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友(1 / 1)

“這時候會是誰呢?”帶著疑惑,沈鐘自床榻上起身,穿上靴子走出房間向院門而去。   聽到來人敲打院門的動作了變成不斷拍擊,沈鐘邊拔下木門插銷,邊大聲喊道:“正在開,別再拍啦!”   門外之人聽後便也停下動作,乖巧的候在門前。   伴隨著木門發出一陣“吱呀”聲緩緩打開,沈鐘也朝門外四處張眼望去。   竟沒有一個人!   正當沈鐘以為這是某種靈異事件的序幕展開時,他的眼前便感覺有什麼東西在不停揮擺。   低頭一看,隻見一名嬌小可愛的小姑娘,一邊蹦跳一邊揮舞著雙手試圖吸引沈鐘的注意。   沈鐘一見此景,頓時樂了:“吆,這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冰雪聰明,聰明伶俐,伶牙俐……”   本來沈鐘還想再加一句“伶牙俐齒”,然而看著那小丫頭越聽越咧嘴傻樂,缺失的門牙處呼呼漏風的模樣,便將這話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的沈唯君小姑娘嘛。”   沒成想,對麵的沈唯君聽完後卻是又突然撅起了小嘴,有些不滿:“哼!比之前少用了個成語!”   沈鐘砸吧了下嘴,告饒了句:   “……好姑娘,你就饒了你叔叔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叔一天到晚不學無術的,肚子裡統共就這麼點墨水,這回可是真掏不出來了呀。”   沈唯君聞言癟了癟嘴:“唔,行吧。”   眼看沈唯君即便鬆了口後,但還是有點不滿意的模樣,沈鐘便趕忙轉移話題道:   “話說回來,你這小丫頭大中午的不在灶房裡麵繼續當個饞嘴貓,跑來找我乾嘛?莫非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結果,沈唯君一聽,立刻漲紅著臉爭辯道:   “誰,誰是饞嘴貓啦!我,我那是擔心他們不認真做菜,去監督一下!”接下來便又是些難懂的話,什麼“為了客人的安全,我才這樣做的”,什麼“小孩子偷吃東西不算偷”之類的。   可一見沈鐘始終是那樣笑瞇瞇的盯著她,沈唯君頓時泄了口氣,口中停下了辯解,然後清了清嗓子,也轉移話題道:   “咳咳,呃,是老爹讓我來找叔叔你,好像是說……哦,好像是你一個老朋友來找你啦。”   沈鐘聽後不禁挑了挑眉頭,輕聲道了句:“老朋友?”   在記憶中原主他雖然整日無所事事,但也並不是像個街溜子,四處走街串巷,反而是偶爾出一趟門買些誌怪小說後便窩在家中細細品讀,所以即便是有所謂的朋友,在沈鐘看來那些最多也就算得上是酒肉朋友罷了。   況且這些酒肉朋友也都是知道原主身上有些閑錢,便把他當作冤大頭看待,在外吃飯喝酒都是先胡亂吹捧原主一番,把他吹飄了後,再讓他抹不下麵子主動掏錢。   而開了近十年客棧也算是閱人無數的沈留夫婦自然是能看得清這一點的,因此隻要這些酒肉朋友上門,沈留二人便是用各種理由搪塞他們,總之就是連進客棧門都是不可能讓他們進的。   為了這事,識人不明的原主還曾經和他們鬧過幾次。   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被自己大哥稱為“老朋友”的人……   “嗯,好像就那麼兩三個吧,但到底是誰呢……”沈鐘右手食指撓了撓鼻尖,如此小聲自語道。   而另一邊,沈唯君見沈鐘似在怔怔出神,一動不動,便又舉起手在沈鐘麵前晃了晃。   沈鐘也因此終於回過神來,接著隨手拍開小丫頭的手掌,道了聲:“走,去看看。”   說完便回身輕掩上院門,帶頭向大堂的方向快步而去,身後的沈唯君也隻得帶著些委屈“哦”了聲後,邊噘著嘴,邊揉著手背跟了上去。   ……   沈鐘還沒走朝客棧正堂方向走上一截,他便聽到那一直在後院內回蕩,略顯稚嫩的低喝聲變得愈發清晰了。   於是他向身側的小丫頭詢問道:“你哥,他還在練呢?”   沈唯君聞言先扭頭朝傳出這動靜的那方小院望了一眼,隨即默然地點了點頭,沈鐘見此也隻得輕嘆口氣。   