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二三十年前他們一家，婆婆和他的老伴和剛剛離去的那對兒女，生活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他們的生活清苦，再加上受到時代的影響，有時還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上山搜尋幾乎被挖絕的野菜的生活。 　　但即使如此，婆婆和她的老伴也想著終有一日讓自己的孩子接受正常的學習教育。 　　於是乎，在環境和家庭生活好轉之後，他們想也不想地就送兩個孩子上學去了。但是的街坊鄰居都覺得他們不要命了，兩個孩子全去讀書了，這家裡的絕大多數重擔都落在了婆婆夫妻身上，哪怕在放學時間兩個孩子會給他們幫忙，也分擔不了多少壓力。但是他們偏偏就這樣像超人一樣撐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婆婆的老伴累倒了。那一晚上，全家人都守在婆婆老伴的床前，積勞成疾的男人沉默不語，隻是一刻也不停地在兒子和女兒的身上轉動著視線。他們一家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誰也不敢先開口。 　　而婆婆呢，心中早已知曉那個答案。 　　女孩成績優秀，在班裡成績名列前茅，而男孩呢，學習成績差，但也在堅持學習，追趕姐姐的腳步。站在我這個對那個時代並不了解的孩子的角度，我肯定會選擇讓女孩繼續學習下去。 　　但是婆婆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選擇了兒子，讓女兒輟學打工。”婆婆的情緒越來越苦。 　　婆婆最後還是第一個開口了，叫起了女兒的名字，女兒原本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抓住了機會。但是沒想到，婆婆說出的話和她想象的完全相反。 　　女兒失去了上學的機會，隻是因為她是女孩。 　　就是這樣，女兒的命運被婆婆決定了，而男孩依舊掌握著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時過境遷，女兒男孩一並長大，女兒和婆婆一起努力，在供養男孩上學的同時照顧生病的老伴。本以為這樣子就能歲月靜好，誰曾想全家人期許的男孩卻親手放棄了女孩求也求不來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也是他們的管教不嚴，婆婆如此說著，男孩後來升入了較遠的中學後，更少回家了。失去了家裡人日日夜夜的嘮叨，男孩受到了那裡學生的影響，他結識了一群狐朋狗友。 　　起初他隻是在學業空閑的時候和他們捉蛐蛐，做紙片，但久而久之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追上學業的腳步，也變得對學習越來越冷漠，他開始變得貪玩，甚至逃課去陪自己的狐朋狗友玩，美名其曰：“四處遊歷”，“增長見識”。 　　當他的姐姐去看望他時，還沒到男孩所在的學校就在街上看見男孩和一幫朋友嬉嬉鬧鬧，嘴上不時傳出一些粗鄙之語。姐姐叫他的名字，男孩聽到了，但是卻裝作沒有聽到，反而催促著自己的朋友快走。 　　後來真相大白了。其實就算沒有這次偶遇，男孩的事情也遲早會敗露，畢竟成績是騙不了人的。不，他想過欺騙，於是作弊了，被校方點名批評。 　　他像犯了天條一樣被婆婆一路罵到了家，路上婆婆時不時老淚縱橫，怒罵他的不爭氣，他的姐姐也絲毫沒有給他好臉色。他的父親更是直接拖著傷殘的軀體拿起趁手的拐棍就是打。 　　這一打就把他打急了，一路上憋的氣在這個時候爆發了，仗著他念過幾年的書，在家裡邊跑邊舌戰群儒，搞得四處都彌漫著大戰過後的槍藥味。 　　他也不敢還手，一來他手上沒家夥，二來他也不敢去打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知道是出於道德約束還是怕傳出去被全村口誅筆伐。 　　因為這事，婆婆老伴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男孩也因此辦了退學，回家務農。