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柯貝爾一定會想要借助貴族產業的幫助。 　　但眼下工廠已經停滯，便不再是執著故見的時候了。 　　柯貝爾馬上對邦當說：“邦當總管，若是你覺得他的途徑靠譜，我也願意嘗試借用一番。” 　　“對此，我雖然心中有底氣，卻也缺少確實證據，我不得不承認，其中還是存在風險，”邦當如實交代，“那位廚師說，他能聯係到一家生產染料的平民工廠。” 　　平民工廠…… 　　聽到這個詞語，柯貝爾恍然大悟。 　　長久以來對底層產業的不信任，讓他將管理平民商業的政務，全部交給了手下人做。 　　以至於出現了問題，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不過，雖然不關心，但柯貝爾也對王朝的平民工廠有一個基本概念。 　　他非常清楚，以平民的財力，維持一個小型工廠已經是極限。 　　而且他們的工廠無法獲得太好的銷售渠道，故而很難賺到大錢，最多就是養活一個家族，雇傭幾名傭人。 　　至於，專門生產染料的工廠，也許全國上下也不出三家。 　　而那個叫做朱爾·蘭波特的廚子，竟然就能聯係到其中一家，這是怎麼做到的呢？ 　　柯貝爾是朱爾酒館的投資人，他曾仔細閱讀過投資合同，上麵白紙黑字寫著，朱爾不能私自離開凡爾賽鎮。 　　這樣看來，這件事可以說有點離奇了！ 　　但不管如何，朱爾出現，給柯貝爾拓展了思路。 　　他已經想明白了，即使是平民的產業，有時也存在它的價值。 　　而且，他打算之後馬上將記錄國內平民工廠的資料，全部閱覽一遍。 　　柯貝爾不禁自嘲地笑笑…… 　　我真的老了，變成死腦筋了！ 　　邦當望著柯貝爾突然發笑，於是詢問：“怎麼了嗎，柯貝爾大人。” 　　“沒事，”柯貝爾擺擺手，“你知道那廚師所言的工廠，位於什麼位置嗎？” 　　“好像在博韋。” 　　“博韋？”柯貝爾眼中閃出了一道光，“那可太巧了，離我的工廠，距離甚至不到五裡格！邦當總管，得再麻煩你一下，促成我們之間的合作。” 　　邦當狡黠一笑：“我需要先向您請罪，因為在向你請示之前，我就自作主張，讓那位廚師去談判了。” 　　柯貝爾不改慈祥：“邦當總管，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了，陛下一直放心將整個內廷交給你來管理了，你的確是個頗具主見、判斷力和執行力的優秀管理者啊。” 　　邦當微微鞠躬：“我隻是國王忠誠的仆人……” 　　這件事情，就算敲定了，而邦當也離開了內閣。 　　接著，他端起保溫盒，走入國王寢宮。 　　今日，國王並舉辦任何大宴、小宴，隻在自己的寢宮中，獨自享用一頓私密的晚餐。 　　一看到邦當提著那隻熟悉的盒子走入寢宮，路易十四的嘴角以難以察覺的幅度微微向上揚起。 　　邦當照理向國王行禮，路易十四便讓他起身。 　　隨後，邦當來到了已經擺滿了食物的小桌旁，把保溫盒放在一邊。 　　邦當注意到，餐桌上的食物國王一口都沒有動。 　　邦當便關心道：“陛下，到了晚餐時間了，您應該盡快用膳。” 　　路易十四擺了擺手，對他這位親密的助手說：“我在想一些事情，所以耽誤了時間。” 　　如果說話的人是柯貝爾，邦當可能會關切地詢問一番，是什麼事情耽誤了對方的思緒。 　　但眼前之人可是路易十四，是波旁王朝的國王，邦當沒有任何權力和理由向路易十四打聽任何事情。 　　除非，是對方主動告答的。 　　而邦當也非常清楚，每次國王想找他商量時，都是以這樣的結構開口的。 　　所以，他隻需要靜靜等待就行。 　　果然，路易十四馬上開口道：“孔代親王……你記得嗎，他現在多大年紀了？” 　　現在的孔代親王，路易二世·德·波旁，人稱大孔代。 　　了解一切貴族信息的邦當馬上就道出了答案：“要是沒有算錯的話，他已經六十一了。” 　　“再過一個月，就是六十二了，”路易十四說，“年紀是有點大了，但年紀大了，卻總喜歡找借口，難道是每個老人的通病嗎？