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烏篷船裡,王爺喝了一口酒,看著河道兩邊往來的行人老氣橫秋的感慨了一句:“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愛在陽景城呆著麼。人如果站在高處看慣了,有時候覺得百姓隻不過就是個數字而已。可等到走進了人群中的時候,才能切切實實的體會他們的快樂,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隨時就能招呼三兩好友,結伴喝喝酒,說說心裡話。不像我們,總感覺背後有一隻手在推著自己,暗處有無數的眼睛在看著自己。要是真當個老百姓,是件挺幸福的事兒吧。” 李玄檀坐在對麵的位置,這烏篷船窄小,兩個人之間隻能放上一張小茶桌,這會兒的桌子上正擺滿了豐盛小菜茶點。他把幌子扔在一邊,一條腿向一邊放鬆的伸直,另一條腿立起,用膝蓋支撐著手肘,毫無風度的捏了個顆花生扔到了嘴裡,又抿了一口酒,搖了搖頭說:“我說八爺呀,您也是這麼一說,您看著這兩岸的老百姓,有幾個不是奔命的呢。真正能跟八爺您似的包上一葉扁舟,這麼瀟灑的做派,一看就不是老百姓。您是沒體驗過一個銅板掰開了花的滋味,就這一桌子酒菜兒,有口福呀,我今兒也是跟著您才有這樣的享受。” 王爺看著李玄檀的做派,點了點頭,舉起了酒杯:“李先生這句話,受教了。”喝完了杯中酒,又繼續說道:“沒想到呀,我本來以為先生是個財迷,沒想到還能說出這麼一番人間疾苦。” 李玄檀又往嘴裡丟了個花生,滿不在意的拍了拍手上沾著的鹽粒兒,又抓起一塊點心說:“這怎麼就矛盾了,如果不是窮怕了,又怎麼知道錢有多香。平時摳搜點兒,窮家富路嘛。” “歐?那李先生的金幌子,可有點兒矛盾了。”王爺笑著瞇了瞇眼睛,露出一個不太符合他年齡的嘲諷表情,用手點了點李玄檀的幌子。 李玄檀也回頭看了一眼金幌子,故作警惕的把幌子往身後藏了藏:“別打這幌子的主意啊,您看哪個神像不是這般金光耀眼的,這才是仙氣撲鼻。再說了,這樣我才能隨時盯著我的產業不是,隨時卷包就能跑路呀。” 王爺輕笑了一下,沒有理會李玄檀的一番歪理邪說,眼神有一瞬間變的銳利了起來,盯著支撐金幌子的輕杖無塵。語氣帶著幾分引誘的問道:“那想必先生的拳腳也是了不得的,不然就你這麼招搖,穿林過嶺的不得讓人搶了去?” 李玄檀心想著王爺怎麼咬住了無塵杖不鬆口呀,隻能搖了搖手,轉移話題道:“您對咱們的官家那麼沒信心呀?我這幌子桿兒是不是挺唬人的?好像是會兩下子似的吧,哈哈哈,充門麵的,我要是真會點兒拳腳,就不用為了仨瓜倆棗的每天磨破了嘴皮子了,不瞞您說,前段日子我還讓一個要飯的給嘲笑了,說我費半天話還不如人家一句謝謝大老爺來的錢多。” 八王爺的眼神裡有些失落,但是也隻是一閃而過:“那先生怎麼沒改行做了要飯的?” 李玄檀抿了一口酒,搖了搖頭,神情很認真的說道:“那不行,不食嗟來之食。咱是拜了祖師爺的,就不能做那些給祖師臉上抹黑的事兒,而且您別小看了我們這些走街串巷算命的,我們還是挺重要的,這不是那多少金錢可以衡量的東西,我們能見到疾苦可不比衙門口的老爺們見的少,有的時候那苦主的遭遇真是讓人看不過去,就象征性的收幾個銅板,您別覺得那錢少,就這幾個子兒保不齊還是人家的買藥的救命錢呢,那錢是真燙手,但是你收了錢,苦主有的時候會更安心,還能給人在苦海中指個路。那不管你覺得那錢多燙,都得揣著,唉。” 八王爺手裡握著酒杯,怔怔的看著李玄檀,半晌無言。 李玄檀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如果依著金百萬的性子完全不會這麼說話呀,要往回找補,但是一想,越抹越黑,趕緊琢磨現在如果是金百萬的話會怎麼說,眼珠一轉,張嘴就說:“您發什麼楞呀,就是因為有的錢不好掙,所以碰上肥實主兒的時候不得讓我多啃點兒肉麼,您說是吧,八爺。”說完竟然還恬著臉把一隻手伸了過去。 八王爺笑著搖了搖,目光真摯的看著李玄檀,表情裡雜合著高位者的威嚴,老者的和善還有幾分少年心性的動容。八王爺直接就把手上戴著的一個玉扳指放在了李玄檀的手裡:“行,就讓你多啃點兒肉,你也替我多幫幫那些百姓。來,咱接著喝酒” 李玄檀用力握了握手裡的扳指,猶豫了一下端起了酒碗跟王爺碰了碰,他開始慢慢相信王爺對他是善意的,因為剛才的那副表情不像是在作假,但是由於當初白子安的事情,多年來對於皇室的警覺和敵意讓他沒法這麼快接受這點。