與生性活潑的侄女不同,自己這個名為文中的大侄子,性格沉默寡言的同時做事也極為認真,甚至都可以說成是有些死板了。   而自從沈鐘被人打傷——實際上已經亡故後,這位不到總角之年的大侄子便開始一言不發的整日在自己院落裡練習拳腳,乃至是打熬筋骨。   最近還提出讓大哥沈留送他入城裡那幾家武館,修習武道。   至於他這麼做的原因,一家人包括沈鐘在內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心頭已與其有著相同想法的沈鐘隻是深深的望了眼那處院落,便腳步不停繼續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走去。   ……   背後跟著條小尾巴的沈鐘,沒費多時便來到客棧大堂之內,而一見這從通往後院布簾中鉆出的青年,大堂眾人幾乎無人不為之側目,其中有些桌上擺放著幾柄青鋒長劍,等待小二上菜的女俠們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而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的沈鐘並沒有多在意,畢竟他很清楚自己這幅皮囊表象確實不錯。   站在原地到處張望了下,然而沈鐘並沒看到什麼熟悉的身影,於是便將目光投向櫃臺處。   櫃臺處的白之蘭發現沈鐘正望向自己,便使了個眼色,點向通往二樓客房的樓梯後方,然後轉頭繼續麵不改色的應付起對麵這個倚在櫃臺處,眼神中充斥著猥瑣之意,臉上布滿酡紅的酒客。   沈鐘自是明白大嫂的意思是樓梯後方的那張桌椅,可看到櫃臺處那個男人不懷好意的表情,還是不由眉頭緊鎖。   但在怎麼著,對方畢竟還算是客人,且沒什麼逾規之舉,一時半會的他也不好強行介入。   而白之蘭似是察覺到了沈鐘的目光,便又朝著他輕輕擺了擺頭。   沈鐘見此也隻得先將這事放於一邊,轉身向著樓梯後方的那張桌椅走去,倒是身後那條小尾巴或許是出於對娘親的擔心沒有再跟上沈鐘,反而是朝櫃臺方向跑了過去……   繞過樓梯,沈鐘就看見大哥沈留正坐在桌子一側,有說有笑的和一綠衣男子聊著些瑣碎之事,男子的另一側,還有一個小男孩正不停將桌上那盤花生米一粒一粒向口中塞去。   沈鐘一看到那人臉上便不禁浮現出一絲喜色,口中帶著些許驚喜道:“林正?”   被稱為林正的綠衣男子,聞言立刻扭過頭,猛地站起身來,眼角角溢出的喜色比之沈鐘更濃,上前兩步直接就給沈鐘來了個熊抱。   沈鐘趕緊使力掙開,口中嫌棄道:   “都這麼多年了,你這毛病還沒改掉啊,見人就抱,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屬考拉的了。”   “考,考拉?那,那是什麼?”   發現自己在記憶中的情感帶動之下,一時激動不小心說漏了嘴,沈鐘眼睛骨碌一轉,補救道:“哦,就誌怪小說裡的一種怪物,專門用四肢勒人,勒住就不鬆手,那家夥~實在太嚇人了。”   林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之笑道:“你還是和原來一樣喜歡看那些誌怪小說啊。”   沈鐘乾笑兩聲,打了個哈哈。   一直在一旁笑嗬嗬的沈留也是站起身來,對二人說道:“你們倆聊,我去讓灶房給你們加兩個菜。”   林正聽後慌忙擺手道:“不,不用麻煩了,留哥,我和阿鐘稍微聊會就行。”   沈留卻是抬手止住林正,掃了眼將那一盤花生米已然乾掉七八的小男孩,道:“就算你不吃,我也得讓孩子吃飽啊,快坐。”說完便快步離了此處。   沈鐘眼見大哥向店內一名小二吩咐了句後,便朝櫃臺走去,感覺放心不少的他便也就收回了目光。   轉而看向麵前這個正撓著後腦勺,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的大個子。   心中回憶起了有關這人的信息,林正其人是原主當初住在南城,也就是貧民窟時所結識的好友之一,也可以說是其中關係最好的。   同時他也是同原主一般,能夠逃出那片藏汙納垢之地的唯一一位好友。   