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本清源(1 / 1)

南宋有仙 陸追潮 4964 字 2024-03-17

收到那封密信時,身在荊湖路潭州縣衙的文天祥,剛剛結束一場特殊的審問。   之所以特殊,是因為被審訊的,是兩名胎息一層修士。   “以凡人之軀,判仙人斬立決,父親可算是為我朝開創了先例。”   文升將散布桌上的紙頁逐一收攏,再請衙役將大堂地麵上的血跡清理乾凈,而後親手抱起這塌《宋刑統》,徑直走向二堂。   盡管他並未擔任官職,但作為文天祥的嗣子,他在縣衙中行走自如,毫無阻礙。   文升雖然想著,該勸解父親寫封措辭謙卑的劄子,上書二聖陳情;   又覺著,祖父的所作所為並無不妥,按正常刑訴流程便是。   懷著矛盾的心情,文升走進二堂內,直言道:   “爹,照您吩咐,那倆狗……兩位修士安排在下月初問斬。”   時年六十三歲的文天祥,身姿挺拔如鬆,白發稀疏如霜,額上皺紋縱橫交錯,正將一張寸長信紙,緩緩置於燭火之中。   信紙的邊緣,隨著燭火的舔舐,一點點化為灰燼。   而他的思緒,如同破繭而出的蝴蝶,亦隨火焰躍到了窗外。   “爹?”   “遜誌,敲鑼。”   文升頓時嚴肅起來。   他取下墻上懸掛的鑼錘,將《宋刑統》隨手拋向書櫃,隨後有節奏地敲擊起門背懸掛的銅鑼。   待到衙院各處都有敲鑼聲響起,文天祥對兒子鄭重道:   “本月底,範文虎欲將川陜四路獻於北宋,此事你如何看?”   文升瞥了眼燭臺前飄散的灰燼,沉吟片刻。   “若消息屬實,那四川大概保不住了。”   文天祥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   他閉上眼,思索半天,又問:   “若老夫非要保呢?”   “敵人實力如何?”   “一名胎息八層,一名胎息六層,八名胎息五層。”   “修士當以修士應對。而眼下我朝眾修齊聚淮河沿岸,伴駕修行,閉關至少三月時間,不可能及時趕到四川。”   “區區十名,數量並不多。”   “的確,以數萬大軍碾壓,死個大幾千人,待對方靈力耗盡,必定能敵。試問如此悍不畏死的凡人大軍,該去找哪路調派呢?”   文升重重地砸了一錘之後,換了隻手:   “哪怕諸軍都統製接受您的調令,時間上也來不及。唯一有希望趕到的,隻有荊湖路駐軍……”   說到這裡,文升無奈地垂下胳膊,臉上帶著苦笑:   “您既已做好最壞打算,為何還要問兒子呢?”   文天祥仔細將燭臺前的灰燼,掃進手掌,倒進隨身攜帶的竹筒裡。   “總得給你開口勸解的機會。”   “不說了,兒子去寫調軍令,晚些時候過來。”   文升離開後,此起彼伏的鑼聲漸歇。   老人則走到書櫃前,將《宋刑統》按照年份順序,一本本地歸納整齊。   完成之後,他又走到案前,精心地裁剪了一張細長的宣紙,用作腰封,將那些書冊緊密地綁在一起。   “正本清源。”   他喃喃念道,提筆在腰封寫下這四個字。   -   平日裡,荊湖路駐軍大都會被地主雇傭,散布各縣田間耕植農作物;或是被調至官田看護靈植,以此緩解勞力短缺。   每月最多隻有兩天的時間用於集訓。   除了荊湖路以外的其他地方的駐軍,基本上也是如此。   在非集訓的時段,若要調兵,則必須逐個村莊派人通知,方能將士兵們聚集在一起。   文升作為幕僚,能力出眾,隻用五日便完成了這項工作。   之所以仍是白身,主要是因為父親不滿二聖取消科舉,實行薦官製、仙官製,使得底層百姓再無出頭希望。   在文天祥眼中,唯有通過學問上的公開考核,他的兒子才配擁有做官的資格。   