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磷火灼燒,當場死去的人隻占少數。 單朵火苗體積並不大,大部分兵卒隻是身體局部被燒穿幾個大洞,仍有力氣爬行著哀號。 凡銳營五百人,至少倒下了一半。 雁形陣前軍則徹底喪失陣型,潰兵們裹挾著磷火與磷粉,往後軍方向奔逃。 哪怕沒有惹火上身,一旦不小心吸入這些尚未自燃的粉末,仍會當場倒地,毒發身亡。 要麼被燒死,要麼被毒死。 死因,是戰場上的凡人最大的區別。 ‘有那新火器,我原以為他們能撐得更久些。’ 在張景丞視野範圍內,夜空落下的這片火雨,其範圍僅覆蓋了凡銳營與荊湖軍前陣的四分之一。 理論上,若配合時機恰當的軍令調度,使後麵的軍隊撤往兩邊,給潰兵留出條通道,荊湖軍至少還能保有七成戰力。 但這支荊湖軍成分復雜,數千兵源來自沿途抽調,本質上都是群缺乏軍事訓練的農民。 因此,即便文天祥高舉將旗,在前邊大聲呼令,亦無法在危難時刻將他們重新整編。 丁達施展出空磨磷火後,直接就地盤坐,引氣入體。 他雖然氣得頭皮發麻,可終究保持著理智,不敢做出當眾殺害文天祥的愚蠢行徑。 於是方才觀察了風向,有意推遠縮小施法範圍,這才使得磷火沒有落在文天祥附近。 八名宦修跑至近前,見丁長老如此模樣,橫豎已經贏了,也歇了乘勝追擊的心思。 “隻用一招,便打得我軍上萬人炸營……” 掃望荊湖軍的慘狀,饒是以文天祥百折不撓的脾性,心底亦難免生出絕望之情。 嗣子文升跟在身邊,暫時性命無虞。 王先益胳膊被磷火附著,不得不自斷一臂保命。 其他三名正將生死不知。如若活著,大概也逃遠了。 待到磷火落盡,圍聚在文天祥身邊的,僅一百八十名凡銳營士兵,與三百不到的荊湖軍散卒。 見馬背上的身影搖搖欲墜,文升趕緊上前托住文天祥的脊背,不讓他當場摔下。 “父親,我們還沒輸!行軍前,您讓我準備的東西——那批改良後的震天雷,還在軍需車上呢……” 說著,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隻因原本停在前軍與方陣間的幾輛軍需車,要麼被磷火焚毀,要麼被潰兵撞倒,火藥撒了滿地。 丁達簡單調息一番,沒有讓南宋眾人等待太久。 他毫無阻攔地領著八名宦修,走到了文天祥近前,嘆息道: “左相,凡人與修士的差距,非得死傷這麼多人,您才願意看清嗎?” 這時,張景丞忽然從打馬趕來,夾在宦修與文天祥中間: “你這閹狗!還不從右相跟前滾開!” 丁達見這官袍男子義憤填膺,隻差把“忠義”二字紋在臉上,不禁好奇問道: “你是何人?” “成都府司理參軍,張景丞!” “張珪的兒子?老子都跑了,小子居然還敢留下?” 丁達撫掌而笑: “你爹你爺漢賊一世,竟還能生出你這麼個奇葩,這可真妙啊!” “爾等裂國分土,欺君殃民,我大宋忠良人人得而誅之!” 張景丞拔出隨身佩劍,麵露決絕,心底卻盼文天祥趕緊拉住他的韁繩。 畢竟他辦事效率極高,隻用了兩句話,便把氣氛烘托到位,哪還有不上的道理? ‘雖說死於丁達之手,我更能在文天祥眼中樹立忠臣的形象,推動後續計劃展開……’ 終究還是想活到大仇得報的那天。 正當張景丞即將上前沖殺的那一刻,文升伸手握住了他的刀柄。 “望張大人惜身,莫與閹狗逞一時之快。”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隻要是以宋人的身份,死在大宋的土地上,我張景丞無怨無悔!” 張景丞有了文升拉手保底,演技得以放得更開,迅速展露出與斯文外貌截然相反的素質,朝閹狗們一頓臭罵。 直到有宦修忍不住掐出靈箭術的手訣,文天祥終於開口,讓張景丞退到後方。 眼見這群宦修洋洋得意的作態,文天祥疲憊地合上雙眸,低語道: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事……而生民何辜。” “右相,您這說得不對。” 隻要不涉及真君的名譽,丁達情緒完全不為張景丞的痛斥所動。 他仍是平日裡那副笑麵人模樣,說的話卻句句往文天祥心頭紮: “咱估摸著,應該沒人逼您帶兵,從荊湖路趕來成都,把這些泥腿子的命留下吧? “怎麼能把責任全怪到‘豎子’頭上?不是您害死了他們嗎? “更何況,右相這輩子打過的敗仗,貌似並不少呀! “近些年的黨爭朝鬥不說,退回二十幾年前,在那個沒有仙人降世的年代,您對上草原來的蒙古凡人,不照樣輸多勝少、以至於淪為俘虜?” 丁達展開雙手,溫和地勸慰文天祥,希望他能夠放下心中的煩惱: “總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做我北宋國的俘虜,肯定比做蒙古人的俘虜來得舒服。 “等回了洛陽,咱與老馮抬您為修真司首位凡人長老,您照樣是社稷棟梁,幾人之下萬人之上。 “前提是,您肯不計今夜以及往日的前嫌。” 在丁達的話語落下之後,文天祥猶如一尊泥塑的雕像,靜靜地坐在馬背上,半天都沒有回應。 丁達對敗者並沒有那麼好的耐心。正想再逼一把時,身後卻隱隱傳來了一陣迅疾的腳步聲。 在明目訣的加持下,他轉身望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快速接近。 “乾爹!” “我兒?” 當那身影在眾人麵前立定時,火光照亮了一張麵容清秀、皮膚白皙的少年麵孔。 正是從仙仁堂出城而來的王璟山。 眼見敵人又多了一位修士,周圍散布的數百兵卒神情愈發絕望。 就連文天祥父子的目光,在注視少年的瞬間,也發生了劇烈的震顫。 隻聽丁達問道: “你怎是從府城方向過來的?” 王璟山俯首低眉,謙恭地回應道: “兒子擔心敵軍存有後援,怕乾爹與各位執事陷入無謂的消耗戰中。所以靈力恢復後,徑直入城找那範文虎報信,讓他召集手底下的府軍前來相助。” “想得倒是周全。” 丁達表揚了少年一句,隨後補充道: “不過,咱在開戰前,便把那江韜扔在了城外,讓他騎著驛站的馬回城報信。事先沒與你說,倒叫你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