費那等腦筋,還遊春作甚?”外麵的人聲本就嘈雜,忽然一陣歌聲起,越來越響,幾個人不由得都側耳傾聽。歌聲極有節奏,間雜著一陣陣歡笑聲,銀屏不由得放下酒杯,手指輕輕地在衣襟上打起拍子。於氏笑道:“這八成是這邊的鄉民在踏歌呢。屏兒,你們江州也是這樣吧?”“哦!”銀屏答應道,“於姐姐,我們那裡也踏歌,隻不過我聽著這支曲子是秦地的,頗有不同。”她突然眼睛亮閃閃地向秦雲看過來:“雲姐,我出去看看可好?”秦雲看著她滿臉興奮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叫阿燕和阿敏與你同去吧。不要走太遠啊。”“好。”銀屏答應著,起身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秦雲看著那窈窕的背影,笑了笑。“到底是年輕姑娘有心,我們現在都不怎麼愛熱鬧了!” 正說著,秦山頎長的身影又閃了進來。一眾女眷向他望去,不由得愣怔。秦山的手裡捧著一隻水瓶,插著幾朵盛開的重瓣牡丹,每朵都是不同顏色,粉白淺紫嫣紅,煞是好看。男子手拿鮮花,是有點異樣的事,可是秦山一身未及換下的禁軍黑色圓領缺胯袍襯得花朵愈發鮮艷欲滴,而那些粉嫩的花朵又映得他一張年輕的麵孔神采奕奕,英氣逼人。這幾個女子看得有些發呆,愣了一下,不由得都大笑起來。秦山被笑懵了:“有什麼好笑?”他過來把瓶子放在席子上:“這是特意奉來給娘子們的。”侯玉娘好容易才止住笑:“好個英俊的捧花兒郎!”秦雲上下打量著弟弟,微笑不語。秦山奇道:“咦,少了一人?”秦雲說:“屏兒去看踏歌了。看樣子,她頗喜歡音律。”秦山小心地摸了一下花瓣:“姐姐,快叫人來剪了你們戴上。好花不等人,再等就白白地蔫了。”“對對。”秦雲喚過身後的婢女,“快取剪刀來。”她想了想:“那我叫個人出去找屏兒。”“我去吧,”秦山抬頭笑道,“你那幾個手腳慢吞吞的,趕找到人花都謝了。”他靈巧地抽出那朵粉紫色的牡丹花,慢慢捧起來,走了出去。 外麵早已是一片歡騰的人海,沿著河岸是成行枝繁葉茂的綠柳,附近莊子裡的男女老幼們在岸邊草地上挽著手臂邊齊聲歌唱邊有節奏地用腳踏地打著節拍。銀屏站在人群中,饒有興趣地聽著這歡快的歌聲。那些樸實的臉上喜悅的表情,和著這花紅柳綠的盛景,讓圍觀的人們也是歡樂無比。一曲終了,莊稼人們仍意猶未盡,笑鬧著,有人叫嚷著平日裡最會唱歌的人的名字,要他們來給大家助興。銀屏微笑著,突然衣角被拽了一下。她一回頭,阿燕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周圍實在是太過喧囂,說了兩遍她未曾聽清,阿燕索性把她拉出了人群,走到一棵柳樹下。銀屏剛想問做什麼,卻見跟來的秦雲的婢女阿敏笑吟吟地站在那裡,手上捧著一朵盛開的粉紫色重瓣牡丹。“好漂亮!”銀屏贊嘆道,也不無遺憾—她從來沒想過把盛開的花折下枝頭。“哎呀!”卻聽阿敏叫了一聲,“婢子忘記了,無有剪刀如何給娘子戴?阿燕,你且拿著,我去去就來。” 卻聽旁邊有人叫了一聲:“阿敏!你把花拿過來。”銀屏驚訝地轉過臉去,那頎長的少年可就在十步開外的一棵柳樹下站著。秦山從腰間革帶上解下一把匕首,利落靈巧地把花枝削了下來,旋即小心翼翼地重新把花放在阿敏手裡。銀屏紅了臉,重新望過去的時候,秦山卻好像不在意地看向了村民那邊。阿敏笑道:“娘子,讓阿敏給你戴上。”銀屏笑道:“這花如此鮮艷,我戴上可是太招搖了。”