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過程並不漫長。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些黑色紙人小手上的肉塊突然爆燃。 爆炸的威力雖不致命,卻足以讓幾名好事者的臉與手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 隻見數十個火源散落在水磨巷的各處,很快便順著房梁屋門燃燒起來,逐漸發展成一場大火。 若是大火發生在別的地方,眾人或許早已逃之夭夭。 但水磨巷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生活的地方,沒有誰能夠輕易放棄。 於是,在最初因恐懼而愣住之後,水磨巷的居民們自發組織起來,奮力滅火。 火焰在夜空中狂舞,發出劈啪的爆響,仿佛在演奏一曲悲壯的挽歌。 曾希躺在板車上,仰麵緊盯著徐記豆腐的門店。 眼前的景象,令他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他與憐影曾牽著手,在墻的這一邊默默觀望,看著墻的另一邊的大火燒死了他的親人們。 如今,舊景重現,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回到了臨安城的家中。 伴隨肆虐的火舌一點點將其吞噬,曾經的束縛和壓抑,在這一刻隨著火焰的升騰,似乎快要而消散。 “姐姐,該我帶你回家了。” 盛夏時節,天乾物燥。 居民們奮力撲救,然而火勢愈發猖獗,似要將這整條巷子吞噬。 他們終於放棄滅火,開始不顧一切地沖進火海,試圖搶救出更多的財物。 在烈焰的圍攻下,隻有少數清醒果決的人,抓住了巷口最後的逃生機會。 隨著婦女和幼兒的哭聲漸漸微弱,濃煙成了無情的殺手,提前奪走了整條巷子的生機。 炎炎烈火映紅了夜空。 除了—— 木頭在火中爆裂,如同鞭炮般刺耳; 熱浪使得周圍的空氣不斷震動,發出沉悶的轟鳴—— 水磨巷再無半分動靜。 直到濃煙深處。 有兩道非人的黑影乍然透現。 它們以馬兒般的姿態,悠然地踏步,來到了徐記豆腐的店門前。 從側麵望去,它們身形矯健,線條流暢,仿佛駿馬奔騰;而正麵相視,卻又顯露出牛的沉穩與厚重。 “陰陽子,還不快醒醒……” 曾希緩緩睜開雙眼,眼前突然出現兩張碩大而詭異的臉譜。 它們猶如從地獄中走出的牛頭馬麵,一張臉上繪著陰森的黑無常,另一張則畫著冷酷的白無常。 眼神犀利而兇狠,仿佛要將一切生靈吞噬。 曾希麵無懼色,仿佛置身於夢境之中。 他平靜問道: “你們是誰?找我做什麼?” 黑無常牛馬陰沉沉地開口,音尾拖著股莫名的冗長: “我們倆是真君座下的使者……” 白無常牛馬則吐著栩栩如生的紅色長舌,嬉笑道: “真君聽到你的請願,特遣咱倆來助你呢!” “哦。” 曾希瞥了眼車上的碎像。 “原來他真能聽見。” 黑無常牛馬見他言語中並無敬意,臉譜似乎變得更陰沉了些。 白無常牛馬卻毫不在意陰陽子的失禮,繼續笑道: “真君神通廣大,天底下沒有他不曉得的事!” “那你們打算怎麼助我?” 曾希艱難地撐起身體,輕輕地撫摸著憐影的臉頰。 他的手指感受到了與環境不符的冰涼。 “雖然她幾炷香前便已死去……” “但隻要陰陽子肯配合,復活起來不過是小事一樁!” 聽聞此言,曾希那張如石頭般僵硬的臉龐,終於有了些許鬆動。 “誰是陰陽子?” “你……” “當然是你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微弱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閃爍的星星。 “怎麼救?” 緊接著,兩隻牛馬開始一唱一和,如同連環炮般連綿不斷地說了下去: “這姑娘是老死的!但她肉身無虞,隻有魂魄變成了九十歲的老太!” “轉壽法的代價……” “隻要喚回魂魄,她便能重活一世!” “借陰壽虛補陽壽……” “為此,需要先立陰陽子為道標,劃分陰陽兩界!” “陰陽割曉……” “繼而開辟魂道,讓這姑娘,還有全天下的凡人死後仍有落處,不再歸於虛無!” “創立陰司……” “陰司便是給魂道立規矩的地方!” “給你行個方便……” “就像人間帝王登基大赦天下那般,陰司開工當日復活一批凡人,簡直再合理不過!” 曾希默默地聽完他們的話語,心中的困惑如波濤般翻湧。 他努力地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卻發現自己的思緒如亂麻般無法理清: “直接告訴我該做什麼。” 白無常牛馬高喝: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黑無常牛馬低吟: “吉時已到,正當喜結良緣……” 倆牛馬抬起前肢,分別從背上拿下一個紙袋,裡麵裝著: 紅燭、喜帕、鴛鴦枕、合歡被、喜盆、白手絹、針線盒、紙花轎,以及生紅棗、蓮子、桂圓,大蔥、明子等婚嫁之物。 “緣,妙不可言!” “道,比緣玄妙……” “你隻需分割陰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半在己,一半在她!” “二人喜結良緣,借陰婚維係陽魂……” “維係本身,便是開啟魂‘道’的道標!” 話音剛落,那白無常牛馬悠然踱到憐影身旁,輕嗅著她腦門的氣息。 那畫出來的鼻孔輕輕顫動,仿佛在探查著什麼。 “咦?” 白無常牛馬的笑容斷了一拍,蹙眉道: “話可得與你說明白!” “喜結良緣,關鍵在‘喜’……” “若非真心喜歡,強娶之緣可做不成陰司的命數!” 曾希踟躕起來。 “你果真不喜歡……” “是——不是的!” 曾希搖頭道,終於恢復了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木訥: “她與我哥哥是青梅竹馬,有過婚約。” “嗐,仔細想來,你與她不也是青梅竹馬嗎!” “兄長死在臨安,你代替他履行婚約,亦是責任所在……” 曾希無法反駁。 白無常牛馬方才嗅取了憐影部分記憶,此刻並不樂觀: “婚約事小,仇恨事大!” 黑無常牛馬仿佛白無常牛馬肚裡的蛔蟲,總能冗長著尾音,無縫接道: “昔年逃難之旅,劉曉嬅數度心生舍棄之念,欲以爾身換金銀之資; “廟宇深夜,她手刃花和尚,為避官府之追緝,竟使你代其承擔罪名; “輾轉至成都,不願被紅院鴇母如貨物般,賃給平民陰婚,遂將你化雄為雌,代她嫁入徐記豆腐……” “陰陽子,你當真不恨劉曉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