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皓坐在公案後的靠椅上,右手把玩著漆光油亮的驚堂木。 那驚堂木和他坐下的梨木靠椅,都有著近百年的歷史。它們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瀛州知府,見證了一出又一出的公堂鬧劇。 盧皓深諳官場之道。可誰又不想做一個百姓稱贊的父母官呢。 公案前站著得依舊是數天前擊鼓的那三個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自稱捉了一群妄圖綁劫自己的匪徒。 匪徒?盧皓扶了扶頭頂的烏紗帽,仔細端詳著跪在匪徒最前方,穿著華麗,神情有些狼狽的男子。 “錢公子?”盧皓有些難以置信,“案下可是瀛州通聚軒的錢掌櫃?” 錢缺聽到知府叫自己的名字,趕忙站起身:“正是……”嘴裡剛蹦出兩個字,身後猛地傳來一聲乾咳。嚇得他又雙膝跪地,低垂著腦袋,像極了霜打後的茄子。 盧皓不知道姓何的少年是如何令瀛州城不可一世的錢公子低下高傲的頭顱。他細細感受著微妙的氛圍,直到把驚堂木在公案上重重地一拍。 “案前何人?狀告何事?” 例行公事的開場白。 軒轅天真向何悠然點了點頭。 少年向前一步,拱手道:“知府大人。逐天宗弟子何悠然一告通聚軒老板錢缺,劫持軒轅天真與阿平未遂。” 指了指跪在一旁的張沖。“二告錢缺蓄意謀害錦繡館掌櫃胡三,並嫁禍穆府管事獨子張平!” 此言一出,公堂內外頓時一片嘩然。 盧皓接連拍了驚堂木數下,緊接著兩班衙役喊出“威武”,圍觀百姓的議論聲這才有所收斂。 隻是盧知府因驚訝而張圓的嘴依舊沒有合攏。“何悠然,你可有確鑿證據?縱是你身為逐天宗門徒,汙蔑構陷他人,仍要受夏朝律法嚴判!” 數天前的公堂上,他給過那對少男少女臺階,畢竟得罪皇室的代價遠不是他這個小小知府所能承受的。 可他們似乎偏不信邪,妄圖將自己給予的這份寬宥轉化成對蓋棺定論的案件的質疑。 你們不好好修仙,非要連棺材板也掀翻是吧! 何悠然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知府大人,錢缺等人綁架軒轅小姐一事,人證物證具在。” 捆仙索,以及阿平出庭,直接坐實了錢缺等人的罪名。 “何悠……何少俠,綁架一事我,我認了。可,可殺人嫁禍的罪名,本少爺可萬萬不敢承擔的。”錢缺懼怕何悠然,但殺人這等大罪,他總是要據理力爭。 何悠然朝著天真眨眨眼,意思在說“輪到你出場了。” 軒轅天真點點頭,向知府道:“盧大人,煩請大人將胡三屍體移至公堂。” 那胡三下葬在即,合著你們卡點來給本知府找麻煩是吧。盧皓心裡老大個不情願,思索良久,終於因何悠然的身份而妥協。 “賀頭,你攜我批文,去胡家祠堂把胡三的屍首抬過來罷。”盧皓鬱悶至極,心想,“何悠然啊何悠然,我這兒的好處都讓你占盡了。你若不替我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可真是枉費我一番苦心。” 不多時,賀猛歸來復命。身後跟著胡老爺以及一眾係著白色抹額的家丁。 數日不見,胡老爺形容愈發憔悴。 家丁扶著胡老爺入座。胡老爺往堂下瞅了瞅,忽然說道:“錢掌櫃,你怎地如此狼狽?” 錢缺側過頭,沖著胡老爺苦笑了一聲,並未答話。 胡老爺朝知府拱手道:“小兒既歸九泉,知府大人不辭勞苦,又遣小兒屍身來公堂座客,不知是何緣故?” 這句話明白人一聽,就是在拿知府打趣。明地裡恭敬客氣,暗地裡譏諷嘲弄。 盧皓用手扶了扶額頭:“非是本官徇私。隻是胡三枉死一案,有了新的進展。”雖心中有愧,仍要撐起國府官威。 “哼,若是小兒下葬後再有線索,莫不是要重新起棺來驗!”胡老爺滿臉不忿。 盧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國有國法。我身為地方父母,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胡老爺亦是靠百姓起家,難到忘了‘吃水不忘挖井人’這句話嗎?” “你!”胡老爺一時語塞,氣得麵頰反紅。 軒轅天真在旁出言提醒:“胡伯伯莫要動怒,我這粒‘養心丸’你且服下。” 少女好心說的話,胡老爺聽來竟如此刺耳。 “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安的什麼心!”胡老爺用拐杖指著公堂下的少男少女,“你們上回開胸剖心,這回呢?又要如何糟蹋我兒屍體?” “開顱。” 軒轅天真兩個字說得輕描淡寫,直教胡老爺一口老血上湧,險些背過氣去。 身後家丁趕忙端茶揉胸。忙活好一會,待胡老爺緩過勁,麵皮仍紅潮不止。 軒轅天真幾番想去幫忙,都被何悠然拽住衣角。 胡老爺喝過茶水,忽地拿拐杖猛擊地麵:“你們這群黃口小兒。若是驗了吾兒屍身,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我胡家就是拚了命,也要進京麵聖,狀告逐天宗欺良霸善,侮辱屍體的罪名!”