“怎麼會?”阿敏伶牙俐齒,“娘子就是不戴花,人堆裡也是一眼就望得見的那一個,這花顏色又好,不是大紅大紫,最是能顯出娘子這樣清秀的人物。”阿燕也攛掇道:“二娘,好不容易來次長安,回去你想戴可也沒有。”銀屏笑了笑,隻好低了低頭,讓阿敏把花簪在自己發間。發間本來隻有一隻珍珠簪,於是也就並不累贅。她抬起頭來,阿燕和阿敏都楞怔了一下,然後齊聲稱贊。“這個顏色真是選得好!”阿燕繞著銀屏轉了三圈,“誰選的,真是好眼力!”銀屏不經意地一轉臉,卻看到秦山含笑的目光,她的臉頰頓時燙了一下。一轉念,銀屏索性大大方方地前行幾步,微微一躬身:“多謝了。”秦山唇角微勾:“當真是相得益彰。”她雖然臉頰緋紅,一雙靈秀的鳳眼卻沒有避開他的目光。玉色的短襦,青色的長裙,毫不招搖的一身裝束掩不住眉目如畫。粉紫色的牡丹簪在發上,把那一絲淡淡的微笑霍然點亮。翠柳搖動一樹絲絳,樹下人麵美如花,發上花如美人麵,秦山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挪開了目光。銀屏看著秦山身後那一顆高大的柳樹,頎長的少年挺拔如樹,樹挺拔如英氣勃勃的少年。她愣怔一下,突然眼神黯淡下來。那邊飄來了一個清亮的少女的歌聲,她的腳步卻開始遲疑。秦山卻沒發現,笑道:“你聽,那姑娘唱得多好聽,我們過去吧。”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往人群中望去,無奈人太多,隻隱約見到一個穿杏紅衫子的少女背影。“…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少女唱著,清亮的歌聲越來越高亢,一句比一句更飽含深情,銀屏聽著,默默地點著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歌者已罷,餘音裊裊,圍觀的村民鼓掌大聲叫好。“屏兒,這曲子真好聽,可是你們南邊的曲子?”“哦,”銀屏像是如夢方醒,微笑一下,“是的,她唱的是南朝樂府西洲曲。”“噢?”秦山有點意外,“我讀的詩少…隻覺得好聽,卻沒記下幾句,你可能記誦全部?”“當然。”她若有所思,“我會彈這支曲子…隻是南邊傳唱的調子,還稍有點區別。”銀屏突然眼睛又亮了起來。“我念給你聽。”她緩步走著,邊走邊想,兩人渾然不覺已經在往曲江邊那條小路上走,阿燕和阿敏隻好遠遠跟了上去。秦山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屏兒,你記性真好!”他遲疑一下說道:“第一次在杏林春見到你的時候,我還在奇怪,你一點也不像個市井女子。第二次見,才知道你居然是醫士的弟子。”她笑:“第三次,就挨了我的針。我拋頭露麵,一點也不像個守規矩的淑女,是麼?”銀屏轉過臉來,“說實話,回了江州我可沒這麼自由了。反正長安又沒人認識我,也不會有人嚼舌頭。學醫的人,最重是經驗,所以我總想去櫃臺看看長安的醫士都是如何開方…”秦山點頭:“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點,周先生拿你沒有辦法。”銀屏笑笑。“我師父是個醫癡。一碰到疑難雜癥他可以琢磨得幾天不吃不睡。至於人家給多少診費,他全然是一筆糊塗賬。