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匠看著那小夥子，眼神變得溫柔起來，皺紋裡的笑意都要溢出，對柯南道：“這是我家小兒子，大兒子沒出息，出去采石頭賣苦力的命，小兒子不錯，上了幾年私塾，識文斷字的，就靠他給老漢在墓碑上寫字，老漢照著雕鑿就行，以前可都得請先生來寫，就得給先生錢，現在自家兒子會寫字，銀錢就都留在自家了。” 　　大明朝不比後世啊，文盲率還是極高的。 　　就聽老石匠又說道：“哎，人這一輩子，那都是命。識文斷字是好事兒吧，小哥你聽說了沒，前幾天薑家那兒子，不對，其實是閨女，就那個能寫文章的薑家閨女，被殺了，腦袋都砍掉了，小哥你知道吧？” 　　看著老石匠熱切盼望的眼神，柯南連忙道：“我知道知道，從頭到尾都知道！” 　　老石匠的傾訴欲過於強烈，這要是說不知道，那不得細細說上一個時辰？ 　　果然聽柯南說，什麼都知道，老石匠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又道：“那你知道這案子誰破的嗎？我家表舅的小三子的朋友，在衙門裡當差的，聽他說，知州大人和縣太爺，對這案子都是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狗咬刺蝟無從下口？這麼形容趙知州和沈縣令兩位大人真的好嗎？！ 　　“幸虧咱們順義縣衙，出了一個神探啊，那家夥，比趙知州兒子，就那個昌平小神探還厲害！這位小神探，姓柯，單名一個南字，長得是麵如冠玉唇紅齒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柯南打斷了老石匠，看看外邊的天色，已經不早了，這要由他盡情發揮，到晚上都說不完哇！ 　　趕緊從兜裡掏出幾塊從孫各莊撿來的石子，遞給老石匠道：“麻煩您給掌掌眼，這石頭可能是哪兒的？” 　　接過石頭，老石匠恢復了匠人宗師的本色，再也不廢話了，走到門邊，伸直手臂離眼睛遠點，對著門口射進來的陽光，瞇縫眼看了看。 　　片刻後，老石匠吼道：“老二，老二你過來！” 　　一直在屋子角落悶頭描摹墓碑文字的那個小夥子耷拉著腦袋走了過來，“爹，叫我啥事兒？” 　　“別總耷拉著！老二，不能老耷拉著，你得支棱起來！”老石匠似乎不滿意小兒子的精神狀態，一巴掌扇在兒子的後腦勺，手掌上的石粉震蕩彌漫，在門口射進的日光中漫天飛舞。 　　老二挨了一巴掌，沒吭聲，看來挨揍都習慣了，老石匠這雙大手，跟巨石、鋼釬、鐵鑿子打了一輩子交道，這一巴掌也就他兒子能扛得住，柯南看得是麵皮都抽抽。 　　老石匠把柯南給他的石頭，遞給了老二，道：“瞅瞅，這石頭是哪兒產的？” 　　他兒子接過石頭，對著陽光看了片刻，道：“馬泉營的吧？” 　　“啪！”又一巴掌拍在老二後腦勺上，“馬泉營---還吧！小兔崽子，石頭產地都認不出來，將來還怎麼繼承家業，人家拿塊石膏，你都能認成漢白玉是吧？馬泉營，我看你長得就像馬泉營！這塊石頭，是孫各莊的！馬泉營……那差了十好幾裡地！” 　　柯南心中竊喜：這老石匠是有本事的，一眼就能認出石頭產地，說對了，就是孫各莊的。 　　就聽老石匠絮絮叨叨跟老二講解半天，這石頭上的花紋是怎麼個走向，又是如何區分馬泉營和孫各莊的。 　　柯南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後，又恭維幾句，再掏出一塊石頭，滿懷希望的遞過去，道：“那您老幫我看看，這塊石頭，又是哪兒產的？” 　　這塊石子，就是從砸死耕牛的石塊上敲下來的。 　　老石匠接過石子，隻瞄了一眼，麵露不快道：“小哥，你是在戲弄老漢我嗎？”說著不客氣地將石子塞回柯南手裡。 　　這下弄的柯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石匠的兒子抱歉地從柯南手裡接過石子，瞥了一眼道：“這位客官，我爹脾氣暴了點，您多擔待。您不是乾這行的，認不出這石頭本不奇怪，不過，在我們乾石匠的，那是打眼便知，這是‘芝麻花’，房山大石窩的，別處絕無，我爹以為您是戲弄他，所以有點兒生氣。” 　　“芝麻花？”柯南一下子興奮起來，果然這塊石頭不是孫各莊本地的。 　　“能跟我講講不？”柯南問道，語帶急迫。 　　石匠兒子撓撓頭，為難的看向他正在描摹的碑文。 　　柯南摸出一小錠銀子，約莫四五錢，塞到他手裡道：“不白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交學費的！” 　　好家夥，之前讓老石匠義憤填膺的“先考黃府君誠本之墓”那塊碑，成交價也就六錢六分銀，柯南這聽幾句閑話，就給了四五錢銀子？ 　　石匠父子這下手足無措，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尤其他兒子，這一小錠銀子，不知道要描摹多少碑文，鑿多少塊墓碑才能賺到，眼下這位大爺一抬手就給了，如何讓他不又驚又喜？ 　　收下吧感覺不好意思，塞回去吧，實在舍不得。柯南按著他的手笑道：“拿著拿著，我不能白學你的本事啊，這就學費。” 　　見柯南心誠，石匠父子倆收下了銀子，一個勁拉板凳擺桌子的，請柯南上坐。 　　柯南說道，你們什麼也不用麻煩了，說清楚這石頭的來歷就行。 　　原來，這塊石頭產自京師西南的房山大石窩。 　　大石窩可是鼎鼎有名，顧名思義，就是個巨型的石料采集場。 　　這裡開采石料的歷史，至少有兩千多年了，因此有說法，是“先有大石窩，後有北京城”。 　　大石窩橫亙數裡，前產青白石，後產漢白玉，共有芝麻花、螺絲轉、青白石、漢白玉等十三種石料，稱“房山十三鉉”，至於為什麼石料會用一個金字邊的“鉉”來表示，石匠兒子也不是非常清楚。 　　有人說是因為紀念靖難時有名的大臣鐵鉉。 　　鐵鉉在靖難之變後不肯投降造反奪位的燕王朱棣，被施以磔刑、油炸而死。 　　他的字是“鼎石”，有人說房山的石頭，跟鐵鉉的骨頭一樣硬，因此就將房山的石頭，稱作“房山十三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