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衛博濤滿頭大汗地抓住衣擺,帶領著一群赤膊的腳夫們,將一批裹著紅綢的石像艱難地搬運到司理院內。 “還差兩批。” 他指揮工人們小心翼翼地將石像平放,而效率卻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隻因在運輸第三趟的路上,衛八郎不慎踏進陰溝,致使後方一隊人馬側翻,竟摔壞了三座真君石像。 碎石刺穿紅綢,哪怕提著燈籠站在五步外,都能清楚看見石像空心的內部。 自尊道元年以來,天下七成以上的真君塑像,皆出自磁州之手。 即使後來兩宋分治,真君塑像的南北貿易依然延續著。 隻因磁州的雕塑工藝最為精湛,其餘地方難以企及。 為了彰顯真君的尊貴身份,其分量在傳統仙人之上,無論木雕、石雕、泥塑、玉雕,凡是塑造真君的形象,一律采用實心材質。 得知這批石塑內部空心的那一刻,經商多年的衛博濤,認定自家已經中了大人物設下的圈套。 而他所能想到的最大陰謀,便是貪汙嫁禍、降罪奪財。 “我們與北方的關係向來穩定,往來幾年從未出現過任何差錯。我擔心是張景丞貪汙了款項,等到事情暴露之後,再將汙水潑向我家的頭上,還能借抄家的由頭再賺一回。” 驟逢大事,原本年輕氣盛的衛八郎頓時變得六神無主。 “爹,那,那我們逃吧……” “馬上就到約定時間了,若是的手下發現我們都沒過去,肯定會起疑心,帶人趕來搜捕。” 衛博濤沒有時間繼續安撫衛八郎,隻匆忙叮囑其立即回家,帶領人手從北門出城躲避災禍。 他則假裝無事發生,押送這第三批石塑進入司理院,替家人爭取出逃的時間。 在衛博濤想來,此遭禍事並非百分百不能化解。 最大的希望,便是範文虎能如坊間傳聞的那般,舉整個川陜四路北降。 哪怕修真司與範文虎此番不敵文天祥,成都保住了,他衛家亦可嘗試向文天祥陳情。 受限於情報與身份,衛博濤並不知道修真司、文天祥、範文虎、張景丞這些人之間,具體存有何種糾葛。 但商人的生存智慧告訴他,隻要最後衛家能站在贏的那一邊,便能從張景丞手下得以保全。 想到這裡,他安排手下放置石塑的效率,變得更慢了些。 然後,這些獲得喘息之機的腳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衛博濤本不以為然,直到他聽見有人在小聲議論: “哎,俺覺得有點奇怪。” “咋了?” “司理院再怎麼也是府城衙門,這大半夜的,不至於一個當差的也沒有吧?” “當差的有啊——咦,剛才還有,跑哪去了?” 衛博濤心中驟然一驚,想起了一個時辰前,他在城外檢查船隊,當時是八郎帶著人運送第二批石像過來。 待押送第三批石像,父子二人在半道碰上麵,八郎告訴他院內有三班衙役值守。 這個發現如同閃電似的在他腦海中劃過,令他湧起一股莫名的驚慌。 他再也不敢拖延,命令腳夫們隨意找一處空地放置石像,然後立即出城去搬運第四批。 衛博濤尚未靠近院門,便見一位身材高大,身披薄鼠色道袍的老者突然出現,冷漠地問道: “石像是否已經全部搬運完畢?” ‘張珪?不是說他被修真司嚇得落荒而逃了嗎!’ 衛博濤心中雖驚慌,但麵上卻不敢流露半分,他立刻低下頭來,以恭敬的語氣說道: “草民拜見宣撫使。” “回話。” “張大人,草民需得出城再搬兩趟……當然,若大人著急,我等不妨先將院子裡這些石塑,從署衙就近運入宮城?” “那倒不必。” “謹遵大人吩咐。既如此,可否容草民先行告——” 隨著司理院大門緩緩關閉,張珪一手無風自動的法術,讓衛博濤硬生生地將“退”字咽回了口中。 “還請大人明示。” “碎了幾座?” “……” “路上碎了幾座石像?” “草民願將衛家田地商鋪一並獻上,望大人、望仙師手下留情!” “莫要惶恐,此事與你無關。” 聞言,已然跪倒在地的衛博濤,尚未來得及感受虛驚一場的喜悅,張珪便親手扶起他,沉聲道: “老夫針對的,是整個南北兩宋。” 隨即打出消音訣,將衛博濤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張珪命令消音範圍外的凡人們,先到他麵前排隊;排隊之後,再將首批運來的石像搬至蜀宮城。 “署衙倚靠宮城而設,本就是宮城的一部分。眼下,範文虎帶著他的人趕去了西城兵械庫,你們請真君進宮,必不會受到阻撓。” 便是有阻撓,他的靈箭術也會全部掃清。 張珪左掌聚起一道靈光,以靈箭尖端劃破右手掌心,以“真君賜福”為名,將血液塗抹到近百名腳夫背上。 腳夫們見這位仙人毫無架子,居然願意屈尊以仙血撫摸他們這些泥腿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紛紛受寵若驚地跪謝道: “多謝仙人!” “謝謝仙師大人!” “真君保佑仙師!保佑大宋!” “真君也保佑你們。” 在燈籠的陰影之下,張珪和善笑道: “搬完這趟石像,大家回去歇息便可。剩下的活,白日再做。” 腳夫們頓時異口同聲地感謝仙人體諒。 不到一炷香時間,他們便利索地抬起石像,在仙人的目送下,從百步外的署衙進入了蜀宮城。 衛博濤則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前,隻需一陣微風,就能讓他搖搖欲墜。 “這是‘血燃淚’之術。” 張珪伸出右掌,隨意地往衛博濤臉頰上輕拍了幾下。 “如此這般,一具血肉火蒺藜便完成了。” 由於失血過多,他的嘴唇變得蒼白如紙,與衛博濤的臉色相比亦不遑多讓。 張珪在院子裡找到了一座尚未運走的石像,坐在它腳跟前,低聲沉吟道: “此法若修至入門,便隻能以親緣者的血液就近引爆。 “若修到小成以上,則可以施術者的淚水替代,距離也會放寬許多。 “昔日,僅有修真司首座馮忠全一人練成此術。 “老夫的天賦比他差了許多。修煉近十年,也才勉強小成。 “可有一點,我們卻是相同的。” 張珪雙臂高舉,麵朝遙遠的東方夜空,擺出一副“聆聽聖諭”的姿態。他仰頭大笑,眼中閃爍著淚光道: “多謝官家,將《小術通曉》下借,賜臣血燃淚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