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達見少年背上負著一把看似普通的木劍,正欲再問時,文升卻突然打斷道: “敢問丁長老,怎樣才算不計前嫌?” “隻需告訴咱,是誰向你們通風報信,泄露了北宋在川陜四路的謀劃。” 見文天祥身邊的人還算懂事,丁達索性再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北宋也是大宋,投降不算漢賊,右相與諸位均可放心。” “唉。” 文天祥與少年短暫的對上視線,彼此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他卸下頭盔,解開係在腰部的劍鞘,翻身下馬,勉為其難地向丁達行了個拱手禮,展現出一副恰如其分的妥協姿態。 丁達急忙回應道:“哪裡哪裡,不敢當。” 身為胎息六層修士的他彎下腰,親自將一名凡人扶起,可謂給予了文天祥充分的尊重。 “咱這人啊,一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方才那些調侃的話,您老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長老出手果決,既叫老夫體悟仙凡戰力之差;又快人快語,使我醍醐灌頂,可謂良友。” 旁邊的張景丞望見這一幕,頭皮上似有萬隻螞蟻在抓撓。 ‘錚錚鐵骨、一身正氣的文天祥,居然在屈尊恭維宦修?’ 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料想。 張景丞本以為,失去軍隊的文天祥要麼直接被放歸;要麼淪為俘虜北上,待二聖日後設法換回。 他可從未考慮過“文天祥投降”的可能性。 ‘雖說原先的計劃裡沒有文天祥,可既然來了,終歸平白多出個變數……等等,會不會是假降?’ 想到這裡,張景丞多留了個心眼,更加聚精會神地關注起文家父子的舉動。 而對麵的丁達,自以為打贏一場勝仗,便徹底折服了文天祥,情緒變得更加高漲。 兩人一來一回,講了幾句場麵話。 過後,文天祥仰天長嘆地拉住丁達的雙手,感慨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老夫認了。可實在有一事不明,想向長老討教。” “咱知無不言。” “為何謀奪川陜?” “嗐,當然是因為自家地狹人少,不得不找別家多占點。” “可長老如何保證,待我朝修士淮河閉關結束,不會整編大軍前來奪回失地?” “這……” “我朝胎息數萬,光是成都府路出身的,就有不下二百名。修真司行此大事,卻隻派出十位修士南下。即便有範文虎充當內應,仍風險十足。” 此話一出,在場者除了張景丞與丁達,其餘均麵露疑惑,深以為然。 沿著這個疑問往下想,哪怕是身負重傷的武官王先益,心中都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是呀,憑什麼保證修士們都被召去了淮河,川陜四處均無留守?’ 丁達在開戰前,本就打算以談判的方式,交換情報解決爭端。 是以他坦白道: “不瞞右相,這背後的確是場交易。” 文天祥猶如遭受重錘擊打,身體仿佛風中搖曳的蘆葦,幾乎無法站穩。 他踉蹌著向後退去,若無文升攙扶,險些癱倒在馬蹄之下。 “無論修士還是凡人,無論打得過打不過,此戰都不該打。” 丁達掃視著戰場,看到磷火仍在許多屍體上燃燒,他的語氣中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憐憫,說道: “官家禦筆許諾,願以川陜四路,交換由修真司保管的《天上劍宗禦劍訣內門弟子用》。 “隻是,像割地換法這種不光彩的事情,肯定不能擺在臺麵上討論。 “商量到最後,最好的辦法,便是由咱們北宋當惡人,以最小的代價把這塊地給奪走。 “如此一來,‘割地’就算是過了明路,南宋官民要罵,也罵不到官家頭上。” 文升心神震動不已,當即毫不客氣地質疑道: “區區一卷玉軸,怎能重於數千萬畝土地?” 丁達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一抹神秘莫測的光芒。 “你是凡人,自然不懂得仙法的重要性。” 實則心底同樣納悶,覺得拿四川換功法屬實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文升本欲反駁,然而他忽然想起,歷史上的趙家先祖並非未曾涉足類似之事——譬如在靖康事變前,宋欽宗曾下詔將整個河東河北割讓給金國。 他竟越想越覺得合理,隻得壓抑著怒意道: “難怪川陜周邊的修士,會被抽調的乾乾凈凈……我等提著腦袋前來保家衛國,反倒成多餘的了……” 幸存的荊湖軍兵卒們,如同一群被擊敗的野獸,全然喪失了鬥誌。 他們紛紛棄置手中的武器於不顧,隻讓嗚咽與罵聲在曠野上回蕩。 聽者當中,唯獨王璟山從另一個方向猜道: ‘據舟師父所述,將《天上劍宗禦劍訣內門弟子用》習至入門,便算踏上劍道道途……官家又手持《修士常識》,知曉抉擇道途的必要性。許是其修為已經達到胎息九層,所以才急需換法突破……’ 此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文天祥的氣息稍微舒緩了些。 他輕輕推開兒子的攙扶,瞥了一眼身後那些已經疲憊不堪、再無戰鬥力的士兵們。 “丁長老,若您所說屬實——” 文天祥堅定地向前邁出一步,再次緊握住丁達的雙手道: “割地換法之後,官家如何確保朝堂眾臣不提議發兵,奪回失地?” “大概,會在私底下向士修集團許出旁的利益吧。” 丁達所知僅限於此,再無更多內幕。 無論文天祥如何追問,他也無法透露更多信息。 於是,他開始將注意力轉向自己這一方的情況: “右相,現在該您回答了——是誰提前向您泄的密?範文虎?張珪?還是我身後這幾人中的一個?” 文天祥搖了搖頭。 丁達疑惑不解,正要再度發問,卻驚見文天祥疾如閃電般地,用一截鐵鏈將自己的雙手手腕緊緊綁縛在一起。 如此一來,丁達便暫時被剝奪了掐訣施法的能力。 他麵色大變,驚呼道: “好呀,你這老家夥竟敢暗算咱?” 丁達眼瞅自己不能施法,試圖以蠻力突破束縛; 然而,胎息六層修士的身體素質,顯然沒有達到力大無比、徒手扯斷鐵鏈的程度。 更別提文升突然撲在地上,抱緊了他的雙腿,一麵往腳踝上纏鐵鏈,一麵朝幸存的凡銳營士兵喊道: “拿起槍來!” 反應最快的張景丞,立即橫起佩刀,搭在了丁達的脖頸處,以人質作為威脅,喝退了試圖上前搭救的八名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