現在況且如此…師娘說他現在還好些,年輕的時候如果救不了人,師父每每哭得死去活來,簡直是讓師娘受不了。”秦山愣了一下:“周先生當真是國手。那麼,皇後娘娘應該已無大礙。”銀屏猶豫一下,才低聲地說:“師父說,雖然暫時控製住了氣疾,娘娘身子卻是虛弱。將來一旦再犯,那就會相當兇險,很難說有沒有性命之虞。”“啊?”秦山不由得驚訝地站住。銀屏點點頭,小聲說:“師父很少說錯。你可別和旁人去說啊。”“這個自然。” 秦山繼續往前走,臉色不由得凝重下來。“我看你很忙。”秦山笑了笑:“我老師總是抽空要我過去學學排兵布陣,和他一起跟胡人學學突厥語什麼的,怕萬一有事再準備就來不及。他也很忙,見縫插針,所以這幾天本來是假期,我也不時地趕過去。”“哦,是侯君集將軍吧?就是剛才那位侯娘子的父親?”銀屏嘴角微微一揚—還真都是將門虎女。“世兄,我想知道為什麼侯將軍是你的老師。”“哦,這個。”秦山說,“說來話長。我十三歲時,先選進千牛衛,那時也就是每天在朝堂上擺儀仗。結果有一天,下了朝,老師來了,陛下突然讓我們去了演武場,每個人拉弓射箭給他們看,又去圍獵了一番。第二天就讓我去了右衛,讓我拜侯將軍為師。我被他放在了親府,親衛其實也很輕鬆,但從那以後我就沒清閑過了,老師隻要有空,不是讓我學這個,就是學那個。”銀屏微笑:“原來是這樣。”秦山又說:“你也知道,我父親身體不好,左武衛大將軍隻是個掛名,陛下即位後基本是沒法上朝,更別提帶兵打仗了。所以後來,這些事幾乎都是老師教的。校尉官不大,可也管著兩百個兵,老師讓我多歷練歷練。老師性子剛強,嚴厲得很,可也對我很好,我在他身邊,差不多已經五年。” 兩人邊走邊聊,銀屏有點忐忑地回頭望了望,她一向不記得路。秦山含笑指了指:“這邊。”阿敏和阿燕也已經跟了上來,阿敏笑道:“錯不了,郎君經常跟著聖上他們去圍獵,辯認方向一向很在行。”他倆回到行障裡,不禁都是一怔,秦山失聲笑道:“如何多了這些人出來?你們今日不是都忙去了,從哪裡鉆出來的?”銀屏有點發窘,行障裡多出了幾個年輕男子,對她的出現也頗感意外,目光不免都向她看來。秦山一一指著那幾個男子給銀屏介紹。“這是我姐夫尉遲寶山,現任兵部主事。”銀屏看到座中一個年紀較長,一襲海藍色袍衫的男子含笑向她點點頭,麵目挺和善。“這是玉姐的夫婿,東宮千牛賀蘭楚石。”銀屏順著秦山手指的方向看去,乃是侯玉娘身邊的一個銀灰色袍衫的男子,襆頭有點歪,手握銀杯,斜倚著一個憑幾,頗有幾分不羈。賀蘭楚石懶洋洋地道:“三郎,說了半天,這小娘子到底是誰啊?”他這形容舉止讓銀屏隻覺得渾身不自在,正窘迫間,卻聽旁邊一個小夥子叫道:“三郎,這不是周醫士的弟子麼!”秦山笑著指了過去,“這是程處政和林遠威,這次路上你見過的,他倆都是我在親衛的同僚。”銀屏自然記得他倆,這兩個年紀看起來要比尉遲寶山和賀蘭楚石小得多,也和秦山一樣黑不溜秋,今日也各自換了光鮮衣裳,不再是灰頭土臉的模樣。他倆是見過銀屏的,但今日一朵粉紫色的牡丹簪在發間,素凈的她顯得容光煥發,不由得他二人多看了幾眼。秦山笑了笑:“處政好記性。陳娘子確實是周醫士的徒弟。”銀屏這下更加不安,幸好這時秦雲招了招手:“屏兒,快坐吧。”她沖著眾人笑道:“我娘家兄弟姐妹少,就隻有我和三郎姐弟倆。這不,陳娘子來了也算給我們添添人氣。都是自己人,大家接著吃。” 秦山也隨意地坐下:“賀蘭,今日未曾去東宮?”賀蘭楚石坐起,還是那個懶洋洋的腔調:“本來今日該我去的,太子殿下臨時改主意了。