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少年情懷也是春(1 / 1)

秋風起,故人歸,有的人卻不會再回來了。   獵戶家的女兒坐在窗前,她的麵前是一個小木盒子,這盒子到她手上很久了,不必打開她也知道裡麵的東西。   “你說,最後的結局是悲傷一點好,還是歡快一點好?”她的身後沒有人,她不是那個年輕的將軍,會有人對她事事回應。   棕色小鳥站在窗前,歪著頭看著發呆的小姐,她保持那個一動不動的姿態已經很久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機會在戰爭中回來的,盒子裡的不是別的,是幾個護身符,有的上麵還沾染著不知是何人的血跡,他們的主人不會回來了,等他們的人也再也不會等到他們了。   那個信使走之前在樹下遇見了獵戶家的黑狗,才想起身上還有個小盒子忘記留下了,這也是為什麼那天從來沒見過小青山裡人的信使可以接上那幾個村民話的原因,是他走之前一個粗糙的漢子硬塞給他的。   小木盒子的重量沒多重,至少比那些信要輕,塞在信包了就掉進角落了,不會占據多少地方,但他接過的時候卻有些沉重。   “你想要我怎麼和她們講,實話實說?說這些護身符的主人不會回去了,他們永遠倒在了這片沙子裡?還是要我騙她們,等到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們的丈夫和兒子就會回來?”信使臨走時問了這麼一句,那個漢子頭也沒回就走了,留著信使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他想了一路也沒想通,該怎麼和那些淳樸的婦女解釋,難道要他直接說,你們的丈夫已經死了,不要再等了,不如早早找個好人家改嫁了?   這樣,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了?   直到小路盡頭,那個歪脖子樹出現在視野裡,樹下是一隻毛發柔順的黑狗趴在那裡呼呼大睡,樹上還蹲著一隻棕色的鳥,他的馬路過時,黑狗也沒舍得挪個地方。   他將馬拴在了樹乾上,想了想還是算了,就將馬牽到了村前的空地上,任由它去吃草了。   他第一次來這裡,順著村民描述的敲響了那扇木門,黑狗跟在他身後,小鳥先他一步落在了院中的鳥籠上。給他開門的是一個很清秀的姑娘,眼神清澈就像是山間的泉水一般通透,他差點陷進去。   那姑娘給他倒了一杯茶水,便轉身離開,輕快的步子像是一陣風,消失在木門後,回來時就多了一個穿著很板正的老人,他想起了軍營同伴提到的很嚴肅的村長。   “村長?”他覺得有些明知故問了,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他看著村長有些恭敬的樣子,才想起,盡管他是一個信使但歸根結底自己還是從軍營回來的,身上還是有著抹不去的風沙氣息和血腥。   他不是那個村中無憂無慮的少年。   不多時這個不大的院子裡就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女人,有的帶著小孩有的是和家中的長輩。   他覺得有些憋悶,就逃一般的離開這個院子。   站在門前隨手折了一截野草叼在了嘴裡,時不時的看著院子裡的人猜測著都是誰。   王大哥的家那個悍婦?不像,不像,倒像是趙小兄弟的老媽,確實很剽悍。那個個子最高的莫非是孫家的媳婦?還真是在人群裡最高的那個。還有那個,還有,還有。   他就那麼抱著肩膀饒有興趣的猜測著,他轉頭向村子東邊看去,那棵大柳樹想必就是村長家了,那口水井,那個鐵匠鋪,他努力想著夥伴們在篝火旁為他勾勒出他們共同的家鄉的樣子,他們說起這些的時候很認真,一個人接一個人,一句話接一句。   他們也很想家,他們沒去過背後的落霞關,沒見過落霞關的落日,沒見過城墻裡的另一麵。   他們不知道在守護什麼,他們不懂所謂的征兵,為了什麼,和誰對抗?