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趙孟頫的認可或說拉攏,王璟山隻是微微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然而,趙孟頫卻並未因他的不置可否而介懷,反而更加熱情地向他發出了崖山派夜宴的邀請。 王璟山雙手接過這份獨特的請柬,打開略看,竟是由趙孟頫親筆繪製的簡約版《秋郊飲馬圖》。 “定當前往。” 趙孟頫見狀,仰頭放聲大笑三聲,揮袖收起那白色的布墻。 直到這時,王璟山才看出,那並非尋常的布料,其質地更像是畫師的專屬畫布。 “那便後日再會吧。” 話音剛落,趙孟頫的雙腳,便以一種難以捉摸的節奏迅速舞動。 那輕靈的步態,宛如盛夏荷叢中的蜻蜓,隨著微風的吹拂,在碧綠的荷葉與嬌艷的荷花間自由穿梭。 奇怪的是,每一次點地,都伴隨著聒噪的破風聲。 靠著這門步法的帶動,趙孟頫整個人猶如左腳踩右腳般,原地騰空而起。 在王璟山還未回過神的瞬間,便以一種難以捉摸的姿態離開了碼頭,消失在了眾人視野上方。 ‘真是高明的步法……雖不及九十二式,卻明顯強過燕雀行。’ 正當此時,一直在五步開外靜立觀望的郭慶,終於邁動腳步,緩緩走了過來。 他神態恭敬地與劍仙行了見麵禮,然後抬頭望向趙孟頫剛剛離去的方向,看似自言自語,實則是為王璟山解疑釋惑: “我曾聽官家提起,說是有‘禦空訣’在前,《小術通曉》裡收錄的步法並不多。而‘蜻影逐蟬’這一步法,恰恰又是其中最為精妙、難度極高的一門。” 在王璟山身側旁聽的文升,接觸法術修行才短短數日,正是好奇心最盛的時期,於是主動問道: “‘蜻影逐蟬’與‘燕雀行’這兩種步法,究竟有何不同?” 郭慶態度不改,敬聲答道: “在胎息階段,二者的差距並不大,無非速度略有快慢之分。而一旦到了練氣境,燕雀行對修士幾乎毫無幫助,蜻影逐蟬卻仍可增持禦空訣,加快飛行。” “原來如此,多謝中貴人賜教。” “不敢當。” 郭慶言罷,手探入懷,緩緩取出一物。 王璟山見狀,原以為是今日接連而至的第三份請帖。 正當他要抬起雙手準備接下時,卻見郭慶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聲音有些為難: “劍仙,實不相瞞,此乃太後懿旨,召您今夜入宮覲見——” 他說到此處,似乎有些遲疑,吞吞吐吐,過了好一會兒才將剩下的四個字艱難吐出: “不得有誤。” 這四個字猶如重錘般砸在空氣中,讓王璟山三人都為之一愣。 他們迅速交換著眼神,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怪異感。 郭慶則趁機抬手,動作略顯笨拙地拂去鬢間滲出的薄汗。 終於,王璟山單手伸出,接過了這封本該由郭慶打開,當眾宣讀的懿旨。 少年淡然道: “請您回稟太後,璟山知道了。” 既沒有明確表示會去,也沒有直接拒絕。 然而,郭慶在聽到這番回答後,卻仿佛卸下了肩上無形的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他連忙深施一禮,語氣中滿是感激地說道: “多謝劍仙體諒。” 郭慶不敢多做停留,告別之後,便轉身領著圍觀人群中的一隊內侍,快步朝著鳳凰山的方向行去。 途中,他們經過了一處隱於市井的商賈院落。 這院落既不緊鄰繁華的碼頭,也未遠離塵囂,與河道的距離可謂不遠不近。 之所以會引發郭慶的警惕,是因為他突然察覺到,自己原本清脆的腳步聲,在接近這院落時變得沉悶起來,仿佛被某個看不見的罩子給罩住。 他心中一動,立刻意識到這間院落正被消音訣所覆蓋,而那法術的邊緣已悄然溢出到了院墻之外。 深知好奇心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郭慶未有絲毫打探的念頭。 他隻顧加快步伐,領著手底下的人,從這院落旁邊迅速繞過。 而在院墻之內。 剛落地不久的趙孟頫,正以一種極其放鬆的姿態橫躺著。 他似乎完全無視了身前,那一百來號靜默站立的胎息修士,隻將雙腿悠閑地搭在兩隻精雕細琢的石凳上,享受兩名童子輕柔而有節奏的捶打。 “輕點輕點,再往下……對,就那。” 直到一名女子從屋簷上方落下,打破了這份寧靜。 她黑發微卷,膚色黛黑,銳利的丹鳳眼之下,是一襲貼身的男性短打勁裝,不僅勾勒出胸前的雙峰,更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英氣與嫵媚。 但見她站在院內,冷冷地掃視完四周,麵上的慍色如同被點燃的火焰,迅速蔓延開來。 “鬆雪道人,” 她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嘲諷, “你這‘蜻影逐蟬’步法入門未久,何必如此急於炫耀?打腫臉充胖子,隻會讓自己更加難堪。” “我——” 趙孟頫剛要開口辯解,卻被那女子淩厲的目光打斷。 “在外人麵前逞完風頭,” 她繼續道, “又跑到自家胡亂立威,你是真當我崖山民修無人?還是覺得你們皇修這點微末道行,已經天下無敵了?” “你——” 趙孟頫再次被噎住,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這時,那女子手提一把七環刀,抬腿踩在趙孟頫麵前的石凳上,不耐煩地說道: “好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王璟山殺還是不殺,你給個痛快話!” 趙孟頫抬頭看著麵前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心中不禁一陣苦笑。 ‘好一個潘招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整個崖山,也就二聖與你,敢落我的麵子。’ 他擺擺手,將兩名童子屏退之後,無奈說道: “不能殺。” “為何?” “他沒有對真君表現出忤逆之意。” “嗬,明麵上不敢罷了。” 潘招娣冷笑一聲,拔出七環刀,鳳眼瞇起, “那天上禦劍訣呢,也這麼便宜他了?” “此言差矣。” 趙孟頫不知從哪摸出一把羽扇,輕輕搖動起來,故作深沉地說道: “《天上劍宗禦劍訣內門弟子用》雖是我崖山之物,但二十年來,無論是在我等手中,還是在馮忠全手中,可曾有人練成?便是你潘招娣,十六歲前也曾對著秘籍參詳多日,你又領悟了幾分呢?” 潘招娣聽得側過身去,並不作答。 顯然,趙孟頫的話戳中了她的痛處。 趙孟頫麵露回憶之色,有些悵惘地說道: “真君賜下仙法,是為了支援我等重建修真界,而不是屍位素餐,空守無人修成的功法法術當寶物。” 他頓了頓,接著道: “更何況,我們還有要務,需以王璟山的劍法相幫。現在動手,誰來解決燃眉之急?” 想到那個迫在眉睫的要務,潘招娣不禁認可了趙孟頫的說辭。 “便給他個機會,再多觀察些時日。” 她抬起頭,望向天際。 隻見暮色四合,餘暉如同流水般逝去。 她沒有與趙孟頫道別,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那微弱的天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