路上遇到尉遲兄,我們便一道來了。”尉遲寶山說:“本來今日也是我的沐假,尚書叫我過去,忙完了也就回來了。沒想到今日回來得早,便也過來湊個趣。”秦雲說:“幸虧今日吃食帶得多。”秦山突然轉向程處政和林遠威:“那你倆是專門出來遊春的?”林遠威甩給他個白眼:“秦三郎,你說你平時管著我們兩個,一回長安你就跑得影子也沒了,我倆找不著你,還不興自己玩?”秦山也回了他個白眼:“蹭我家吃喝,還這麼多話!”“哪裡是你家的,明明是尉遲大哥家的…”秦山作勢要把酒杯砸向他腦袋,林遠威這才閉了嘴。程處政說:“懷玉兄,從上次阿史那結社九成宮行刺,我去輪值就沒睡過個安穩覺。我家阿兄自然不可能和我一起出來,我也隻好自己來找樂子了。我們好不容易遊個春,自當盡興地飲幾杯才是。” 卻聽尉遲寶山嘆了口氣:“今年,聖人可是辛苦至極。吐穀渾那邊,也許是要有動作了。”侯玉娘也道:“這些日子每次回去都聽我母親說阿爺總是憂心忡忡的。”賀蘭楚石道:“寶山,你在兵部任職,想來比我們更清楚,你覺得聖人會對吐穀渾動手麼?”尉遲寶山說:“前幾年吐穀渾屢屢騷擾,聖人都忍了。現在大唐國力今非昔比,這次我們兵部上下都咽不下這口氣去,難說聖人會不會收拾他們。”賀蘭楚石仰脖喝乾了杯中的酒,抹了抹嘴角:“你們說,如果真的對吐穀渾動手,聖人會派誰去呢?上次貞觀四年打突厥,李靖將軍乾得漂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可是如今他已經老了。”程懷亮說:“柴紹將軍和吐穀渾是交過手的。”賀蘭楚石搖了搖頭:“絕不可能,柴將軍多年未曾打過仗了,再說京師十六衛也離不開他。”林遠威插嘴:“我們大唐還少得了將軍麼?不說年紀大的,年富力強的也多的是,比如侯將軍自己,還有皇親中的任城王李道宗。”他這話一說完,全場突然沉默下來。一直沒接話頭的秦山臉色微微一變,突然向銀屏那邊看去。對上他黑亮的雙眸,她不由一怔。侯玉娘給賀蘭楚石添上一杯酒,卻向秦山笑道:“三郎,你今日好像話少了許多啊。”賀蘭楚石微醺地拉過妻子的手,嗤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三郎正是思春的年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秦山把自己手裡的銀杯放在席子上:“賀蘭,回回都要拿這個取笑我,我倒問你,你和玉姐前年成的親,你到底何時能讓潞國公抱上外孫?”眾人哄笑,賀蘭楚石也不生氣:“潞國公都沒催過我,你這做學生的倒替老師著急上了。” 他倆這一鬥嘴,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銀屏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中沉默地望著秦山的一舉一動,直到席終兩人卻再也沒有說上話。婢仆們撤去行障,各家女眷上車男人催馬,掉頭回城。銀屏和秦雲同車離開。車駕在杏林春門口停下時已是夕陽西下,到了快要宵禁的時辰。銀屏堅決攔住欲下車相送的秦雲,靈活地跳下車來。一轉頭,卻見秦山手挽馬韁站在一邊,微笑的臉龐上映著一抹金紅的斜陽。“三日後過府之約,切勿相忘。”他低聲說了一句,上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