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山在迷蒙中睜開雙眸,發覺自己正躺臥在一道長長的溝壑之中。 他恍惚片刻,腦海中掠過黑白無常與牛馬交織的幻象,遂身形一振,急忙躍上百步開外的屋簷。 同時伸手一招,舟師父所贈的木劍便似通靈般自下方飛來,穩穩落入手中。 少年目光四處遊移,但見長夜已逝,朝霞初綻,為天地披上一層柔和的緋紅; 宮城烈焰騰騰,未有半分減弱; 兩隻妖邪則隨著夜幕一同隱去,不見任何肆虐的痕跡。 然而,他心中的疑慮仍舊縈繞不去。 尤其當他瞥見身前的溝壑時,那土壤表麵之平滑猶如鏡麵,仿佛一整塊豆腐被匠心獨運地削去。 再與兩旁的街巷相比照,他恍然大驚—— “水磨巷……消失了?” 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後麵。 王璟山施展燕雀行,準備重新落回地麵查探。 但他才邁出兩步,便詫異地停在簷角,難以置信地感受了一番體內靈力的變化: “我是何時晉升的胎息九層?” 細細算來,自他踏入胎息八層至今,尚不足三月時光。 如此神速的進展,即便是放眼整個天下,也難尋幾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王璟山雖然對此感到困惑不已,但這總歸是件好事。 於是,他重新抬起腳步,來到水磨巷原址的巷口處。 少年深吸一口氣,沿著昔日的巷道,從頭到尾細細走了三趟。 遺憾的是,這三趟的尋覓,未能帶來任何新的發現。 想到那對無助的姐弟落入妖邪之掌,可能經受的種種苦難,王璟山內心如遭巨石重重壓迫。 “終究是我實力淺薄,修為卑微……在北宋連累祖母親族不說,便是昨夜偶遇的凡人,都也不能護其周全。” 王璟山身軀一顫,雙膝支撐不住,險些向著地麵沉重墜去。 這是他內心深處的無力感在試圖尋找出口。 但他並未徹底屈服於這股情緒。 憑借著堅定的意誌,王璟山終究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 他緩緩將手中劍鋒對準了南邊,目光中閃爍著決絕。 “還有人需要我。”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振作,此刻,王璟山遙遙望見,從南城墻的巍峨之上,二十多道身影如同鷹隼般疾速躍下,精準地降落在荊湖軍與範文虎激戰的交鋒之地。 這些身影所展現出的速度,側麵反映出他們的平均修為,至少在胎息三層以上。 “修真司此行並未派出更多執事……應是趙官家布置的後手,待張珪發動血燃淚,製造出足夠多的嫁禍痕跡,再將其了結。” “趙官家此番布局,顯然是未曾料到馮忠全會變臉南下。否則,以他的城府,絕不可能隻派出這麼些許人手,來應對可能發生的變局。” 王璟山深吸一口氣,雙手輕托木劍,將其平穩地懸浮於半空之中。 接著,雙腳輕盈躍起,穩穩地落在了那柄樸實無華的木劍之上。 剎那間,劍光閃爍,少年禦劍飛行,沖上了高空。 - 範文虎的麵上,正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驚愕。 從黑夜到白天,雙方鏖戰不休。 他占據著對地形的熟悉,與兵力的絕對優勢,本以為會是場一邊倒的戰鬥,很快就能結束。 可當他借著日光登高查看時,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結舌—— “官兵的減員數量遠超荊湖軍?這怎麼可能!” 雖常被世人戲謔為“常敗將軍”,範文虎終究是行伍領兵出身,識兵辨陣的眼光多少保留了幾分。 他站在居民區的木製瞭望塔上,憑靠清晰的視野觀察了好一陣,得出了此戰的敗因。 其一,荊湖軍令行禁止,明顯受過真正的訓練,很少離軍務農;而官兵們疏於訓練不說,亦從未有過與敵人實戰的經驗。 其二,新式火器的威力勝過弓箭,且發射時聲勢唬人,對官兵們的精神造成了極大壓力。 其三,長夜異象與宮城大火,使不少本地兵員怯戰而逃——這部分減員數量可能是最多的。 其四,文天祥父子指揮得當,即便新式火器彈藥告吹,依靠臨時布置的小型戰術陣型,仍然成功擋下了官兵一輪又一輪的正麵沖鋒。 “其五,範文虎輕敵大意,未做任何戰術安排,加之指揮低效,使得手下官兵隻會正麵對敵。” 經過連夜的疾行奔波,以及城內城外的兩場浴血奮戰,原本氣質儒雅的文升飽受煙熏火燎,身上那份從容風度蕩然無存。 他手中舉著不知從哪片瓦礫廢墟中拾得的蒲扇,輕輕搖晃,同時望向身旁同樣狼狽不堪的父親,聲音中透著一絲無奈與自嘲: “是以,我軍很快便能取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既為克敵,我兒何故悲觀?” “因為遜誌心有三憂。” 文天祥將冷卻下來的火繩槍,遞給旁邊輪候的凡銳營士兵,朝嗣子微微點頭: “為父知道。” 但文升依然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一憂少年英雄王璟山,於北宋合圍下身死道消,我軍被隨後趕來的宦修再度擊潰; “二憂割地換法茲事體大,官家許派忠臣駐守;尚未發動,不過是在等待合適之機。” “為父知道。” “三憂諸事順遂,璟山擊退敵修,我方擊敗敵軍,得勝回朝,麵聖報功……這功勞,又該如何報?” 文天祥難得遲疑,隻能說: “為父不知。” 外麵的戰局早已不需要他過多指揮,僅王先益一將,便能組織起有效反擊。 於是,父子二人靜靠在掩體墻麵的角落,沉默以對。 隻因文升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是他們現實中必須直麵,卻又無法解決的難題。 肉身凡胎,他們左右不了修士之間的戰局; 為宋盡忠,但在事實上違背了皇帝的意願。 “乾的是保家衛國的壯烈之舉,卻連犧牲之後的報功奏章,都得為天子顏麵按下不表……” 文升手中的扇子飄然落地,眼角因苦澀的笑意而滲出淚花: “兒郎們生前皆由兒子親筆錄名成冊,每一個名字兒子都清楚記著。待回了潭州,我該如何向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 “究竟是守土衛國有功,還是忤逆聖意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