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弋隻是在迷夢中微微沉溺,直到他直視那顆碩大的、寫滿欲望的黃色眼瞳。 他猛地驚醒,激烈地喘息著。 這是一間堆滿財寶的華屋,而弋正半淹沒在金玉堆起的小山正中。 他費力地從那小山中抽出四肢,環顧整個大殿。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殿堂,中心附近擺著整整齊齊的陳列架,擺著的盡是一些爪牙骨尾之類的異獸奇珍,其次是各種乾製的植物,而金銀玉器則像垃圾一般堆放在大殿角落。 讓人很難不注意到的是,大殿的正中,那座高臺之上,擺著一口巨鼎。 然而弋感到有些奇怪,這間大殿不僅沒有窗子,甚至連門都沒有。 他和這些天財地寶、鬼斧神工就好像憑空出現在這裡一樣。 偌大的空間裡,甚至連隻老鼠的蹤影都找不見。 他隻得四處探查,看看有沒有隱藏的出入口。 約摸過了個把時辰,他實在沒有判斷時間的手段,隻能這樣猜測到。 他癱坐在高臺上的巨鼎旁邊。 一無所獲固然令人挫敗,庸的沉默更是令他信心大減。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的搜索盲點,就在身後的巨鼎之中。 他鬆了鬆肩膀,重新站了起來。 是了,天上地下已經翻了一遍了,隻有這個鼎中還沒察看過。 他退到高臺邊緣,稍作助跑,一躍抓住了鼎耳,腰身一擺,爬上了鼎沿。 穩住身形後,弋看向鼎中。 可惜的是,那裡並沒有想象中的洞口,隻有一具不知在這爛了多久的白骨。 弋感到有些脫力,不知是長期沒有進食的原因,還是因為信念有些崩塌之兆。 他坐在鼎沿上,俯視著大殿。 這起碼是一國的寶庫,這點毋庸置疑。 器皿,金銀,礦石,藥材,奇珍異寶一應俱全。 大殿之中並不昏暗,在巨鼎所在高臺旁,立著一棵高高的青銅樹,分出十個燈臺,九個燈臺之上都有一隻三爪銅鳥,頂著一柱燈芯,隻有最頂端的燈臺空無一物。 既然燃燈,那麼便要更換燈油與燈芯,不然這燈怎麼會長明不滅呢? “除非那燈上燃著的是永恒不滅的神火。不過不太可能吧?” 弋猛地看向巨鼎之下,高臺邊緣不知何時起竟坐著一個白髯老翁。 “老人家,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注意到您。” 那老翁略加思索。 “啊呀,老頭子記性不好,我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坐在這裡了。” 弋詫異於自己的口快。事實上,他在注意到那個老翁的時候,已經起了十分的戒備心,但那話語竟是脫口而出,不受自己的控製。 見少年驚疑不定,老翁捋了捋胡須,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竟是安慰道:“小友不必心焦,人人都說老頭子麵善,向來讓人難以提起戒心,老頭子也對你沒什麼惡意,你不妨下來,來老頭子身邊坐坐,偌大的寶庫隻有你我二人,不如一起敘敘閑話,說不定下一次打開庫門的時候,你我就能脫身了。” 弋也覺得老翁沒什麼惡意,於是一躍而下,坐到老翁身邊。 “老人家,您剛才說了‘庫門’對吧?我剛剛找了半天,沒見一個出入口,您說的庫門到底在哪呢?” 老翁含笑不語。 弋感覺自己大概是搞錯了方向,但是思路在向老翁的引導靠攏。 那老翁又慢悠悠地從懷裡取出一張餅,分作兩半,遞給弋一半。 “別急,孩子,有時天命如此,你就得耐心地等著,等到時來運轉的那一天;太陽也不總懸在那穹頂之上,總有薄暮的時候。” 弋接過餅,一時竟不知從哪下口,他總覺得,自己說不定要等到和這老翁一樣的年歲,把這老翁熬成鼎裡的枯骨,才能得以重見天日。 