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是戴著眼鏡的卷毛男生，他自顧自說完後立刻點了身邊的另一個男生。 　　這樣以玩樂為主要目的的自我介紹方式，無疑是笑聲和起哄聲更多一些，從一開始還稍稍克製些，一旦點到哪個可能身上攜帶話題較多的同學，便放肆了起來。 　　同學完全沒了之前的拘束。 　　莊老師少數時候稍微喊幾嘴安靜，但大多數時間會跟著一起笑。 　　懷翎覺得他可能沒記住幾個人的名字，就是想讓大家活躍起來，以達到放鬆的目的。 　　但關於莊老師的真正目的，懷翎隻是無意間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隨後便開始默默擔心。 　　躲在角落裡，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被自己鋪到腿上的外套袖口。 　　現在一大半的人幾乎都已經被點到然後介紹結束了，如他所想，果然沒有一個人點到他。 　　現在已經能預到後來會有的兩種結果。 　　第一種——直到最後也沒人注意到自己，老師直接開始上課。 　　第二種——直到最後也沒有同學點他，但卻被老師關注到。 　　但懷翎長了這樣一張臉，不被注意到是不可能的。 　　隻是他在想事情，所以忽略了班裡好多人偶爾投來的視線罷了。 　　“那位穿白毛衣的男同學。” 　　懷翎一抬頭就對上莊老師的目光，他無聲用眼神表露迷茫。 　　“對，就是你小帥哥。”莊老師說，“老師點你起來介紹一下自己。” 　　懷翎將外套改用兩隻小臂掛在懷裡，他身材是很標準的三七分，此時隻穿了一件寬鬆白毛衣，除高挑外便是單薄了。 　　那張好看的臉蛋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挎著小包又抱著衣服，整個人漂亮又乖巧。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我剛跟你說的就是他，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這是我們班的？這麼好看的人我竟然沒印象。” 　　議論聲被淹沒在其它聲音中，除了幾個當事人誰也沒聽到。 　　懷翎將幾句常見的自我介紹草草在腦海裡過了一下，無疑也就“多多關照”“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處”之類的。 　　他此時的語調很官方，沒什麼起伏，也沒什麼活力，溫和的像輕輕挨著指尖劃過的溫水。 　　但沒人在這時候主動去分析懷翎的聲音，隻是覺得好聽。 　　莊老師聽完他的自我介紹後，視線在懷翎身上停留幾秒，隨後讓人坐下了。 　　懷翎坐好又重新把外套鋪到腿上。 　　來到暮光的第一節課，從六點半開始上課，到十點放學是三個半小時，一般是不會有下課時間的，想上廁所也不用打報告，直接就去了。 　　收完手機直接開始上課，可能是校方跟莊老師聯係過了，收手機的時候繞開了他。 　　懷翎長得惹眼，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了，微微扭頭跟身邊的人嘀嘀咕咕，可能是看在大家都不熟的份上，沒有大聲說出來。 　　莊老師問了一下他們的進度，決定在正式開始頭像課之前先畫一個星期的精微素描。 　　上課期間是可以走動的。 　　當你盯著一幅畫看太久的時候，會視覺疲勞，看不出哪裡對和不對，這個時候就需要站遠一點觀察，或者去看看其他同學的作品。 　　但懷翎沒動過，他就一直坐在位置上，就算有時候不知道怎麼動筆了，也隻是身子微微後傾著去看。 　　除了是對這個班有點陌生之外，也有他自己比較懶的成分在裡麵。 　　一直到放學前五分鐘，他才起身拿著水卡去走廊接了一杯熱水。 　　回到位置從小包裡掏出了一袋奶粉，倒在杯子裡，卷一卷長長的包裝袋攪勻。 　　他患病之後經常失眠，但助眠藥不能多吃，他媽媽不知道從哪裡看到的，說每晚一杯奶，助眠效果好。 　　就給他買了一大袋，讓他每晚都喝。 　　不甜，隻有一股很原始的奶腥味，所以懷翎一點都不喜歡，在家的時候都會偷偷摸摸假裝喝了，隻會在實在要喝幾袋不然怕被媽媽發現袋子裡奶粉一點沒少的時候，才會沖一包喝了。 　　媽媽也知道他不是很喜歡，所以這一次隻在包裡給他塞了半個月的份。 　　離家第一天，可能是為了懷念一下在家裡的感覺，懷翎打算喝一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牛奶，他近來的睡眠質量確實好了一點，在無光無聲的情況下一個小時內就能睡著。 　　