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原本熱鬧非凡的碼頭漸漸恢復了寧靜。 那些懷揣不同心思、希望能夠麵見劍仙的各方人士,在夜色中逐漸散去,隻留下寥寥幾盞孤燈在寒風中搖曳。 王璟山、文升和商開影三人,圍坐在船艙內的小桌旁,討論起今日收到的兩樁邀請和一封旨意。 先是文升眉心緊鎖,似有千重思慮,緩緩開口道: “時辰已至,太後的禦前召見即將開始,璟弟,你意欲何往?” “入宮一探,正合我意。” 少年對楊太後那自視甚高的姿態並不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正是這番高高在上的邀請方式,激起了他的好奇。 “等等。” 商開影突然出聲,纖手搭在王璟山的小臂上,眼中流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憂慮。 “胎息九層修士,還會中毒嗎?” 王璟山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商開影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應該會。” 商開影聽聞此言,柳眉緊鎖,顯然對這個答復心存疑慮。 她沉聲問道: “那麼,宮中珍饈美酒,該如何確保無人投毒?吳家與崖山派的盛情相邀,又怎知不是因懼你劍鋒之利,而巧設的圈套?” 此言既落,王璟山與文升皆麵露肅然。 他們並未沉溺於“為何害我”這般幼稚之疑,而是凝神思索,探尋應對的良策。 文升輕敲桌麵,發出的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 他緩緩開口,為眾人分析當前局勢: “眼下的情況,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派遣心腹與璟山同行,所有食物先由同伴試吃,確保安全無虞。二是過去之後,滴水不沾,嚴守飲食之戒,以確保萬無一失。” 商開影聽罷,眉宇間的憂慮未曾舒展。 她望著王璟山,遲疑地問道: “這一趟,真的有必要去嗎?” 但見少年目光堅定,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我之所以來到臨安,便是為了一覽大宋仙朝的繁華與險惡。” 他誠懇地回答道: “唯有親歷其間,我才可能辨識敵友,揭穿那些潛伏在暗處的詭計。” “倘若此間滿是鬼魅橫行呢?” 王璟山聞言一笑,將左手搭在劍柄之上, “我是劍修,自當持劍斬鬼。” 商開影貝齒輕咬下唇,心中的天平在風險與收益間搖擺不定。 然而,當她迎上王璟山那雙堅定的眼眸時,心中的決定似乎也變得清晰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既然你意已決,那我便與你同行。” “算上我一個。”又一道聲音加入了這場對話,絲毫不給王璟山任何回應的機會。 隻聽文升笑著說道: “細細思量,我與開影,不就是你璟弟最可信賴的心腹嗎?” 麵對兩位同伴的表態,王璟山隻能無奈地擠出一絲苦笑。 “升哥,開影,你們可願聽我一句勸?” 然而,商開影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必多言。若是你出了什麼意外,這臨安城裡還有誰會庇護我們?” 這時,文升站起身來,雙手撐著膝蓋,邊走邊說道: “晚膳還未用,我這就去為你們準備些吃食。” 話語間,他已掀簾離去,留下兩人在消音訣布滿的船艙內相視無言。 王璟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通飲盡之後,似想問些什麼,轉頭時卻將目光停在了左手小臂處。 商開影她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聲色。 隻見她輕盈地收回右手,仿佛隻是出於習慣,順手捧起了少年手邊的茶杯; 左手則提著茶壺,姿態優雅地為王璟山再斟上一杯渾茗。 “璟山,” 她輕聲開口,仿佛能讀懂他心中的疑惑, “你是否有話想要問我?” 王璟山微微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 “啊,是的……我很好奇,你怎會認識趙孟頫?” 商開影將斟好的茶,穩穩地遞到少年手中,又取來一隻潔凈如新的杯子,為自己也緩緩倒上一杯。 茶香裊裊間,她輕啟朱唇,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算不上認識……但確實有一段舊事牽連。” 王璟山眉頭微蹙,追問道: “哦?莫非是家中長輩與他是故交?” “不,並非如此。” 商開影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卻很快被風輕雲淡的笑容所掩蓋: “隻不過是……他曾以無心之舉,間接害了我爹。” 此言一出,王璟山手中的茶杯頓時停在了嘴邊。