就像柯貝爾，我曾讓他提供擴充軍隊的經費，他總是給是百般阻撓，說一大堆理由。” 　　邦當了解柯貝爾，這位大人一定是為了陛下和王國著想。 　　而路易十四提起大孔代的理由，邦當也非常清楚。 　　大孔代是個賦予卓越軍事才能的指揮官，年紀輕輕就立下過許多戰功。 　　然而，當年幼的路易十四登基後，大孔代卻選擇了支持當時的首相，紅衣主教賽斯留，發起了投石黨運動。 　　最終，大孔代被抓，後逃到了西班牙。 　　直到在後來得到了路易十四的寬恕，大孔代才返回了法蘭西。 　　而後，大孔代參加了遺產戰爭，又指揮了法荷戰爭，以兩場完美的勝利，彌補了對路易十四的虧欠。 　　然而，這些成就對於一個臣子來說似乎過於沉重，大孔代逐漸功高蓋主了。 　　路易十四記得誰曾反叛過自己，而大孔代又是極富影響力和能力的一個貴族。 　　對路易十四來說，這必然是個巨大的威脅。 　　大孔代一察覺到了國王的忌憚和猜疑，於是他早早的推辭了一切職務和功勛，回到了尚蒂伊城堡，過上他的悠哉退休生活，並鉆研宗教。 　　不過，邦當非常了解他的這位主人。 　　路易十四不會輕易就對一個他曾經忌憚的人放下戒心。 　　他依舊警惕著大孔代，並認為，隻有將大孔代控製在自己身邊，他才能後顧無憂。 　　路易十四多次下詔讓大孔代前往凡爾賽宮，甚至早早為大孔代在南宮準備好了房間。 　　可孔代親王總是會以各種理由推脫，拒絕前來，其中大多理由，都和路易二世的年紀有關。 　　所以，邦當非常清楚，國王陛下剛才的那句牢騷，背後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故而，邦當此刻隻需要附和就行了：“人老了，很多從前在乎的東西，都不在乎了，反倒是那些不入眼的東西，卻又變得不得不考慮。” 　　路易十四沒有說話，來到餐桌前坐下。 　　將兩隻小臂放在桌沿上，手掌則懸浮在潔白的陶瓷盤的正上方。 　　邦當不清楚路易十四在凝視什麼，但馬上，路易十四就再次開口：“那老人的捉摸不定，也是常態嗎，邦當？大孔代，竟然答應了我的請求，他要來凡爾賽宮了。” 　　此話一出，讓邦當愣了幾秒，良久後，他才有些遲鈍地詢問：“您是說，他要親自來這座宮殿？” 　　“是我哪裡沒說清楚嗎？”路易十四對邦當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這正是他們親密的象征，對其他人，路易十四隻會一臉不屑，“他接受了我的邀請，將到這裡來過聖誕節，大約會在宮中停留一個月。” 　　邦當馬上恢復了平常的冷靜與乾練：“我明白了，陛下，孔代親王的房間，一直都留著，就在孔蒂親王的旁邊，我會立即派人將房間重新打掃和布置一遍。” 　　“嗯，”路易十四點點頭，“不過，我可不是隻想讓他在這裡住一個月就走，我想讓他在凡爾賽宮安度晚年。” 　　邦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宮廷的奢靡生活隻是表象，目的隻是麻痹那些貴族，讓他們耽於享受。 　　而創造這一切的國王本人，實際卻非常清醒，不會被華麗的表明蒙蔽了認知。 　　然而，正如路易十四方才所言，也如邦當之前的分析。 　　大孔代路易二世已然是個老人，這些浮華的東西，也許不足以吸引他留下來。 　　所以邦當立即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可是陛下，孔代親王已經潛心鉆研教義七年，現在已經不知什麼東西能夠吸引他。” 　　“讓他在凡爾賽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敬和虛榮，讓繁華和享樂包裹他，用高深的藝術，精彩的歌劇，美麗年輕的女人，纏住他，讓他無暇脫身，就是算是獨特而美味的食物也可試試。