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山沉思片刻,否定了將真相公之於眾的選項。 ‘一旦我將張珪的行為道出,這些直屬於皇帝的殿前司修士,必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雖說正麵交鋒,王璟山有能力與他們周旋,且確保自己全身而退。 但在此時此地,少年不得不考慮荊湖軍數百人,已在事實上淪為王武威手下的人質。 除非敵人如同木偶般靜止不動,任由他凝聚全身之力,蓄積待發。 否則,即便他已習得一身不俗的劍法,本領非凡,卻仍未達到能夠庇護在場每一位凡人的境界。 ‘我隻字不提血燃淚,先讓殿前司前去宮城馬道,發現張珪的屍體,從中察覺我自願保密的誠心——王將軍或許會因此從寬對待荊湖軍。’ 憑心而論,王璟山渴望暢所欲言,當眾揭露趙昺的虛偽。 然而,他不能自私地追求一時口舌之快,給無辜之人帶來致命的後果。 念及於此,王璟山開口回道: “誠如留兄所言,救火之事刻不容緩。璟山願一同前往宮城,以盡綿薄之力。” 緊接著,他以木劍在地上劃出“張珪”二字,然後迅速揚起塵土將其抹去。 留明達驚詫萬分,連忙返身去與王武威耳語。 王璟山本以為,身為在場眾人中修為最高者,他若主動展現謙卑之姿讓步,勢必能緩解緊張的局勢。 但王武威愈發狠厲的視線,與殿前司修士們手中重新泛起的靈光,讓他明白: “談判的前提,是實力為尊。” 王璟山邁步上前,率先說道: “敢問將軍,可願與璟山一賭?” 聞言,王武威不禁微微一愣。 顧忌到少年胎息九層的修為,他麵上的的確確閃過一絲猶豫。 但留明達卻覺得無需多費唇舌,在其身旁勸道: “雖不知他如何晉升到胎息九層,但擺出的姿態如此低微,想必在劍法修行上尚欠火候,心生畏懼,不願與我等正麵沖突。 “我方弟兄眾多,一旦齊心協力,縱使對上胎息巔峰的馮忠全,亦有斬殺的把握,何必與他做賭?” 王武威認為留明達說得有理,他大概真的謹慎過頭了。 正當他欲發號施令,揮手進攻之際,那少年卻再度開腔,聲音清脆如擊玉: “若將軍執意不從,在下即刻離開蓉城,踏上漫漫雲遊之路。四海為家,五湖作友,將令兄所憂心之火種,散播於天下每一個角落。” 少年話音剛落,王武威差點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當場就要發作。 可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咽下,生怕這小子當真口無遮攔,胡言亂語,吐出更多不該說的字眼,讓“一方有人質,一方有把柄”的局勢更加難以收拾。 無奈之下,他強忍怒火,問道: “怎麼賭?” “我隻出一劍。諸位聯手抵禦,若能有一人站著接下,我自願加入殿前司;反之,還望高抬貴手,放這些衛國英雄一條生路。” “一劍?” “一劍。” “那你等會兒。” 王武威與留明達緊皺眉頭,走去殿前司眾修的後方,借人墻的阻隔,互相在掌心劃字交流道: “留弟,會不會有詐?” “應是狂妄自大的表現。他自以為能以一劍撼動我等,實則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你的意思是?” “答應他。” “你確定?” “此子既出此言,想必那一劍必將傾盡全身靈力。我等隻需聯手抵禦,之後便可如探囊取物般輕易將其擊殺。” “若他贏了?” “絕無可能!這等賭局,即便是馮忠全親自前來也難以取勝,我等又有何懼?” 留明達斬釘截鐵地以筆畫回應: “就算此子真的有取巧之策,勝之不武,對我等來說也不過是場無本賭局。我等隨時可以收回承諾,讓他空歡喜一場。” “那便聽你的。” 二人重新回到人前。 此刻,在留明達看來,王璟山方才登場時的劍仙風采已然淡去。 麵前站著的,似乎隻是一個懷揣著英雄夢想、執著於拯救他人的天真少年。 於是,留明達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在少年提出的賭注之上補充道: “——此外,你還需默寫出一篇,自身劍法修煉的心得感悟,交由我等仔細審查。” 此言既出,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層浪。 殿前司修士們個個目露精光,心中狂喜如潮湧。 