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李玄扶著墻邊爬了起來,拭去了嘴邊的血跡,死死的瞪著眼前的張主簿。 也不知是他的修為實在太低,還是眼前這個邪物道行太深的緣故,他方才凝聚出來的那一劍招攻擊並沒有絲毫奏效,反倒是自己內力受損,氣息紊亂,短息內怕是在不能運功了。 “靈筠九劍一式,步青玄的法道絕學,你是玄教中人?” “張知縣,你這個門客,可當真是不一般吶。” 有森冷發寒的聲音響起,那兩雙黑色觸手縮回王主簿的皮肉下,他口中發著令人雞皮疙瘩的笑,將那目光漸漸的落在了一旁的張知縣身上。 張知縣倒吸一口涼氣,頹然往身後又退了幾步。 “枉我敬你一聲張知縣,為了能對付我,你竟連步青玄的降妖仙師都請了來,你真的有必要對你的同僚絕情如此?” “放……放肆!” 張知縣似乎是鼓起了一絲底氣,他抬起寬袖袍底下的手指了指王主簿,道:“你這個妖孽,去歲年關就早該死了,如今墜妖如此,我請仙師來斬妖除魔,那是天經地義,又談何絕情?” “天經地義?好啊,好的很啊!” 忽然房中一陣轟鳴,中間那張擺滿佳肴的木桌突然撕裂破碎,菜肴湯穀濺落一地,狼狽不堪。 那兩雙觸手在空中舞動著,王主簿一步一步的向被逼在房間角落裡的張知縣一行人走去。 “三年考課之期將至,你怕我會向吏部將你底下做的那些醃臢事全盤拖出,所以你才對我生母痛下毒手,好讓我辭官,回去守製,對麼?” 觸手在半空中瘋狂扭動著,王主播的聲音已經近乎歇斯底裡,他怒瞪著一張臉,朝張知縣嘶吼著。 李玄趁他不注意,小心往旁邊挪幾步,將那柄劍重新拾起,握住劍柄那一瞬間,有一道金光乍然從劍刃上迅速流過,進入身體。 有一道溫暖的力量順著全身經脈蔓延開來,壓製了紊亂的氣息,李玄感覺內力恢復了幾成。 那邊,張主簿的聲音已經近乎失去理智,“我致仕回鄉,披麻守孝也就罷了,可你竟然還想妄圖斬草除根,對我一家老小痛下殺手,你,你真的是好歹毒的心吶!” “你當真覺得這樣做,你在河泊所與稅課司做的那些事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身後典史各房主事眾人不知所措,麵舌乍然。 張知縣有些錯落驚慌,連忙扶著頭上戴的烏紗帽,指著王主播的鼻子罵了幾句:“你,你信水開河,滿口雌黃!本知縣為江陵的父母官,一身清廉,人盡皆知,豈能容你胡亂造次?” 說完這番話變麵朝轉向李玄道:“李仙師,此人已經走火入魔,完全淪為了妖孽手爪,若今日不除之,來日必成一方禍害!李仙師,動手吧!” 正向門口邊偷偷溜去的李玄聞言,腳下動作一愣。房中的所有目光此時都向他望來。 …… 李玄在心裡把張知縣也罵了一遍。 就憑剛才幾人的對峙,如此一來這江陵妖患案件傻子都能看出來絕不像明麵上那麼簡單。 按照大晟律法,此等涉及妖魔案件到了此等糾纏官僚陳腐的程度,理應交由狴犴司來處置,如此一來,他就更沒有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理由了。 溜之大吉的想法也就更順理成章了。 可是眼下……真不會交代在這兒吧? 李玄把手中那柄劍藏在背後,他直起身子,肅容正色道:“王主簿,若你方才所言為真,那此事非同小可。滋事體大,不如你就此收手,雖你已成妖,失了人身,但此事仍可交由狴犴司處置,想必定然可以還你一個公道。” “啊,這……”張知縣一陣驚慌,“李仙師,此舉萬萬不妥吶,此妖孽身背幾條人命,你是玄教中人,你怎麼能與妖邪談判?你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呀!