嘗試，邦當，並打開你的思路，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遵命，陛下！”邦當微微鞠躬，將使命接受了下來。 　　然而，他的內心卻是沒底的。 　　大孔代是貴族中的貴族，而且不像孔蒂親王那般年輕，他的思維早已固化。 　　就像一把淬過火的寶劍，難以折彎。 　　路易十四突然吸了一口氣，望著眼前的一大盤食物。 　　最近，自從邦當連續將朱爾烹飪的奇特菜肴端給路易十四。 　　國王的食欲，似乎漸漸回暖，什麼都能吃一點。 　　但也僅僅是一點，離完全恢復，還差著相當大的距離呢。 　　路易十四望向邦當：“邦當，你今天是否帶來了什麼食物？” 　　“是！”邦當聞言，立即從盒子中取出白斬雞，放在路易十四的正前方。 　　“白斬雞。” 　　“這次的名字，總算樸素了一些，”路易十四吐槽道，“不過，怎麼看，都隻像是一隻清煮雞啊。” 　　“我不清楚，陛下。但這道菜似乎是個冷盤，味道可能不及前麵那些菜肴。” 　　路易十四也不再多問，拿起一塊放入嘴中。 　　冰冷的天氣，的確會影響白斬雞的口感。 　　不過，由於保溫盒的作用，這道菜的表皮甚至還殘留有一些溫度，雞肉也沒有冰冷僵硬。 　　所以，吃起來的口感，應該比米歇爾和諾蘭兩人嘗到的還要好。 　　軟爛的雞皮在入口後立即融化，洋蔥、蘿卜等蔬菜的清鮮味也開始在口腔裡發散。 　　隨著雞肉被路易十四用牙齒咬開，吸滿了湯汁油脂的軟爛肉質，又給這道菜本身的提供一層更深的味道，以及層次。 　　並且，也促使路易十四的口腔，不由自主地開始分泌大量唾液。 　　就在享受之時，卻聽到了邦當的突然呼喚：“陛下！” 　　路易十四將雞肉咽下：“嗯？怎麼了。” 　　“那位廚師說，這道菜需要蘸醬汁吃。” 　　路易十四再次望向桌麵，發現邦當不知何時，又擺上了兩碟蘸汁。 　　原來路易十四吃得太著急，邦當還沒有將這道菜完全上齊，並介紹吃法，路易十四卻已經下嘴了。 　　不過，這反倒讓路易十四更加期待了。 　　就算不蘸汁吃，這道菜已經足夠美味了，那加上專門配的這兩盤蘸汁，難道會更好吃？ 　　於是路易十四迫不及待又拿起一塊，蘸了蘸蔥油汁，然後才放入口中食用。 　　當復合的味道放入口腔的一瞬間，路易十四的眼睛不自覺地放大了。 　　他咀嚼得比剛才更加起勁，很快就有吃完一塊。 　　但他遠遠沒有滿足，於是又拿起一塊，蘸了蘸薑蓉汁。 　　這次的味道，又讓路易十四在內心驚嘆。 　　想不到同樣一道菜，找書苑www.ｚhａosｈuyuan.cｏm 而且吃的都是同一個部位，卻能吃出截然不同的三種味道。 　　這個吃飯太過新穎和富有創意，絕對不是一般的廚師可以想出來的。 　　不過…… 　　路易十四突然感覺，可不可能實際上，僅僅是蘸汁的功勞呢？ 　　餐桌上正好也有一隻燉雞肉，隻不過這是宮廷的廚師烹飪的。 　　為了驗證之際的想法，路易十四也從那隻雞上切下兩塊肉，分別蘸了兩種蘸汁使用。 　　結果路易十四的感受時，雞肉太爛，但肉味卻不足，而配上那兩種蘸汁的味道，卻反倒有些扣分的感覺。 　　這兩種蘸汁，過於沖和嗆了。 　　路易十四便得到答案，這道菜的雞肉和蘸汁，可謂是渾然天成！ 　　路易十四轉頭望向邦當：“這又是哪個廚師的新菜。” 　　“僅僅一周過去，他又創造了新菜，看來他是打算每周創造一種新菜咯？” 　　“我不清楚，但有可能，那是個富有創意和想象力的年輕。” 　　“嗯，”路易十四點點頭，“上周你給我帶的四喜丸子，我就非常喜歡，尤其你說那是豬肉製作的後，我便知道那個廚師廚藝不錯，因為我並不愛吃豬肉。” 　　畢竟，朱爾給路易十四準備的菜，都是小鍋燉的，且製作時又不考慮成本，用料很足，路易十四覺得好吃，也不值得太奇怪。 　　“您能喜歡，是那個廚師的榮幸，”邦當說著，突然發現路易十四眼睛一亮。 　　下一刻，就聽見路易十四說：“邦當啊，你說他的新奇菜肴，能吸引大孔代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