但是他現在有點想主動去試探一下,一邊給王爺斟酒,一邊順嘴說:“八爺,我覺得挺逗,您乾嘛老拉著我這個算命的聊天呀。” 八王爺吃了幾口小菜,隨著小船的搖擺舒服的晃動了幾下自己的身體,表情很受用,仿佛在剛才的一瞬間他放下了什麼,又看了看李玄檀:“行,今天心情好,那就就聊聊?” 李玄檀用力的點了點頭。 王爺摸了摸自己的短須,感受著微風的吹拂,徐徐道來:“我其實一直想找四個人,其中有兩個人我知道在那兒。” “那您直接尋去不就好了。” “沒有用,這倆人一個已經快成為江湖名宿了,另個背後的家族又有點兒分量,而且對我的家族都有不少的敵意,要想說動他們隻能靠另外兩個人。巧就巧在這兒了,你和你的那個同鄉簡直就像是從傳說裡走出來的一樣。” 李玄檀擺了擺手,示意王爺認錯人了:“都是在天上能高來高去的人,我可沒那本事。” 王爺撲哧一聲笑了:“哈哈,那你可猜錯了,除了三聖山的那位,另外三個都是武功平平的江湖混子而已,如果按照武學的四境去看,都是凡人境。” “呦,仨混子您還找他們乾嘛?” “他們經歷了很多,可以說實九死一生,那不是用武學的境界可以衡量的,而且我很認可他們的為人。如果他們要是都和你一樣願意跟我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就好了。” 李玄檀從懷裡摸出小銀錠沖王爺晃了晃說:“我可是看在這個的麵子上啊,這多有誠意呀。” “我的誠意比這個還足好麼,我仔細的分析過他們幾個,也和一些人請教過,如果給他們配上足夠的資源和指導。他們三個應該都有突破到上品境的可能性,而且還很大。” 李玄檀聽到了這些,瞳孔不自主的一陣緊縮,突破上品的誘惑實在是太大,對於他們三個而言這是在夢裡才有可能實現的。但是他極力克製住了自己的沖動,因為入上品的誘惑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仔細一想,火龍宗的選拔還有火龍宗身後的高位之人這兩個年頭就像影子一樣開始在八王爺的身上重合起來,不由得讓他後背一陣發涼,趕緊控製住自己的表情,拿出一副不以為然的勁頭說:“那玩意兒很值錢麼?我怎麼覺得不如真金白銀靠譜。” 王爺被李玄檀的話驚的瞪了瞪眼睛,但是皇族的涵養讓他很快就恢復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無可奈何的笑了笑,他現在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是認錯人了,眼前的這個李先生確實是個財迷:“不誇張的說,這種條件放在武者的心裡能值萬金。” 李玄檀嘿嘿一笑:“八爺,我覺得你說的那仨人估計不會答應的,有的銀子能賺,有的銀子賺不得,他們有命賺也得有命花呀。萬一是個什麼揮刀自宮的邪門功法,多虧啊。” “你這算命的小子,我怎麼可能有那種邪門東西。我覺得如果是他們,他們一定願意去試試的。” “憑什麼?”李玄檀又往嘴裡扔了一顆花生,喝了一口酒,借機控製著自己的心情。 八王爺點了點頭,悠悠的問了一句:“李先生,你知道白子安麼?” 李玄檀握著酒杯的手用了用力,內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浪濤。因為他在王爺的眼神裡看到了切實的憂傷和滿滿的緬懷。這個眼神讓李玄檀心裡的冰山開始融化了。懷疑和信任開始在他的心裡相互攀附著競爭,他真的有點後悔當初怎麼就沒跟收養他和金百萬的古怪老頭再學學有沒有什麼讀心術之類的東西。怕暴露自己的內心想法,李玄檀瞇起鳳目,擺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樣子去觀察王爺的表情,樣子活像一隻狐貍。 八王爺好像也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看到李玄檀的緊張,隻是自顧自的給他講述著白子安的事跡,最後感嘆了一聲:“可惜了白子安那樣的天縱奇才了,後來三聖山的陸星漢也不再下山了,如果可以我真的挺想在他們的同伴中多培養幾個高手,讓槍仙的俠氣一直存續下去!畢竟江湖可嘆,可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