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銜瑜坐在屋前的臺階上,呆呆地望著漆黑的院子。 距他和許南霜回到家,見到血泊中的路小星,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李銜瑜不記得當時的想法,隻有許南霜,說這裡交給她,還說李銜瑜太礙事讓他出去。 李銜瑜放下了要撥打120的手機,也不知怎麼回事,他想要相信許南霜。 就這樣在屋外的臺階上坐著,手裡拿著一塊被血染紅的刺繡。 高架橋上的爆炸發生之後,立刻就有警車趕到現場,隨後消防車和救護車也到了。 李銜瑜和許南霜並沒受什麼傷,被帶到了警局問話。 他全程保持沉默,隻有在許南霜需要配合的時候才會說兩句,但出乎意料的是,問話隻進行十分鐘就結束了。 一個人進來將所有問話的警察都叫了出去,不久另一個警察進來告訴他們可以走了。 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沒搞清楚,但許南霜卻並不意外,李銜瑜問許南霜,她隻是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南霜從裡麵走了出來。 李銜瑜仍低著頭,一言不發。他不敢問許南霜,害怕聽到那個答案。 其實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沒有打120,不過是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在那一瞬間,他分明感受到妹妹身體那冰涼的溫度,這近乎殘酷的事實,讓李銜瑜隻能呆呆坐著。 許南霜臉色蒼白,她站在李銜瑜旁邊,也沒有說話,隻是拿出一支女士煙點燃。 她深吸一口,吐出的煙霧在月光下飄散。良久,許南霜才開口: “還有機會。” 李銜瑜緩緩抬起頭,語氣毫無起伏。 “什麼意思?” “她身體現在已經沒事了。” 李銜瑜的眼眸浮現亮光,但許南霜的下一句話卻讓他費解。 “但關鍵不是肉體如何,”許南霜說道,“她的靈魂不見了。” 李銜瑜啞然。 許南霜解釋道: “你知道世界的真相是什麼嗎?所謂世界啊,其實就是人的靈魂罷了。 “全人類的靈魂集合到一起,是我們的世界,也就是現界。 “換句話說,肉體隻是一個容器,真正重要的是人類的靈魂,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一個小小的現界。 “所有人的靈魂重疊在一起,就是你我看到的世界。” 李銜瑜靜靜地聽著。 許南霜繼續說道: “世界和人類的靈魂,同一種東西的兩種體現。 “既然眼前的世界與靈魂是同一種東西,隻要影響靈魂,就能改變世界,反過來也是一樣。 “但正如財富的分配是不平等的,每個人的靈魂也是天差地別。 “靈魂越是強大的人,權重就越大,對現界的影響便越大。 “這不難理解,如果有人想要獲得更大的權重,還可以怎麼做?” 李銜瑜道:“掠奪其他人的靈魂。” 許南霜點了點頭,“沒錯,但這並不容易,必須借助特定的道具,對自身和被掠奪者的要求也十分苛刻,稍有不慎就會靈魂破滅。即使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最快也要兩周。隻要在那之前將其奪回來,並非毫無機會。” 李銜瑜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盯著許南霜。 “是誰?” “聖宗。和那天襲擊你的是同一夥人,根據靈魂殘留的狀態,大概是下午五點多。” 李銜瑜回憶了一下,那時候,許南霜才剛帶自己從新大離開。 “報警的話,會有用嗎?” “可能有用,案件會被移交至現界安全監察廳,如果他們最近很閑,又恰巧運氣好,或許能把人抓到。但將靈魂重新凝聚,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明令禁止的。畢竟會對現界安全產生重大隱患。”許南霜答道。 李銜瑜陷入沉默。 許南霜吸了口煙: “就像抽木塊遊戲一樣,隻要小心些,抽出木塊並不會造成積木坍塌。 “但若是將抽出的木塊再放回原位,難度就大了不知多少倍,稍有不慎積木就會倒塌。 “所以重新凝聚靈魂這種事,是被現界安全監察廳絕對禁止的。 “綜上所述,救你妹妹這件事,就像對現界進行恐襲一樣,可是徹徹底底的非法行為。” …… 孫穎將車停在幼時舊居的門前,她是本地一家公司的會計,這會剛加班結束,脖子上的工牌都沒摘。 “姐,這樣真的行嗎?”坐在副駕駛的孫大樹問。 “有什麼不行的?”孫穎反問道。 見弟弟還在猶豫,孫穎嚴厲說道:“這個窟窿再填不上,咱們都得完蛋!” “我早就說過,那錢不能動!”孫大樹有些畏縮,但還是反駁道。 見弟弟竟敢跟自己頂嘴,孫穎用力敲了下孫大樹的頭:“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再說你不也拿了好處嗎?” 孫大樹不敢再言語。 孫穎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隻要咱們把媽的房子要回來,賣掉的錢就能填上這個窟窿,那就什麼事都沒有!” 說完,孫穎打開車門走了出去,孫大樹跟在姐姐身後。 那個小賤人!回憶起上次來,路小星與自己針鋒相對,孫穎氣不打一處來。 但自己直接抽了那小野種一巴掌,孫穎又有些得意。 其實她不知道,如果真動起手來,自己未必是路小星的對手,路小星以前算是個小太妹,打架是常有的事,很多不良少年見了她都有點怕。 路小星選擇不跟她一般見識,不過是看在路奶奶的份上。孫穎再怎麼不堪,終究還是路奶奶的親生骨肉,路小星沒法下手。 