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商開影,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商開影卻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反應。 她輕輕吹了吹涼茶上並不存在的熱氣,緩緩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雖是陳規先生第十一代兵事傳人,但其實,本脈的傳承,原本隻限於男性。” 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著遙遠的往事: “十九年前,張世傑大將軍與宦修馮忠全,分別率領兩路大軍,自兩廣北上伐元。 “潭州的守官見風使舵,投降了崖山的眾修,並設宴款待他們。 “我爹作為官府的代表,在宴會上獻上了他改良後的火器,希望能夠為北伐大業貢獻一份力量。” “張世傑大將軍對我爹的成果表示了贊許,但馮忠全卻對此不以為然。 “他認為火器並無大用,甚至還親自下場以法術檢驗其威力。 “結果,在近距離的情況下,胎息三層的他被炸了個輕傷。” 商開影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 “本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可誰想到,在場的趙孟頫竟然將馮忠全被火器炸得灰頭土臉的一幕畫了下來,並四處傳閱。 “這幅畫讓馮忠全顏麵盡失,也給我們家帶來了滅頂之災。” 王璟山聽到這裡,心中已經明白了大概。 他本想問是否是馮忠全殺了商開影的父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商開影現在年方二八,而這件事卻發生在十九年前…… 商開影輕輕抿了一口冷得發苦的茶水,澀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如同她心中的回憶。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馮忠全雖然在那次事件中失了顏麵,可從他後來十幾年的事跡來看,他絕非氣量狹隘之人。 “真正動手的,應該是他手下的凡人內侍,為了討好他才擅作主張。 “那些閹人殘忍地廢去了我爹的四肢,並摧毀了凝聚著我爹與幾代祖師爺心血的火器製作工坊。” 商開影的眼眶微微泛紅,似乎在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往後幾年,我娘不離不棄地照顧著我爹,先後生下了我哥和我。 “那段日子雖然艱難,但我們一家四口相依為命,本以為生活會逐漸好轉起來……” 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可是,在我哥哥九歲那年,他因一場意外離世了。 “我娘本是大戶人家出身,身心早已承受不住經年累月的打擊,不久後也隨之而去。 “我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強撐著殘破的身軀,操持了家人的喪事。 “待他將那兵事傳承如數交付予我之後,便以一根白綾,解脫了塵世所有的束縛與牽絆……” 商開影的話語,宛如船艙外那深秋刺骨的風,帶著無盡的淒涼。 她的香肩開始輕微地顫抖,淚水悄無聲息地,沿著那如白玉般細膩的麵頰滑落。 “而後……若非丞相仁慈,收留了我這個孤苦無依的遺孤,隻怕我早已隨他們而去……” 少女的聲音哽咽到幾乎難以辨識,但每個字,都沉重地擊中了王璟山的心,使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與祖母、親族之間,亦是天人永隔的那份痛楚。 情緒激蕩之下,王璟山不禁張開雙臂,將商開影緊緊地擁入懷中,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抹平她心中的創傷。 他的手掌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安慰方式。 然而,就在兒女情長的關鍵時刻,文升的聲音忽然打破了船艙內的靜謐。 “璟弟,有貴客到!” 他掀開船簾,目光落在了王璟山懷中,本想說“我來的不是時候”,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是盯著王璟山的眼睛,神情嚴肅地說道: “是貴客。” 說著,他側身讓道,任由一名披著黑袍的青年進入到船艙內。 這青年雙眸深邃,鼻梁高挺,看上去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氣質非凡,嘴角還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王璟山一眼便認出了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正是宋帝—— 趙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