原主是因為兄嫂在小心翼翼中攢夠了足夠錢財後,最終才得以跟著在北城獲得一點立錐之地。   而他則是因為其父在為州府的知州效力時,立了一些功勞獲得不少的賞賜,甚至沒多久還舉家搬遷到了州府居住。   細細算下來,沈鐘二人也差不多有五六年沒見過麵了。   “也不知這次他回來是為了什麼,莫非也是為城外那寶貝?”正在沈鐘思慮之際,林正身邊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吃花生吃得太快,竟是被噎的直打嗝。   林正趕忙提起桌間的茶壺,給那小男孩倒了一碗,接著扶著陶碗為其咚咚灌下。   沈鐘見狀也就隨口問道:“這小家夥難不成是你兒子?嗯,你還真別說,長得和你還真像。”   “啊?嗬嗬,不是,不是,他是我弟弟。”林正聽後搖頭道。   “弟弟?沒看出來啊?你家老爺子可以呀!不愧是在戰場上舔過血的,嘶,那這麼說你父母這次也跟你一起回來了?這是打算長住嘍?”   林正聽到此問神色頓時黯淡下來,晃了晃腦袋:“死了,我爹他死了。”   沈鐘聽完緩緩收起調笑的表情,鄭重問道:“怎麼死的?我記得你爹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不到五十吧,是年輕時吃的虧導致的?”   林正咬了咬牙,可他卻是先環顧了下四周,壓低嗓音向沈鐘問道:“吳指揮使謀反這件事傳到這裡了嗎?”   眨了眨眼睛,沈鐘有些發懵,一時沒轉過彎,但通過這段時日所收集到的此世信息,沒過多久,他便將事情捋了個大概。   此世過去一千二百年以來一直是為中央大正王朝獨尊,但前世的分合之道依舊能適用於此世,而這大正顯然已是走到了終末階段。   連續幾位皇帝不僅在武道上毫無建樹,無法完成祖輩那般以一己之力壓製天下的偉業,連德行都是極為敗壞,像賣官鬻爵,重用宦官,使其與朝堂重臣互相節製隻是常規操作;欺嫂霸媳,強搶民女,穢亂後宮的事每日都在發生;殺父弒兄,謀取皇位也是不足道哉。   再加上武道低劣,貪圖享樂,連續幾任皇帝都陽壽不長,朝廷法度更是朝令夕改,導致地方混亂不堪。   然而畢竟是虎死不倒架,積累了一千二百年的餘威,使得無論外寇還是內賊一時之間都不敢做這個出頭鳥。   更何況受苦最重的底層老百姓,壓根不可能在這個偉力歸於自身的世界,翻出什麼風浪來。   這一切直到前一任年僅八歲便被謚號為“厲”的小皇帝死去時,才發生了改變。   這位小皇帝登基時,其實有為數不少的皇親國戚和士人質疑過其血脈,因為太後懷上此子時,根據那時的太醫院所傳出的風聲,前任皇帝似乎便因為“辛勞過度”有了難言之隱。   可惜不等老皇帝在此子出生後,做出調查,老皇帝便因突發中風使得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由此成為了一個廢人。   小皇帝也就這樣在老皇帝邊流著哈喇子,邊瞪著眼的注視中,登上了皇位。   而老皇帝自然也是在不久後,極為順理成章的殯天西去了。   至於有關小皇帝的血脈爭論,等到老皇帝死後,所有人才發現爭論這件事是有多麼的愚蠢。   簡單來說,前幾任皇帝喜歡做的事,這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都喜歡做,並且還能將之發揚光大,添加新的“愛好”。   譬如說,立在皇城城墻之上拿著大正祖帝留下的神弓隨機射殺路人什麼的;又或者是將太監宮女投入豹房,看他們怎樣與其內猛獸鬥智鬥勇,最終成為一坨排泄物什麼的;又或者僅僅因為不喜歡未來的皇後,就跑到對方家裡把她生生掐死什麼的。   諸如此類的,若說還能忍的話,那當小皇帝得知有人質疑自己的血脈從而大肆捕殺皇親國戚,重臣國士時,那就……   小皇帝便也就這樣死在了失去摯友的帝師許子謙的書脊之下,之後每當有人問起專修神識的許子謙為什麼要用厚達千餘頁的《起居注》將小皇帝活活砸死,許子謙的話讓沈鐘後來聽說此事時,感覺這人還挺幽默:   這樣他應該就能記住了吧。   而這件大逆不道之事本來也該是以許子謙謀害皇帝,全族問斬,皇帝再從旁支挑出來個正常的擔任這般結尾。   