他每說一句,地麵便“咚”地一聲響。 眾家丁昂首挺胸,擺出一副誓死如歸的表情。他們自知不是修士的對手,這種悲壯的氣氛,令圍觀百姓都暗暗叫好。 軒轅天真道:“胡伯伯言重了。小女這就為張大哥和胡大哥討回公道!”取出尖刀,靠近屍體。 何悠然突然說道:“天真妹妹,讓哥哥代為動手如何?” 軒轅天真停下腳步,微微點了點頭。 何悠然並指出劍。 青光閃過,一道裂口從胡三額前一直拉到腦後。 堂上眾人伸長脖子觀看,卻未見到屍首裂口處溢出腦漿腐液。 正感奇怪的當口,一隻指蓋大小的金色蠕蟲,一伸一縮著身子,從胡三的腦殼裡爬了出來。 軒轅天真麵上一喜,飛出兩根銀針,將蠕蟲釘在地上。 那蠕蟲極力掙紮,怎奈銀針釘的牢固,任憑扭轉翻滾,始終脫不了囹圄。 眾人驚詫間,軒轅天真跨步上前,起了銀針,將蠕蟲小心翼翼地裝入水晶瓶中。 “諸位請看,這才是殺害胡三的真正元兇。”少女玉指捏著瓶口,一麵晃動,一麵將身子轉了一圈,以便眾人瞧的清楚。 盧知府趕忙問道:“此是何物?為何能將人殺死?” 眾人揣著同樣疑問,期待少女的解答。尤其是胡老爺,死死地盯著水晶瓶中不斷蠕動的金色蟲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軒轅天真續道:“此蟲名為‘屍龜子’,生於木棺之中,以腐肉屍氣為養。 “屍龜子的母體硬甲金殼,常與黑色屍蟲為伴。若非雲熙樓小二哥提醒,小女怕是難以想通其中關竅。 “至於如何殺人。隻需將屍龜子母體以秘法處理,曝曬成乾,並將其研磨成粉。 “那粉末遇水即化。中此毒者,心疼而亡,身上卻無其他異樣。經此數日,死者腦乾被生出的子蟲啃噬殆盡,不出旬月,子蟲又化作新的母蟲,周而復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朝少女投去欽佩的目光。胡老爺長嘆一聲,胸中氣息稍順。 盧皓沉吟道:“誠如小姐所言,胡三確係死於屍龜子之毒。可那也不能證明就是錢缺所為呀。” “是呀,是呀。知府大人英明!說本公子強搶民女也就算了,殺人的勾當,給本公子十個膽也萬不敢做!”錢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鉚足了力氣誇贊。 胡老爺聽著錢缺的辯白,心中一動:“我那兒子爛賭成性,猶喜好去通聚軒玩樂。莫不是真的……”念及此處,雙手不禁攥了攥拐杖。 軒轅天真應對從容:“屍龜子初誕的母蟲極為難得。總是要等棺中屍骨都化了,唯獨腦子未乾,由眾多屍蟲中,其一得天獨厚,方能化成。 “另外,屍龜子母蟲有一獨特性狀。無論其身體成粉成乾,隻要仍存於世,其子蟲破顱後,若母蟲在近處,必會向母蟲靠近。這一行為直到子蟲生出硬殼長成為止。” 少女又把裝有子蟲的水晶瓶搖了搖,對錢缺笑道:“錢公子,既然小女口說無憑,那何不讓知府大人帶著子蟲去貴府上查驗一番。” 她眼珠骨碌碌一轉。“或者說,這屍龜蟲毒製做不易。錢公子為了害人方便,所以隨身攜帶呢……” 那屍龜子蟲從胡三顱腦爬出來的時候,恰朝錢缺所在的位置移動。因此軒轅天真斷定,那製成粉末的毒藥,鐵定藏在錢缺身上。 眼看少女就要把子蟲從瓶子裡放出。錢缺叫苦不迭,隻得認罪伏法:“青天老爺在上,本公子……草民認罪,草民認罪!胡三,實係草民所害……”把頭磕得“咚咚”直響。 從錢缺招供的那一刻,堂外贊譽之聲不斷。張管事熱淚盈眶,朝著軒轅天真不住叩頭。 胡老爺顫顫巍巍地拄拐起身,若非有皂隸攔阻,非要拿梨木拐杖將錢缺的腦袋敲爛。 “錢缺呀錢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不光缺錢,還他媽缺德,缺了大大地陰德!”一向沉穩的胡老爺,此刻也忍不住出口成臟。 事已至此,錢缺索性破罐子破摔:“胡老頭兒,你那狗兒子什麼德行。不光欠了我通聚軒千兩紋銀,還領人來我店中鬧事。真是‘惡人先告狀’!錢爺隻毒死他一個,沒毒死他一家,已經夠給你胡家麵子了!” “你……你混賬!”胡老爺舉拐又要再打,誰想又被氣噎住。若不是軒轅天真幫忙,差點見了閻王。 懸案成功告破,盧皓覺得自己才是贏家。憑白得了胡家紋銀,又賣給何悠然諸多麵子。這下升官發財,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堂下紛亂立止:“本府宣判!” “威——武——!” “通聚軒掌櫃錢缺劫持人質,因財毒殺胡府公子胡三,證據確鑿,當堂畫押認罪。現收監牢獄,待本府上報朝廷,擇日問斬! “其同夥等人,助紂為虐,魚肉鄉裡。各罰五十大板,監禁十日。 “至於張平,出手實屬無心,與胡三之死並無因果乾係,著即當堂無罪釋放! “另有逐天宗弟子何悠然,軒轅天真。破案有功,賞紋銀百兩,以茲體正!” 宣判完畢,百姓鼓掌歡呼,大快人心。 早有賀捕頭、謝捕頭押著錢缺一夥,畫押收監不提。 何悠然悄聲對天真說道:“哥哥今日沾了天真妹妹不少光。” 軒轅天真俏臉微紅:“哪有呀。多虧了悠然哥哥幫助。” 神態忸怩,絲毫沒了斷案時的勃勃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