可誰曾想到，男孩在中學輕微染了賭，這東西，最能要了一個家庭的命。 　　後麵的事，在婆婆的記憶裡就像是毒瘤一般，每次回想都會泛出汙穢的血水。 　　而作為聽眾的我，也能感受到，婆婆的心緒越來越沉重，像是沉入了一潭積累了數十年的死水湖。 　　坦言講，婆婆我年輕的時候並不是一個慈祥的人，我脾氣暴躁，老公脾氣也暴躁，孩子犯了什麼錯都要罵，嚴重了就直接上手。但我們都希望孩子未來過得好，可誰想後來—— 　　兩行淚從婆婆的眼中流出。 　　後來事態徹底失控了，家庭之間時常會因為小事產生口角，更別說那些事關人命運的大事了。 　　女兒當初的成績不如他的同學，有兩三個甚至成了大學生，其中也有女生，他們成為了當地高高在上的供起來的知識分子，他們的家庭在村中的地位也高了起來。 　　每次街上鄰居遇上那幾個大學生家庭裡的成員，都在那裡談笑風生，而那些大學生的母親，遇見陌生人都會向他們說起自己孩子多麼多麼爭氣，渾身充斥著自豪感驕傲感。 　　每當看到這種情況，不管是婆婆還是她老伴，亦或是婆婆的女兒，都會黯然的走開，然後回到家裡後往往會因為這個產生爭吵。 　　倒也不是回家直接提，而是家裡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麼滴，扯到了可能有關係的相關話題，就被人一個急轉彎轉移到了這個家中的敏感話題，然後家裡的氛圍就會變得塞滿了火藥。 　　女兒很煩悶，很憋屈，她恨婆婆的選擇，如果當初婆婆選擇的是她，那麼她現在一定也在那群備受矚目的知識分子行列，而不是現在被迫嫁給一個自己原本看不上的人（這是她結婚很久以後才明確說出的），此時的女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當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戰爭也就會由她引起。 　　於是她就和婆婆爭吵，婆婆的老伴也時不時懟婆婆，婆婆也就因此來氣，怒斥道當初她隻是替老伴說了他難以說出口的，現在老伴得不到村裡人的崇拜，卻惱了來找她的茬？於是老伴也加入了爭吵，兒子呢，被吵嚷聲吵得受不了，自己積壓的情緒也爆發了，吵吵著讓家裡人安靜。 　　他是最沒資格這麼說的人，當他卻是最優秀的助燃劑。他這一句話，直接點燃了姐姐，姐姐怒罵著她為了讓他獲得學習的機會，放棄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又為了他的學費辛苦操勞，結果換來了這麼個結果。兒子也怒了，說姐姐為了自己放棄機會完全扯淡，他可忘不了當時他母親喊道姐姐名字時姐姐那覺得自己誌在必得的優越感。 　　姐姐也要為自己辯解，在這種時候，哪怕是一丁點不好的不道德的行為，也會被抽象化之後放大當做發射口水的靶子。 　　兒子的加入也讓全家人徹底分裂成了明確的兩派，除了兒子外的所有口水都在朝著他噴，他又操起了那除了罵人罵的厲害以外一無是處的嘴巴。 　　而他的“敵人”呢？偶爾說到罵著一不小心想起了彼此的痛點，還會因此分裂互相攻伐。 　　這個家庭就這樣亂成了一鍋粥，周圍街坊鄰居也對其望而生畏。 　　婆婆講到這裡的時候，我完全驚呆了，實在無法將婆婆口中的過去的自己和現在對我如此慈祥的婆婆的對應起來。 　　婆婆繼續講了下去，他們這個家庭就這樣四分五裂，後來兒女也很少回來，就算回來，也免不了要發生口角爭吵，而他的女婿，兒媳呢？來過幾次便被這裡的家庭環境震撼到了。漸漸地也就不常來了。 　　那個時候婆婆大多數時候，都在和老伴的口角中度過。直到老伴的身體越來越差，連拄著拐走路都費勁的時候。二人才停下了爭執。因為二人都知道，婆婆的老伴已經時日無多了。也是在那段時間，婆婆真正感到了害怕，老伴也感到了害怕，他們都在為對方擔心。 　　說到這裡的時候，婆婆的敘述明顯更加簡潔了，但是我卻能分明地感受到，婆婆的情緒在變得溫暖。 　　痛苦充滿爭執的回憶用再多話語也無法說盡它留下來的傷痕，幸福安樂的回憶僅用寥寥數語就可以美滿概括。 　　後來，老伴死了，婆婆在葬禮上看見了兒女全家，印象裡兒女的家庭成員就沒有幾次這麼完整的出現在她的家裡過，隻是老伴看不見這一幕了。 　　葬禮結束後，她看著自己老伴的黑白照片哭了又哭。我看到的那神像不遠處旁掛著的那個男人照片，就是婆婆的老伴，它被掛在和神明很近的位置。 　　婆婆的子女勸婆婆搬去城裡的出租房住，賣掉這老房子，婆婆拒絕了，她不適應那裡的生活。