可詭異的是接下來的發展,卻是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許子謙他,他竟然跑了!並且是帶上全族包括仆從在內的百來號人全都連夜從京師逃了出去!   如果隻是許子謙一個跑路的話還能說他是本領高強,可在戒備森嚴的京師中,這百來號人,還是必死無疑的重犯全部溜了出去這種事,其內若說沒個大蹊蹺的話。   鬼都不會信呀。   而許子謙逃亡後的京師之內也如同按下靜音一般,除了太後和太後身邊那個長胡子的大太監以外,沒有任何人談論此事。   或許,這事在京師的人眼裡隻不過是對前幾任皇帝那暴戾之舉所做出的最大反抗。   然而在外麵的人可就不這麼看了,他們所看到的是謀殺皇帝的人竟然逃之夭夭甚至還沒人追捕。   那麼,既然殺皇帝這種抄家滅門之事大家都能當作無事發生,那我取個天下,應該,不算過分吧!   如此這般,天下皆反!   天下各地握著兵權的將軍攏成藩鎮;早已養精蓄銳多時的各地藩王更是打著誅殺國賊的旗號,自立而起。   江湖門派以正道七派為首,打算將天下再次變成大正成立之前的那種鬆散模樣;邪門六宗四處煽風點火,荼毒世間。   東南西北各國外寇也是摩拳擦掌,盡管他們沒有問鼎天下的實力,但意圖分一杯羹的膽子他們還是有的,而且很大!   而之所以清風城看上去還如此平靜,僅僅是因為此城足夠偏足夠遠,足夠不重要,這才使得暫時無人惦記此地。   至於林正所說之事,便是掌握兵權之人在如今這亂世行事的常規舉措,拉攏或誅殺一地明麵上的長官,徹底掌握權力。   從結果來看,這雲信州的知州想必是沒有配合掌握兵權的指揮使,才惹下殺身之禍,而一直為知州效力的林正之父顯然也是受到此禍牽連。   林正見沈鐘一臉恍然,便知道他已是猜出了個大概,於是繼續說道:   “那幾日,我爹可能是感覺出風頭不對,便讓我們趕緊偷偷離開州府,回到清風城,他則是因為責任所製,不得離開,然後,然後就……”   沈鐘見其臉色灰敗,不由出聲安慰道:   “也不一定要這麼悲觀嘛,說不定你爹沒受到牽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過幾天就來尋你們了。”   林正又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們離開之前,爹就和我們說過,到了清風城後若他沒事,等他半個月,他就會來見我們,可如今我們已經等了足有二十多日了,可他……”   聞聽此言,沈鐘抿了抿嘴,徹底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沉默了會,便乾脆極為生硬轉移話題道:“那如今你們住在哪?”   林正深呼口氣,平復了下情緒,勉強掛起笑意道:“從這裡走朝西過兩條街,再朝北走個二十步,抬眼看到的那棟小院便是。”   “我知道了。”沈鐘隨後又有些疑惑道:“那你們住在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嗎?那什麼指揮使不會派人來找你們吧?”   林正皺著眉頭,有些不確定道:   “應該不會,像我們這一家小人物應該不值得這大指揮使費心費力。”   隨之他又笑道:   “再說了,這事我也就和你一人提起,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想在這清風城內幾十萬人找到我們也並不是一件易事吧。”   沈鐘聞言眉頭輕挑,笑道:   “那你就不擔心我把你賣嘍?”   “嗬嗬,你會嗎?”   “嘿,說的也是。”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都感覺到兩人間那已然淺淡的情誼,又回來了不少。   正當林正張了張嘴又欲開口之時,隻聽從櫃臺方向處傳來陣陣爭吵聲,沒過幾息,又發出幾聲悶響。   伴隨著孩童哭喊聲,沈鐘猛然起身,連身後橫椅被其掀倒都不自知,直接快步向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