他們連和誰打都不知道,脫去那些用來區別身份的盔甲,他們和對手站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他們來自不同的村子,來自不同的小縣城,一紙軍書讓他們在這一片若非戰爭永遠不會踏足的黃沙上,有的把青春留在了這裡,有的把自己永遠留在了這裡,他們的同鄉將他們的屍骨埋在黃沙下,風吹日曬,直到不見蹤跡,他們在地下望著地上的夥伴繼續刀戈相擊,他們的孤魂在天上,沒能飄到故鄉的窗前便散盡了,夢中的摯愛定格在夢中,醒來時身邊依舊空蕩蕩的,門前是幾株新栽下的柳樹,樹下還有一片各色的小花,沒有什麼具體的含義,隻是代表了留在家中人的思念,有的是生命力強的野花雜草,像是每一個夜裡瘋漲的思緒,這些東西繞過黃沙,長在每個離家人的夢裡,烙印在他們的心上。   白衣書生答應了將軍巳時去俘虜的軍營,兩人在將軍的軍帳前見了一麵,將軍的臉上帶著笑意。   “你想通了?”將軍問。   “學生。”書生剛要回答就被將軍抬手打斷。   “你是想就在這麼留在落霞關,還是與我一同回京城?我府上還缺一個客卿。”   “好。”   “像你這種書生,不都是有一個紅顏知己等你回去麼?怎麼,你沒有麼?”將軍看著沉默的書生問。   書生想起了小縣城,又想起了小青山。   “下去吧,不去見你的同鄉麼?”將軍看了一眼時辰,算著那些俘虜已經被送走了,書生卻沒有動身的意思。   “雖說是青衣騙了你,可戰爭早些結束,不是所有的人願望麼?不必再奔波在沙場上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可以早一點回到家中和妻兒老小見麵,不是大家都想要的麼?明明對落霞關毫無感情,為什麼要覺得虧欠呢?你是他們的英雄啊。”將軍又怎會不知道書生的心思。   他送來了落霞關的城防圖不假,落霞關城破了也是事實,若非自己約束了手下,才保住了落霞關和他的同鄉,這也是為什麼他會來見自己,但是對他來說,他覺得是自己背叛了落霞關。   他還是沒去,不是將軍不允許,也不是時候晚了,他站在營外,看著即將出發的那些人,有的來自小青山有的來自小縣城,如今他們可以回去了,他卻不敢相認。   他不是什麼勇敢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心底裡還是挺喜歡那個小青山裡獵戶家的女兒,用詩裡的話說,那是她的青梅竹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之間沒許諾過什麼,比如他日我金榜題名時就回來娶你,他們之間倒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自從他去了小縣城就很少回去了,偶爾想寫一封信,想起自己堪稱枯燥的苦讀生涯才真是淡如水。那隻小鳥倒是時常會來看他一眼,或是在枝頭,或是在窗前。   還有那間小酒肆前的老乞丐,他當然不是一般人,無論是學識或是才情都是他見過的足以排第一的人,自己和他隻是談過幾句,就能看出來。還有,如何進入落霞關的方法。   一個乞丐知道,落霞關的薄弱之處,知道哪裡被黃沙侵蝕,知道城防圖藏在地下,知道怎麼避過地下的暗河和機關,知道那一條密道,這樣的乞丐,能是普通人麼?   還有小縣城裡青樓的一個姑娘,風塵女子和年輕書生之間總會有不少的故事,他也不例外,但也例外。他們自然是沒發生過什麼,隻是那個姑娘托人向他求了一首詩,也可以說是一首詞。   風塵女子和書生之間就隻剩下這些了,寫一首詩,做一曲詞,彈起來是一個新鮮的曲子就夠了,足夠吸引人,就夠了。他也應邀去聽了一曲,他站在那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隻是站在了青樓前,直到那女子探出頭來,才得以見了他一麵,僅此而已。   棕色的小鳥能看到的也無非就是這些了。   他對小青山和小縣城的掛念就到此為止了。   他也該走了。   他騎著馬,回頭望了一眼,隻看到了那條河,他的目光逆流而上,那裡什麼都沒有。   此生,再也不會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