他們仿佛集體跨越時空,預見到自己學成《天上劍宗禦劍訣內門弟子用》後的輝煌景象: 劍光如虹,氣吞萬裡,無論江南士修還是崖山皇修,均拜服在他們腳下…… 再轉頭去看王璟山,看到的便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而是一條通往更高境界的金光大道。 “可以。” 王璟山輕輕頷首,表示應允。 “不可!” 文天祥父子走到少年跟前,試圖勸阻。 但在他們目光與少年交匯的剎那,卻驚愕地發現其唇角微微上揚,右手輕撫長劍,氣場瀟灑而從容,沒有半分逞強之意。 “開始吧。” 為了趕時間去救不同的火,雙方誰也不願繼續耽擱。 在王武威的組織下,二十八名殿前司修士七人一排,正麵組成了防禦方陣。 其中,胎息七層一名,胎息六層三名,胎息五層五名,胎息四層八名,胎息三層十一名。 “長垣高壘。” 一堵長達七丈,厚約六尺的堅固墻麵,平地拔升而起。 為避免被破碎的磚石土塊擊倒,殿前司眾修不僅藏於墻後,還遠離墻體二十步開外。 文升目睹此景,臉上浮現慍怒之色, “若非有民居橫亙其中,他們八成是想退到城外去,隻待璟山在原地揮劍。” 文天祥默然無語,眼神如秋水般深邃,牢牢關注著少年的身影。 墻後,胎息三層修士位於第一排,手訣‘鴻毛垂柳’蓄勢待發; 其後,第二排的修士們掌心之上靈光閃爍,時刻準備以靈箭術消耗可能穿墻而至的攻擊; 第三排的修士們步法統一,氣息相連,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經過精心計算,目的是在攻擊到來之時,能夠迅速向方陣外散開,躲避鬥法產生的餘威; 其餘修士則列位第四排,腳下隱隱有第二堵‘長垣高壘’升起的動靜。 考慮到對手終究是胎息九層修為,王武威狠心將一大把靈米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接著耗費四五十息的功夫,在那黢黑的皮膚表麵,生出一層如指蓋般月白的薄甲——這疑似是他獨有的防禦之法。 做完這一係列周密的準備後,王武威尚未發話,留明達卻已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 他朝著墻對麵遠遠喊道: “來吧!讓這幫凡人看看你這劍仙,究竟有多少水分!” 留明達話音剛落,麵上挑釁的笑意還未完全展開,便聽墻後隱約傳來一句: “請各位英雄即刻伏地平躺,以免誤傷。” 盔甲與泥土相擁的沉悶聲響逐漸平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在這短暫的沉寂之後,經過百息之久的深沉蓄勢,王璟山終於有了動作。 他以一種類似農夫拔苗的姿勢,雙手緊握劍柄,緩緩將那把早已深深插於地麵的木劍抽出。 隻聽他道: “禦劍訣·第九十四式。” 下一秒。 方圓百步之內,無論凡夫俗子還是修行之士,他們的魂魄皆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從體內緩緩拔出,懸浮於體外三尺六寸之處—— 這恰好與少年手中所持木劍的長度相吻合。 那些失去了魂魄的軀殼,如同被抽離了生機的枯葉,紛紛無力地垂倒在地。 盡管修士體質略勝凡人,殿前司眾修仍舊無法避免在跌倒過程中,頭部受到不同程度的創傷。 顯然,勝負已定。 僅剩一成靈力的王璟山,提著劍,毫無阻礙地繞過兩堵長垣高壘,走至王武威與留明達中間。 當短暫的黑暗退去,失去意識的眾人緩緩蘇醒。 他們掙紮著坐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抹去口鼻間碰撞而出的鮮血,帶著驚恐與迷茫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隊伍的後方。 少年手中的木劍,成了此刻的焦點。 隻見他將劍刃輕輕地塞入留明達的口中。 留明達渾身顫栗,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束縛,無法掙脫。 而少年卻神態自若,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才提到,救火之事刻不容緩……” 他轉身朝向麵前的王武威,謙卑問道: “王將軍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