也可能是因為病情不在最嚴重的時候了。 　　反正先將這個功勞歸到牛奶上，以說服自己要喝。 　　懷翎又將保溫杯的蓋子蓋上搖了搖，確保奶粉已經被泡開。 　　做完這一切，下課時間也到了。 　　單調的鈴聲叮鈴鈴響起，莊老師在鈴響前就已經把空調關掉，說了一聲下課，就率先離開了畫室。 　　原先還算安靜的空間立刻喧鬧了起來，笑音笑語、打鬧聲、整理東西以及屋內屋外的走動跑步聲。 　　第一天上課，根本就沒有課下作業這一說，所以路過的同學都是說說笑笑，對於即將開始的集訓生活期待值拉滿。 　　他套上外套，拿著自己的保溫杯走出了畫室，隨著男生人流上了樓梯，回到515寢室。 　　懷翎強迫癥很嚴重，在潔癖這一方麵更甚。 　　他對一些很奇怪的方麵非常執著。 　　比方一天必須要洗十次手以上，再比方說，洗澡。 　　他感覺自己今天搬了行李，又整理了東西，身上肯定沾了灰，所以回寢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每一層寢室都有公共澡堂，每個寢室裡也有單間，看想在哪裡洗了。 　　舍友們都還沒回來，懷翎看了一眼，隻鋪滿了三個床位，還有一個上鋪是空的。 　　他收拾了一下，進浴室洗澡。 　　浴室空間不大，算是站上兩個人一起洗綽綽有餘的大小，花灑旁邊有個架子，對麵還有一個馬桶。 　　懷翎鎖上門，一扭頭就看到了花灑旁邊的插卡器。 　　…… 　　要插入水卡。 　　他好像沒拿進來。 　　原地思考了一會兒，又看了眼已經光禿禿的自己，還是圍上了旁邊的浴巾，打算在冷空氣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速戰速決。 　　但天不遂人願，他一邊護著浴巾，一邊還得手忙腳亂地找水卡，好不容易摸到了拿出來一看還是飯卡。 　　正要繼續找的時候，門外傳來了男生們的喧鬧聲。 　　懷翎身體一僵，大腦飛速運轉，轉得太快了，所有想法都擠在一起變成漿糊。 　　他此刻隻希望回來的是別寢的人。 　　但有些事情，就是越是不想，它越是會發生。 　　門被哢噠一聲推開。 　　周一含還在扭頭跟人鬥嘴，飛揚的眉毛還沒來得及歸位，一轉頭就看到一個頭發半長的人，手捂著浴巾往這邊看。 　　那人長得好看，一邊頭發被別在耳後，一邊耷拉在臉邊，眼睛微圓，皮膚很白。 　　周一含暫時隻有這點想法，因為下一秒，他已經快速把門關上。 　　——嘭！ 　　“臥槽！”段需詞一個激靈，看到周一含怪異的麵色，“你嚇我一跳，裡麵有鬼啊？” 　　周一含神色恍惚。 　　“真有鬼啊？” 　　周一含慢慢搖頭，語氣凝重，“我們好像上錯樓了，這裡是女寢……嗎？” 　　“……” 　　“哈？”段需詞看傻子一樣看他，“你自己聽聽周圍的聲音，哪個女寢能發出那麼渾厚的豬叫？” 　　不知哪個寢室十分配合的發出幾道嘹亮的喊叫，像豬和猴子生活在一起。 　　“你到底看著啥了？女鬼？” 　　周一含沒說話，扭過身又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悄咪咪往裡麵看去。 　　一個人都沒有。 　　剛剛是他看錯了？ 　　身後傳來一道疑問的聲音，“你們怎麼不進屋？” 　　韓明剛從樓下小店回來，將東西遞給段需詞，隨手推開了門。 　　* 　　懷翎帶著自己顫抖的心臟在浴室裡沖了好一會兒，腦袋發暈手指泡皺了才徹底冷靜下來。 　　和室友正式的第一麵……不太正式。 　　他聽到了外麵男生們談笑的聲音，得知一個將他當成眼花和幻覺，一個將他當成女鬼之後，心情一陣復雜。 　　在心裡組織著語言，他慢悠悠換好了睡衣之後，才抱著臟衣服打開浴室門 　　於是，正坐在長桌前吃樓下買來的關東煮的三個男生，聽到動靜一轉頭，就看到了身穿毛絨睡衣的懷翎。 　　懷翎的頭發長得有點長了，浸濕的劉海被他擼到腦後，露出白凈的額頭，穿著寬大的白色睡袍。 　　睡袍遮到了小腿肚，露出穿著的同款白色棉毛睡褲。 　　一張漂亮的臉暴露在三人麵前。 　　剛浸過熱水的皮膚比往日更加細嫩，臉蛋暈紅，眼尾和嘴唇的顏色也深了些，深色像是放在雪地上的櫻花。 　　空氣寂靜幾秒。 　　懷翎呆在原地與幾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沒聽到別人說話才出了聲。 　　“……你們好。” 　　一個男生下意識昂了一聲，“……是男的。” 　　“沒錯。” 　　懷翎微笑認可。 　　