兒女也並沒有強求。 　　婆婆的選擇為他招來了好運，不久之後，她響應號召拆遷，政府不僅為她安排了住所，還補償了不小金額的錢。然而婆婆沒有去那裡住，而是自己靠著那一筆錢，在靠近城邊的郊區買了一座同樣比較破敗的房子，也就是這裡，而那套房子呢，留給了自己的女兒，算是一種補償，對當初婆婆改變女兒命運的補償。 　　說起來，兒子和女兒自從上學糾紛起來後就有過摩擦，然後兒子被迫退學，女兒看到別人光鮮的生活的時候，他們的矛盾激化了。 　　而現在呢，矛盾更激化了，女兒認為這是她應得的補償，兒子則認為婆婆在偏袒，而他反對這件事的最大的理由就是，他是婆婆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然而婆婆不會再犯一次錯誤了。 　　好，既然如此，那錢呢，總該給兒子了吧？那個兒子如此想著。 　　然而並沒有，婆婆自己留下了那筆錢，也不使用，也不給兒女，兒子更不平了，而女兒呢，也打起了這主意，並私下裡偷偷問過婆婆打算怎麼用這筆錢，打算留給誰。 　　婆婆沒有回答，婆婆是絕對不會交給兒子的，因為她的兒媳不止一次告過狀，說兒子時不時就去賭錢。 　　至於女兒，她有給她的打算，但也怕一旦給了女兒，自己的兒子萬一出了事急缺錢，那該怎麼辦，女兒會輕易給嗎？就看他們現在的關係。所以，還是自己留著吧，她找了信得過的德高望重的人，存起了這筆錢，算是暫時斷了二人的念頭。 　　人一貪婪，真是什麼缺德事都乾得出來，兒子一天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假哭著上門說自己欠了債，不還就要被打斷腿，婆婆那時候真慌了，不過女兒飛快的前來告狀說這是在胡謅。婆婆大罵著把他趕了出去。 　　婆婆那一刻心徹底寒了，對二人都是，她覺得沒人再在乎她，她的價值甚至比不上那一筆錢。 　　直到後來遇見了我，婆婆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聽她說心裡話的孩子。 　　也正是在這時候，那兩個人才短暫地結成了表麵合作一致對外的關係。 　　原來如此，我徹底明白了，也徹徹底底的被震撼到了。我為婆婆而傷心，但是卻也清楚的認識到，婆婆也有錯誤，她的錯誤是當初選擇了兒子，剝奪了女兒改變人生的機會。找書苑 ｗww.zhaoshuyuan.com 　　可是放在當時那個環境再加上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婆婆的錯誤可悲，但我卻沒有資格去批判，當然我也沒有代表女兒去原諒婆婆的資格。 　　這是時代鑄就的，刻印在人身上的錯誤。 　　那種時候，我還沒有時常思考所謂的命運，也沒有把這一切事端和命運牽扯到一起，但是這個故事卻給了我一種深深地無力感與悲哀感。 　　講完了故事，婆婆對我笑了笑。 　　婆婆，你騙不了我。我如此說道，我知道你很悲傷。 　　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外麵笑裡麵哭，苦笑，我當時還沒有那個概念，於是我加上了一句。 　　你渾身都有一種苦苦的味道，所以，你的笑容不是真的。 　　婆婆思索著我話語的意思，也在那時我才發現了，我和一眾汲靈使，汲靈者真正與眾不同的地方。 　　我能夠讀取人靈魂的情緒。 　　當婆婆結合我的敘述判斷出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懵的，因為這在我看來就像我能夠說話一樣。 　　我絲毫不為此而驚訝，而婆婆驚訝的合不攏嘴，越發堅定我一定是神的孩子。 　　婆婆告訴我，這個能力，不要輕易對身邊人使用，這個秘密，也不要對親近的人提起，哪怕是你未來最親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我不理解，但是我卻照做了，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從沒有主動向他人提及這個秘密，包括我最親近的人。 　　我那時候又哪裡知道，婆婆對我所做的叮囑，都是為了讓我在一個沒有她的未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