莫非,你當真是個不著調的!” 李玄隻覺得耳邊一陣聒噪,他眼下也沒有分神去管,先把眼前這個人唐篩過去得了,以後的事交給狴犴司來審查。 “王主簿,怎麼樣,你以為如何?” “狴犴司?嗬嗬,小郎君,一切都已經遲了。” 李玄臉色一變,問:“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哈哈,我什麼意思!” 王主簿此時已經完全喪失人性,露出了一張滿目猙獰慘絕人寰的臉,森冷咧嘴笑了。 他在身上忽然崩裂開來,有無數黑色觸手沾著濕漉漉的黑色粘液鉆了出來,整個人皮身軀不消片刻便破開蕩然無存,原地留下了一團不可名狀的怪物。 房中一陣妖氣動蕩,燭臺上的火苗抵近熄滅,有容的冷笑聲響起。 “哈哈哈!張知縣所賜我已經死了!我全家老小早就死了!狴犴司斷案還我一個清明龔正又如何?難道我們還能活過來嗎!” “哈哈哈!你們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我要你們死!我要你們都給我陪葬!你們都得死!” 下一刻一隻碩大的黑色觸手陡然向李玄襲來,速度之快,眨眼便落到眼前! 李玄瞳孔猛然驟縮,他馭劍飛速運轉內力,勉強往旁邊躲了過去! 轟! 有一堵墻應聲而隨,轟然倒塌,露出一個大窟窿。 李玄躲在一旁倒吸一口涼氣,卻是猛的又吐了一口血,捂著胸口,用劍杵著地,死死盯著那個邪物。 黑色觸手縮了回去,有兩個尖銳觸手伸的出來,瞄準了李玄。 該死! “喲,不過是一隻被水蛭精奪舍了軀體的傀儡而已,區區低階妖物就讓你如此汗流浹背,你這個步青玄的弟子,可當真是浪得虛名了。” 就在此千鈞一發的時候,有一道屬於少女清脆的調侃之音不知從何響起,似在耳邊,靈動不已,卻不見人影。 “誰?誰在說話?”李玄聞言一愣,環顧四周,下意識低聲道。 此時此刻,這半個房間都已經被那團冒著森森妖氣的水蛭精傀儡皆數占據,那兩雙伸出尖刺的觸手散發著陣陣惡臭,瞄向了李玄。 李玄握起手中的劍,雙手持刃,劍指邪物,不敢一絲鬆懈。 耳邊又傳來那少女的調侃:“哎呀呀,好歹你也是個練氣境,修為不高,卻把靈筠九劍一式玩成這樣,本尊實在少見,現在步青玄是沒人了麼?” 自稱本尊,隔空傳話?聽這語氣似乎是玄教裡的頂流大能?莫非是某位門派中的長輩? 都已經能隔空傳音了,這修為境界必定不低,若真如此,那豈不是有救了! 李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中持著劍一邊緩步往身後退去,一邊環顧四周低聲恭敬道:“晚輩窺道不精,狼狽至此,愧對師門。如今命在旦夕,弟子懇求師尊出手相救,弟子禮上三隨,惶恐一拜,還請師尊成全。” “師尊?我倒是許久沒聽人這樣稱呼本尊了,就這麼先叫著吧。也罷,暫且就看在你我二人如今有血契相連的份上,本尊就暫且幫你一把吧,不過是一隻低級妖獸,本尊可還沒放在眼裡。” “血……契?師尊這是什麼意思?” 李玄雖然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當他低頭望見自己手中劍上的殘存血痕,便將這件蹊蹺事猜出了幾分原委。 那個少女聲沉默了一陣,便開口:“我說,你……該不會還不知道本尊是誰吧……” “師尊難道不是玄教中人?”李玄試探。 “咳咳,這個嘛,以前確實是,隻不過現在本尊是你手中的靈劍龍朔,不是,你用了本尊這麼久就一點都沒感覺到嘛?步青玄教給你的修心訣你會吧,你在心中觀想一下?” 龍朔? 李玄低頭望著手中那柄劍,此時借著房中昏暗的燈火打量起來。 