孫穎想,要是那小賤人再敢頂嘴,自己就好好教訓一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她帶著孫大樹走近院門,門一推就開了,姐弟倆走了進去。 走進院子一眼就看見,坐在屋外的李銜瑜,還有他旁邊站著的一個高挑女子。 雖然好奇那人是誰,但孫穎也沒多想,她冷哼一聲,對著李銜瑜大聲喊道: “姓李的,你還要霸占我爸媽的房子到什麼時候?!” 孫穎的聲音很大,她就是要街坊鄰居都能聽見,讓李銜瑜他們在這裡混不下去。 李銜瑜麵無表情,隻是平靜地注視著孫穎姐弟。 不知怎的,那平靜無波的眼神,竟然讓她感到一陣寒意。但她覺得隻是自己想多了,孫穎又說道: “小野種怎麼不說話?我看你是心虛了吧!” 一直冷眼旁觀的許南霜嘖了一聲,拿出手機,根據孫穎身上的工牌,給其中一個聯係人發了條短信。 見李銜瑜還是不說話,孫穎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 “路小星那個賤種呢?怎麼不敢出來了?” 李銜瑜眼神陡然一寒,拳頭握緊,他站起身,但旁邊的許南霜卻製止了他。 這時,孫穎的手機突然響起,她想著是誰這麼不識相,但拿出手機一看居然是自己頂頭上司,她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接起電話。但還沒等她開口,電話那頭就是一句怒罵: “孫穎,你他媽的挪用公款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嗎?!” 孫穎愣住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一直在姐姐身後沒說話的孫大樹也聽到了,他當時就感覺雙腿一軟。 “張總,不是、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孫穎有些慌了,但還是強作鎮定地想要狡辯。但電話裡張總的火氣卻越來越大,一連串的怒罵讓孫穎有些蒙了。 她聽著電話,錯愕地看著李銜瑜,還有他旁邊的女人,表情仿佛見了鬼一樣。 “不想吃牢飯就給我立刻滾回去!!”電話裡張總的怒火似乎到達了頂點。 噗通。孫穎直接跪了下去。孫大樹也膝蓋一軟跪到地上,不僅如此他還啪啪甩了自己幾個耳光。孫穎涕泗橫流,臉上的妝都花了,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 她現在是真的怕了,孫穎清楚自己貪了多少,如果真要坐牢恐怕得十幾年。 “我、我錯了!我不、不知道、你……她……” 孫穎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孫大樹麵容驚恐地說道:“不是我的錯,都是姐姐,都是孫穎!都是她想出來的主意!真的不關我事啊!” 孫穎見弟弟出賣自己,一巴掌抽了過去:“你他媽的放屁!難道你就沒有拿好處?” 孫大樹此刻也急了,當即一巴掌還了回去。當初路小星讓著她,此刻親弟弟卻毫無顧忌地用拳頭往她臉上招呼。 孫穎被打懵了,她哪裡是孫大樹的對手,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李銜瑜不說話,依舊麵無表情,他為路奶奶感到不值,也為妹妹感到不值。 這時許南霜的電話也響了起來,正是剛剛怒罵孫穎的張總,許南霜看了一眼便隨手掛斷。 孫穎兩人打累了,又對著李銜瑜一個勁地磕頭,過了許久,直到額頭都流出了血。 “滾滾滾。”許南霜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 兩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出院子,過院門時孫穎還跌了個狗啃泥。 但她顧不得身上的土,和孫大樹坐上車一溜煙地離開了。 “今天襲擊我們的,也是同一夥人?”李銜瑜問道。 “現在還不確定,但應該不是。”說完,許南霜便不再言語。 院子裡又陷入沉默。 “我是個孤兒。”李銜瑜突然開口,“但我其實記得小時候,關於我媽的事。” 許南霜很有興趣的樣子。 “記憶很模糊,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李銜瑜說,“有天晚上,我正要睡覺,她坐在床邊,說自己要去比奇堡海灘捉水母,以後就不能陪我了,我媽說了很多話,我嫌煩,假裝睡著了,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他抬起頭,月亮從翻滾的雲層中露出來,清冷的月光灑在臉上。 “我記得那天是五月三十一號,等我醒來時,時間是四月十九號,已經是第二年了。我一覺竟然睡了一年,然後就有人帶我來這裡,這個家。我曾經試著找過她,詢問遇到的所有人。直到有天躺在床上,忽然覺得她已經死了。” 李銜瑜閉上了眼睛。 “是因為我才死的。” 許南霜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為什麼這麼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李銜瑜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胳膊:“那以後我發現我的力氣比別人大,傷口愈合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今天你帶我跳車,我明明感覺自己的胳膊斷了,但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他手掌重復著握拳又鬆開的動作。 “還有那個死掉的老板,其實我後來曾路過那家小賣部一次,但我沒敢轉頭看看它現在是什麼樣。” “為什麼?” “因為我怕你們。”李銜瑜再次低下頭,“小賣部的老板、銀甲的騎士,還有你。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想過普通人的日子,我隻想離你們遠遠的。” 許南霜神色復雜。 “所以你那天問我害怕嗎,是的。我想上大學,找份普通的工作,然後娶妻生子,身邊有家人和朋友。我不想失去這一切,我害怕你把我拉進未知的世界。一想到路小星,我怕她也會不明不白地消失,我以為隻要像個普通人,就一定能過上普通的生活。” “……”許南霜將燃盡的香煙踩滅。 “但我錯了。”李銜瑜道。 “想怎麼做?”許南霜問。 李銜瑜看著手中被血染紅的刺繡,用手指摩挲福生玄黃大天尊的字樣。 他微微開口,語氣很輕,仿佛在自言自語:“我要把他們全殺了。” 許南霜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她用力拍著少年的肩膀:“不錯嘛!” “為什麼是我?”李銜瑜突然問。 “因為要帶你拯救世界。” “別開玩笑。” “沒開玩笑。” 夜晚蟲兒鳴叫著。 “還有一件事。”許南霜突然說道,“我大概要睡上一段時間了。” 李銜瑜不解。 “當然因為你妹妹啊,你以為重造人類的肉體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許南霜說,隨後又小聲嘀咕道,“畢竟也是神的血肉。” 李銜瑜這才明白,難怪許南霜從屋子裡出來後臉色那麼蒼白,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謝謝你,我會記住。” “不客氣。姐姐不在以後,記得想我哦。” 許南霜突然大大地嘆了口氣。 “今天以後,你就要獨自麵對一切。時間很緊迫,對手可能很強,就算你奪回妹妹的靈魂,再次凝聚的幾率也不到三成。即便能成功,聖宗恐怕也不會放過你,監察廳也可能視你為現界的威脅因素。” 李銜瑜沒有說話。 許南霜用力揉了揉少年的頭:“嗷,對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走進屋,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蛋糕。 李銜瑜愕然。 “傻仔,你怕不是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他伸手接過,蛋糕不大,卻很精致。上麵用奶油寫著祝哥哥生日快樂,字跡十分漂亮,但下麵還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感覺跟上麵的字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全世界最最愛哥哥的妹妹路小星。 淚水幾乎要洶湧而出,但李銜瑜強行忍住,他最多隻有半個月的時間,現在還不是流眼淚的時候。他直接上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許南霜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紙花炮。 “砰!” 彩色的紙屑和絲帶落在李銜瑜的頭上。 但配合少年此刻的模樣,卻沒有半點喜慶的感覺。 因為下午的爆炸,李銜瑜的樣子就像戰爭年代逃荒的饑民。 破破爛爛的衣服、滿是灰塵的臉、狼吞虎咽的吃相、纏在頭發上的彩條。 李銜瑜像餓了半月的乞丐。 模樣簡直十足的狼狽。 “生日快樂。” * 平江市,現界安全監察廳。 “今天下午襲擊李銜瑜的人,有結果了?”楚山槐問道。 周桔沒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隻是將一份文件遞給她。 楚山槐接過看了起來,當看到推測的襲擊者身份時,她的神情微微一變。 上麵赫然寫著:人類存續與安全保障局。 周桔嘆了口氣,“不過這次襲擊應該是有人私自行動,主謀的職位不高,能夠調用的資源也十分有限。” “但下一次……” 楚山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繁華的夜景。 “不去看看李銜瑜?”周桔冷不丁地問。 楚山槐沉默良久,“我不知道如何麵對他。” 周桔目光直直地盯著楚山槐。 “你害怕他恨你。” * 宋有儀做完作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作業其實不多,這麼晚才做完,大概是她每做一道題,就開一會小差的緣故。 今天和路同學的關係變好了,她開心地想。 以後也要邀請路同學來家裡玩才行。 她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蹦一跳地去洗漱。 明天又可以見到路同學啦! * 夢繁舒坐在書桌前,濕漉漉的長發散發著洗發水的香味。 她盯著桌上一個精美的紙袋。 沒送出去啊,班長心想。 她將禮物放到抽屜深處,想象著李銜瑜此刻在做什麼。 應該在和妹妹愉快地慶祝生日吧。 一陣冷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裹挾著桂花的清香。 夢繁舒打了個哆嗦,她起身將窗戶關上。 窗外的路燈下,一片枯葉緩緩飄落。 已經是秋天了。
第12章 生日快樂(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