老翁又看穿了他的想法,笑嗔道:“你這孩子,這般焦躁。” 老聃敲了敲弋的頭:“你這孩子,這般焦躁。” 老翁的身影和記憶中從未謀麵的老聃隱隱重合,弋感到有些恍惚。 老翁似乎有所感應。 “看來你運氣不錯,來了沒多久就趕上寶庫開門了。” 弋的身前突然出現一個漆黑的空洞。 “您確定這是出去的路嗎?我怎麼覺得像是進去就出不來的無底洞一般。” 弋有些打怵。 老翁大笑。 “傻孩子,那不是跟現在一樣嗎?試試又何妨?” 弋茅塞頓開,下定決心,剛要縱身躍入黑洞,那洞中忽然探出一隻手來。 那手臂上的疤痕弋再熟悉不過,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樣。 怪事,難道外麵的是庸?他也有了和我一樣的肉體嗎? 盡管如此,他還是一把握住了那隻手,另一手不忘牽住老翁。 “老爺爺,跟我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兒。” 老翁不語,隻是點點頭,自弋見到他以來,他一直是那副慈祥的笑容。 弋毅然決然隨著那手的牽引跳進了那空洞。 外麵的世界裡,讓我們倒退一段時間。 庸可謂是費勁了心機。 自打他被男人帶進這方無光的天地,神智就無時無刻不被侵蝕。 這方天地就像一處容納惡意的房間,雖手不能觸,目不可及,但那龐大的怨惡始終作用在他的神魂之中。 不多時,那貪婪的惡獸就亮出了爪牙。 它似乎料定先前的折磨足以摧毀庸的神智。 那惡念展示的實際上並不是什麼恐怖,反倒是諸多美妙之物。 諸如黃金,權柄,曼妙的美人,他人的認可,登仙的捷徑,甚至是最簡單的活著,以及能夠得以求證的“道”。 盡是人心深處欲求之物。 庸倒是不甚在意,他覺得這些或許和他沒什麼機緣,畢竟他早就死了。 因此他可以在饕餮猙獰的爪下活蹦亂跳,而不是像前輩們一樣抱頭掙紮,遂被饕餮生吞活剝。 直到饕餮的眼中開始躍動光芒,庸知道,或許接下來不是他能應付的了,因為他沒有一技傍身,隻是一個單純強運的小鬼罷了。 實際上,從進入這個空間開始,他就一直試圖喚醒體內的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可是方士之徒,還跟著至高的大巫學過巫術,總能有些自保的手段吧? 眼看著饕餮或許馬上就要祭出殺招,他乾脆將整個神魂潛入深層,強行把弋擠了出來。 於是便有了開頭,弋在黃色巨瞳的注視下瞬間落敗的局麵。 認真的嗎?身體的主導權瞬間被塞回庸手中,前後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 不僅如此,庸絲毫感覺不到弋的神魂所在了。 我不會一個激靈借饕餮之手把宿主抹殺了吧? 庸感到一陣惡寒。 他可沒有做好接手別人的人生的準備,更何況是這麼個苦大仇深的孩子的人生。 好了,無論如何,現在隻能靠自己了。 庸看著饕餮的眼睛,防備著它剛剛使用的無名殺招——他甚至連施術過程都沒來得及觀察。 若尤其事地和饕餮對峙了一會兒,庸笑了。 饕餮似乎被它自己的術困住了。 弋再次確認了一下饕餮的狀況,便開始整理周遭的信息了。 在這個偌大的天地中,似乎隻有饕餮和庸兩個生靈。隨著饕餮進入那種呆滯的狀態,方才不斷騷擾心智的惡意也收束了起來。 庸仔細觀察著眼前巨大的兇獸,在它的眼中看到兩個魂魄的形狀,那是一個浩大的雪白光團和一個閃爍著微光的金色光團。 這兩位應該就是正麵吃下剛才那道“眼神”的弋和另一個倒黴蛋吧。 現在問題來了,要怎麼把他們兩個救出來呢? 或者現實一點,要怎麼離開這個漆黑的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