“我叫懷翎，課上我們應該見過的。”他有些慶幸自己有抱著衣服，不然他的手可能會有一點無措。 　　麵前還是有點沉默，懷翎看向剛才開門就對視上的那個人，“剛剛我們應該也見過的。” 　　“呃，對！”那個男生打著哈哈，有些尷尬地道了歉。 　　周一含知道懷翎這個人，在班裡自我介紹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不看著他，但他不知道懷翎竟然是他們的室友。 　　早知道就應該仔細看看群消息的，當時在看到另外兩個人都是熟識的朋友時太過興奮，下意識忽略了最後一個室友名稱。 　　三個人挨個介紹了一下自己，韓明是之前看到的那個清秀眼鏡男，看起來很雋雅的模樣；周一含是三個人裡個子最矮的，笑起來有一顆小虎牙；段需詞身材微胖，長得很高，目測該有一八五。 　　介紹的話在聊天中自然的說出，並沒有給懷翎在課上的尷尬感覺。 　　都是青春期的大男孩們，剛才的一點小插曲已經拋之腦後，開始說說笑笑。 　　懷翎將衣服扔進洗衣機裡，走到床邊想坐下，卻注意到自己的上鋪還沒有鋪好，隻堆放著暮光發放的床被，被透明的白色塑料裹得好好的。 　　“我上鋪是誰啊？”懷翎有些奇怪地問道。 　　“是我！”段需詞吃完最後一口關東煮，站起身來。 　　“我今天來晚了，就卡著最後十分鐘來的，”看體型看不出來，段需詞爬梯子爬得可輕巧了，“說起來倒黴，我坐車坐過站了，到的時候門衛都要鎖門了。” 　　他剛剛就像是被關東煮蒙蔽了記憶，吃完才想起來自己來得晚了，寢室裡的東西一點都沒整理。 　　懷翎沒有上床，坐到桌前，兩隻手按著雙腿間露出的椅子邊緣，看著桌上的東西疑惑問道，“小店裡還賣燒烤和關東煮嗎？” 　　他對麵坐的是韓明。 　　“那倒沒有，這是食堂賣的夜宵，還有甜湯和烤紅薯。”韓明將烤串往懷翎那邊推推，“吃可以拿。” 　　懷翎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他晚上不習慣吃味道較重的食物，可能有點草木皆兵了，擔心會影響睡眠。 　　周一含就坐在懷翎旁邊，自從懷翎坐下來他就聞到了一股很清甜的水果味，有幾個瞬間甚至都蓋過了麵前小吃的味道。 　　他扭頭看向懷翎，“你不吹吹頭發嗎？” 　　這頭發還挺長的。 　　真不怪他剛剛認錯。 　　對方話音剛落，就有水滴順著發尾滴落到懷翎頸間，又緩緩流入衣服絨毛消失不見，隱入一片幽深。 　　懷翎覺得腦袋好冷。 　　濕著頭發睡應該會不舒服吧。 　　吹風機在走廊最左側，挨著公共澡堂的一個房間，裡麵一共有六臺，需要刷水卡才能使用。 　　室友將這些告知，找書苑 www．ｚhaoshuyuａn.com 剛說完要刷水卡，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懷翎看都不看一眼被放到桌上的卡，走到門邊打開門。 　　背後雪白的絨毛連衣帽上還帶著兩個倒三角的小耳朵。 　　“……” 　　“……他為什麼不拿卡？”周一含看著被關上的房門，“我剛剛應該說了要刷卡？” 　　“也許？”韓明沉思片刻，“他沒聽到？” 　　半分鐘後，懷翎站在刷卡機前，沉默地看著它，兩秒，扭頭回寢室。 　　走廊的感應燈有些遲鈍，不發出很大的聲音就不會亮，但好在隻是昏暗的程度，並不影響視物。 　　懷翎一邊在心裡對自己無語，一邊快步走著，迎麵遇到了一個身形高大的人。 　　那人身高要比懷翎高出許多，感覺不像是學生。 　　懷翎匆匆與那人擦肩而過，關於對方是不是學生的問題也沒再想。 　　他不知道，自己漸漸走遠，但身後的人卻在擦肩而過的下一秒就駐地不動了。 　　男子長睫掀起，黑暗幽深的瞳孔漫不經心卻又一眨不眨地盯著少年白色的背影，走廊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閃著綠光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幽綠色的光映入他眼底。 　　視力極好的他，能清晰看到少年被水侵染的潮濕黑發，以及露出的白皙後頸。 　　後頸粘了些從發絲滑下的水滴，泛著瑩潤的光。 　　後麵帽子上還有兩個可愛的倒三角白耳朵。 　　他顏色濃鬱的薄唇微微彎出一點弧度。 　　一直到看不見少年為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也剛洗過的頭發，轉身，打算去吹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