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鐘後。 昏暗的船艙裡,僅剩下趁夜而來的趙昺,與王璟山兩人。 眼下,少年正從文升帶來的樸素餐盒中,取出幾疊小菜,布置在桌上。 “璟山身貧如洗,隻有這些民間的粗茶淡飯能拿得出手。望官家海涵,不要見笑。” 說完,少年為趙昺盛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然後不再多言,開始大口享用自己麵前的食物。 這具十五歲的身體,之所以容易感到饑餓饑餓,一方麵是因為修煉尚淺,未能達到辟穀的境界; 另一方麵,則是想借此觀察趙昺的反應,看這位年輕的官家是否能放下身段,接受這般樸素的款待。 “劍仙太過謙了。這民間之食,才最是養人啊。” 趙昺動作嫻熟,輕輕地挽起袖子,單手端起碗,宛若一個尋常百姓。 “你看這芹菜炒豆乾,清新爽口;菘菜燉豆腐,滑嫩香甜;芥菜炒肉絲,噴香開胃;菠菜雞蛋湯,清爽滋潤——” 他口中咀嚼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道: “此等佳肴,勝過宮廷裡的山珍海味多矣。” 隻見趙昺吃得津津有味,麵上沒有絲毫傲慢與做作之態。 更讓王璟山感到意外的是,趙昺在吃之前,並未像他預想中的那般,取出銀針之類的物什試毒。 於是,王璟山細嚼慢咽,將最後一口食物送入口中,道: “官家身份高貴,欲尋璟山,本可如太後一般傳旨宣召……但卻選擇喬裝打扮成內侍,暗中前來。” 他放下碗筷,聲音平靜: “此行目的,璟山雖未全然明了,但先表明拒絕之態,總不為過。” “唉,劍仙怎可對朕如此冷淡?” “官家心中早已有數。” 王璟山抬眼看他,眸光深邃如海地吐出一個短句: “割地換法。張珪。” 這幾個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瞬間讓船艙內的氣氛降至冰點。 尤其是當聽見張珪的名字時,趙昺投射在墻上的身影,無聲地縮短了幾分,端著碗的手也仿佛失去了力氣一般,垂落至膝蓋的陰影之下。 他沉聲開口,聲音中透露出幾分苦澀與無奈: “看來,幕後那些齷齪勾當,劍仙知道的比朕以為的還要多。” 王璟山直視著趙昺,仿佛要看進他的魂魄深處: “你承認了?” 趙昺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仿佛在回憶著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片刻後,他睜開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決絕: “不錯,是朕親手寫下五封密信,與馮忠全達成交易——用川陜腹地,換取《天上劍宗禦劍訣內門弟子用》。” 此時,船板縫隙間滲進的寒風輕嘯而過,令微弱的燭火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 但聽趙昺繼續說道: “也是朕,早在割地換法實施之前,便暗中將‘血燃淚’的修煉秘法交予了張珪。朕命令他等待時機,將罪名嫁禍給馮忠全和北宋修真司,以此重新挑起兩宋之間的紛爭,阻撓換法一事的進展。” 搖曳不定的火光,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陰謀與詭計的氣息,將王璟山的臉色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復雜而矛盾的心情。 此時,趙昺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幾近誠懇,甚至帶著一絲激動道: “但朕之所以會行此卑鄙之計,完全是為了天下蒼生啊!” 此言一出,王璟山如遭雷擊。 他的內心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浪花; 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顯然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驚愕。 好一會兒過去,王璟山才從這股強烈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將視線重新聚焦在趙昺的臉上,仿佛要將這位帝王的內心看個透徹。 “官家,你能否著我的劍,重復方才所言?” 說罷,他將手輕輕地搭在身旁的木劍之上,指尖輕輕摩挲著劍身。 那木劍雖然無鋒無刃,卻在此刻散發出一種淩厲的氣勢,似要刺破這沉悶的空氣。 麵對王璟山的挑戰,趙昺並未有絲毫退縮。 他挺直腰桿,隨手將手中的碗筷拋在地上,清脆聲響起時,他的話音隨之蓋過: “有何不敢?朕之所以會行此卑鄙之計,完全是為了天下蒼生!” 趙昺的聲音在船艙內回蕩完,最後重重地落在王璟山的心頭,使後者驚疑不定起來。 ‘是我的錯覺嗎?怎感覺他比臨安城的所有勢力,都更加在意我的態度……以及,他孤身與我同坐,是自認胎息九層修為高強,還是有別的原因,斷定我不會對他出手?’ 少年思忖片刻,緩緩道: “既然如此,璟山願聽官家分說。” 趙昺聞言,似是鬆了口氣。 可他並沒有立刻開始解釋,而是起身在船艙裡迅速翻找著什麼。 “沒有紙筆墨硯嗎?” 情急之下,趙昺乾脆脫去身上的黑袍,露出外穿的白色綢衫。 他將這件白色的外衣攤在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用筷子沾了沾餐盤中的湯汁,開始在絲綢上筆畫起來。 王璟山好奇地低下頭去,隻見趙昺以類似楚河漢界的形式,劃分出了多個區域,並逐一在每個區域內寫下: “崖山。” “母後。” “朕。” “江南士修。” “地方修士。” “北宋。” 最後,在這些空白的最底下,趙昺用力一揮筷子,圈出了一個麵積最大的橢圓。 在這個橢圓中,他堅定地寫下了四個字: “黎民百姓。” 王璟山抬眼盯著趙昺,靜靜等待對方的下文。 趙昺仍不忙於解釋,而是先向少年提出了一個問題: “劍仙可知,除真君之外,這圖上的哪方存在,代表了左右天下趨勢的力量?” 這個問題讓王璟山微微一愣,提問者趙昺卻好似並不期待他的回答,直接用筷子點在了第一個區域—— 崖山。 “無論是二十年前的北伐滅元,還是七年前的修真司叛亂,還是如今所謂的無邪盛世…… “一切的幕後,都與世人口中的崖山派有關。 “正因如此,若說這世道出了亂子,那必是我崖山內亂在先。” 他的目光在草圖上遊離了片刻,仿佛在回憶著什麼,又仿佛在思考著如何措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道: “例如,兩宋分裂,南北對立的根源,便是我崖山正道內部的宦修與民修、皇修與士修,乃至我與母後之間,產生了水火不容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