那柄劍通體圓潤,劍身與柄渾然一體,不知是何材質打造,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此刻劍身下隱隱有一道金光流雲龍紋泛起,仔細一瞧,竟然是,六爪龍紋? 李玄瞳孔驟縮,心中震驚。 大晟禮法,四爪青紋為蟒,位列天子廟堂居下,而在六大玄教之上,這麼多年的也隻在大掌教身上見過。而五爪金龍紋普天之下,也隻有金鑾殿上的那位才有資格享有了。 這六爪龍紋是什麼東西? 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微閉眼眸,凝神心中默念心決,竟當真在心海中觀想出一個人影出來。 是個赤瞳女子,看起來年紀約莫十三四歲,不過及笄,卻身著一襲點綴百蝶度花紅裙,眸若星辰,清風渡月,三分淡雅七分靈動。 似乎察覺到有人打量自己,龍朔輕笑:“你要是再看下去,一會兒就該往生投胎去了。” 李玄猛然張開眼,我去,真的是個女的! 與此同時,那水蛭精在房中散發著陣陣邪氣,幾雙觸手蠕動了起來,霎時間便是向李玄方向重重刺去! 李玄手中靈劍應聲而動,泛起一陣白光,卻是亮不刺眼,光芒之下有靈氣流動,凝結出一道結界,硬生生地接下來觸手的攻勢! 錚! 結界破碎,李玄被震飛了出去,不過好在卻穩住了身形。 反觀房中央的那個邪物妖孽,似乎是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觸手回縮,那團蠕動的軀殼裡伸出了“王主簿”的頭顱,仔細的審視著李玄。 “喂,你不要愣神好不好!若不是本尊方才出手相救,如今眼下下你早就成那妖物的亡下魂了!咦,李玄,你怎麼這麼虛了?” 李玄手中握著靈劍,嘴角勾起一絲苦澀,感覺剛才龍朔那一擋,分明是用的自己的修為,明明才恢復幾成…… “師尊,要不咱們跑吧?” 龍朔仿佛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卻是數落起自己來,“你呀你,一個下品天靈根,本尊觀你年近弱冠,卻還是一個練氣一層,確實不好搞哦,不過嘛——” 清脆的少女聲竟然帶起了一絲興奮,“眼前這個水蛭精,品階雖低,體內的妖丹卻是個好東西,對你的修道會很有幫助,你自己看吧。” 話音落下,李玄正感覺疑惑,卻是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他在視野中憑空出現了一個類似麵板的東西,似乎隻有自己能看見。 【水蛭精,低價棄獸,內丹上品,初入妖境。】 李玄再一眨眼,那麵板就消失不見了。 這……這是金手指? 李玄想起來了自己以前看過的一些修仙小說。 “咦,竟然是隻棄獸,不過無礙。本來想抽你靈氣用的,卻一點都不經的折騰,罷了,本尊被封印進這破劍裡時,還藏了一些道行,把你的手給我一用,待我們倆合力斬碎妖丹,本尊便可將妖力直接吸收轉化為靈力,反哺於你就是了。” “師尊你要用我?不是,怎麼個用法啊,師尊你說清楚——” 還未曾等到李玄反應過來,他自己握著劍的那隻手就已經完全不聽使喚,獨自催動著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高深莫測法決,然後有一道金光亮墻陡然在眼前鋪展開來,將一切淹沒。 黑夜霧霽,月上中天,這天晚上的江陵縣縣衙方向出現了一道刺破天際的金光,隨即消散,便發生劇烈爆炸,周遭城中百姓無不受驚慌亂者,麵色惶恐。 這番劇烈動靜自然也驚動了狴犴司設在城中的探事所。 待到房中一切光亮塵土上去,李玄呆呆的握著手中的靈劍,直接原地愣住了。 