而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則,用二十年的堅持,拒絕引氣修真,向世人宣揚“仙凡平等”的治國理念。   許是被文天祥的執著打敗,從四年前開始,宮中便停止送來《正道練氣功》,不再敦促他引氣入體。   “應到兩萬,實到八千?”   文升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過四位正將,沉聲問道:   “何人從中作梗?”   名為王先益的正將出列,不看文升,隻向上首的文天祥答道:   “回稟右相,主要是潭州府城的陳家,與善化縣的李家不願放人。他們說右相忤逆上仙,除非懸崖勒馬,赦那兩名胎息無罪,否則……”   “說下去。”   “否則,潭州兵馬聽調不聽宣。”   文天祥捋了捋長須,平淡道:   “嗯,那陳家與李家,在仙朝北伐期間與官家結過緣,戰時多有出力。如今兩族共有三十五名修士在淮伴駕,實乃本地豪族。”   在文天祥的麾下效力多年,王先益深知這位大人言出必行,決不會說軟話。所以垂手而立,靜候命令的到來。   “遜誌,去把兩位仙人妥善請來。”   文升即刻帶著縣衙去了牢獄。   不一會兒,便押著兩名青年回來。   隻見他倆一個腰肥膀圓,眼神閃爍不定;一個虛弱不堪,仿佛腎虛過度。   均戴著兩層枷,一層舊一層新;   到了堂下,頭顱高高揚起,仿佛公雞般展翅欲飛。   直到猛然一擊落下,他們被迫屈膝跪地。   王先益收回刀背,冷笑道:   “謔,王某又見著二位真仙了。”   前不久,領兵圍剿修士的將領,正是王先益。   隻因某日夜間,他聽聞小妾告狀,說她老家村莊的清白女子,半年來陸續被人入室玷汙,光是死於跳井的就有四人。   村民們組織起來,拿燈籠照亮那兩個惡賊,卻被一手‘萬物風馳’法術嚇到原地磕頭,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兩位仙人,堂而皇之地行不法之事。   王先益上報給文天祥,後者隻說了一個字:   “抓。”   以凡人之軀對抗修士,本是一件極為兇險的事情。   所幸這陳、李二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引氣成功不足半月,故而沒有前往淮河伴駕。掌握的法術也僅有一道‘萬物風馳’,單獨使用幾乎沒有殺傷力。   王先益這才能設伏成功,將他們拿下法辦。   審訊結果自然坐實了陳、李二賊的罪證。   但直至今日,他倆跪在堂下,依舊在振振有詞地“提點”在場眾人:   “小事而已,不至於搬到臺麵上發作。”   “你們這些個凡人,哪來的熊心豹子膽冒犯修仙者!”   “不就是找點樂子,玩一玩嘛,陳哥還掏錢補償了噻!”   “勸右相讓我等交錢贖罪,以免惹禍上身。”   “爺連凡人的命都不在乎,憑什麼在乎堂客們那點清白?”   ……   文天祥轉頭,平靜地朝兒子望去:   “不夠妥善。”   文升卻早有準備,微笑著從袖裡抽出一封嶄新謄抄的文書。   “父親,兒子尚為白身,怎敢在改判這種大事上越俎代庖?”   “妥。”   聽見“改判”一詞,陳、李兩人隻覺得仙人待遇本該如此,不僅連一句恭維右相的好聽話也懶得說,反而還盤腿坐在了地上。   那姿態,仿佛在等候旁邊的凡人,跪求他倆上座。   ‘又壞又蠢,哪配等到下月初?’   文升輕蔑地搖了搖頭,與王先益等人一道,毫不掩飾對這兩名修士的鄙夷神色。   眼看父親取出官印,在文書留白處重重按下,他果斷朝衙役喊道:   “判決狀已全。將陳、李二賊拖至衙外,當眾斬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