劍指的方向,原來的這麵闊三間的寅賓宴廳已經是不成樣子,轟然倒塌一半,木梁瓦礫碎石細沙散落一地,有烈火燃燒。 而地麵出現了一道縱深無比的劍痕直勾勾向外麵延展開去,破開了好幾道院墻,這一劍不知砍得多遠,瞧著模樣,縣衙對麵的門店商鋪,怕是不能幸免於難了。 那妖物隻在原地留下了一灘黑跡,連個屍首毫毛都沒留下,可見劍道威力之大。 破敗的房間角落裡,蜷縮一團的張知縣等人已經是呆若木雞,說不出半分話來了。 李玄顫抖著手,收回了靈劍,望著眼前這幅傑作,有些難以置信,“師尊,您這也太……誇張了吧?” 他不知道為何原身會得到這柄劍,隻不過眼下看來,這所謂的劍靈,的確有幾分真本事。 劍身上有金光掠過,龍朔的聲音在心中響起:“本尊也是許久沒有出手了嘛,一時失了分寸,你莫要見怪就好,如今我已將妖丹融為己用,感覺怎麼樣?” 李玄微閉眼眸,窺探內身,氣沉丹田,吐納運功三息,便緩緩張開眼,點頭,“師尊所言不虛,內力確實恢復了三成。” “這就對了嘛,也不看看本尊是誰。” 龍朔的聲音有些自傲,她繼續:“不過嘛,眼下我也是不小心釋放了所有靈力,往後你要是再祭出靈劍,可得靠你自己修為支撐了。” 李玄點頭,他環顧四周,望了一眼身後的斷壁殘垣,便握起手中的靈劍,問:“師尊,那我們現在應該……” “先離開這裡吧,你學的是劍道,靈筠九劍一式實在太基礎了,本尊會尋個時間指點你一個更厲害的。” 李玄搖頭,心中苦笑,自己連最基本的一式都沒有完全掌握,要是談更高級的功法…… 他用劍在地上挑起一培混雜了那妖物屍痕的土,放入了隨身攜帶的乾坤囊中,算是回到門派中自己此次行動的一個交代了。 縣衙這邊,無數官吏開始大喊走水,四處搖人救火。 夜裡的長空中忽然有幾道光亮破空而來,落在了李玄眼前的地上,光芒散去化為幾眾人形,卻是狴犴司設在此城中的探事所掌吏等人。 為首的親事官頭戴玄色高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身著一襲夜色公服,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此處破敗的現場,便將事情的緣由知曉了一二。 他行了一個拱手禮,恭敬道:“江陵城的妖患已經鬧了數日不可休止,此前本官也是親自率領所裡的一眾緝妖吏追查妖孽,吾等慚愧,一番追拿卻是一無所獲。” “今日有勞仙師出手斬妖,為城中的百姓除去了一方禍害,此乃我城百姓之福分,本官替城中百姓們謝過仙師。” 語畢,親事官又再次拱手恭恭敬敬的一拜。 李玄連忙扶著他的身子,婉拒道:“大人言重了,吾輩身為玄教中人,斬妖除魔乃是吾之本分,自該如此,隻是眼下這樁案件還另有蹊蹺,按理此妖孽應該交由狴犴司處置才是,我斬殺妖孽,算起來倒是我逾矩了。” “哦,竟有此事?” 親事官直起身子,很是疑惑不解的看向李玄,卻發現他轉過頭去,將目光落在了一旁斷壁殘垣角落裡的張知縣身上。 親事官會了意,立馬抬手吩咐身旁幾個隨從將那知縣控製了起來。 接著李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的告訴了親事官。 “原來如此,請仙師放心,本官一定秉公處置,仔細善後,使冤情昭雪,本官再次替城中百姓謝過仙師。” “那就有勞大人了。” 倆人互相拱手一拜,寒暄幾句後李玄便轉身離去。 今天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他需要時間消化,於是出了官府大門後,便抬腳向此前落腳的一處客棧走去。 李玄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