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侯景親率大軍駐紮在郢州(武漢市),王僧辯集結了數路大軍駐守在巴陵(嶽陽市),這注定是一場決定侯景革命成敗的戰爭。侯景勝,則有機會成佛作祖,被史書列入《高祖本紀》;侯景敗,則臭名昭著,死無葬身之地,被後世視為亂臣賊子,永世不得翻身。 1.巴陵攻堅 這一仗該怎麼打?雙方都高度重視。 首先來看荊州軍團。蕭繹給王僧辯寫信:“亂賊既然剛取得勝利,一定會乘勢西進,你不必勞師襲遠,好好堅守巴陵,讓他們來送死即可。”蕭韶看了蕭繹的信,問道:“王爺,如果侯景繞過巴陵,率兵直插江陵,我們該如何是好?” 蕭繹笑道:“侯景若水路兩軍,直指江陵,這是上策;據守夏口(漢水也叫夏水,夏口即漢水流入長江處,也就是武漢市漢陽區),囤積糧食,這是中策;全力攻擊巴陵,這是下策。”“那侯景會選擇哪一策呢?”王褒問道。 蕭繹想了想,說道:“這個很難說。本王猜測,侯景已經取得大勝,如果越過巴陵偷襲江陵,很可能被切成首尾兩段,有來無回;或許會采取穩紮穩打的方法,攻打巴陵。巴陵城小但堅固,王僧辯大軍雲集,足可以應付。侯景頓兵堅城,酷暑難耐,糧草耗盡士氣低下,必定失敗。” 那侯景怎麼思考的呢?侯景決定三管齊下,上中下三策他全都要。他派丁和率兵五千守夏口,讓任約帶五千士兵奔襲江陵,宋子仙帶兵一萬攻打巴陵,自己則帶大部隊水路兩軍進發,哪一路能占便宜,他就打哪一路。 宋子仙一路進展順利,沿江所到之處,望風歸降,侯景也就跟著來到了巴陵。王僧辯堅守不出,還下令偃旗息鼓,就像巴陵城中沒人一般。這王僧辯在搞什麼?侯景很納悶。一向以智謀自誇的他,這一次也先選擇了勸降的策略。 551年五月十九日,侯景派出輕騎兵來到城下喊話:“守城的是誰?”城頭士兵回答:“王都督。”騎兵高呼:“為何不早早投降?”聽到這話,王僧辯親自上前,回答道:“你們盡管指向荊州,我這裡不會構成障礙,難道侯景害怕我麼?” “可惡!我非拿下你這巴陵城不可!”聽了輕騎兵的匯報,侯景來勁了,他怒了。此刻,侯景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想起了王珣:“來呀,把王珣給我帶上來!” 王珣上來後,跪下行禮:“大王召我何事?” “王將軍,宜州刺史(王琳)是你哥吧?你能否將其勸降?這可是大功一件呀。”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王珣隻好答應:“小將願意一試。” 第二天,王珣來到城下,朝城頭喊話說要見王琳。聽說王珣來勸降,王僧辯看了看王琳,王琳一臉平靜,靜靜拱手道:“末將雖然沒讀過聖賢書,但知道何為大義,大都督請放心,我來應對。”說罷,王琳徑直來到城頭。 王琳對城下的王珣大聲喊道:“兄弟你奉命討賊,你不能以身殉國,反過來還勸我投降,你不知道愧疚麼?”隨後,一把奪過旁邊士兵的弓箭,就要彎弓射王珣。王珣一臉慚愧,拍馬退回到軍營中。 “嗬嗬,沒事,本王從沒想過能空手套白狼,這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侯景說得雲淡風輕,王珣以為自己沒事了,扭頭就被侯景拔刀砍死了。一來王珣沒了利用價值,二來,王珣的可靠度值得懷疑,不死反而是禍患。 勸降不成,隻能強攻,你一座小小巴陵城能阻攔我勢不可擋的革命軍?侯景下令全軍出擊,從不同方向對巴陵城展開沖鋒。正當革命軍靠近城墻的時候,城內突然喊殺聲震天響,戰鼓轟隆隆,飛箭和巨石像下雨一樣砸下來,可憐的革命軍,個個身上全是大窟窿。 王僧辯之前的偃旗息鼓也是一種策略,表麵上不做防備,暗地裡都在準備。革命軍半點好處撈不到,死傷慘重,隻能退兵。“就是現在!辛苦大家了。”王僧辯下令,淳於量、王琳、裴之橫等紛紛帶輕騎兵出城偷襲。 各路將軍帶的都是五六百人的小股部隊,輪番進攻,打贏了就跑,如此循環往復十幾次,侯景親自督戰,指揮革命軍到處救援,疲於應付,不知道王僧辯究竟要乾什麼。 王僧辯卻是從容不迫,他係著綬帶,坐著轎子,奏著鼓樂,吹吹打打地巡視守城將士,還時不時帶頭唱歌,鼓舞士氣。“這王僧辯可真是個狠人呀。”侯景不禁抬頭感慨。 時間一長,侯景糧食開始短缺,軍中瘟疫橫行,非戰鬥減員過半,革命軍遇到了致命危險。侯景為啥不放棄巴陵,帶主力匯合任約,直撲江陵?一方麵,他在巴陵投入太多了,他不甘心放下;另一方麵,他認為隻要拿下巴陵,江陵的蕭繹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人總有失算的時候。侯景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任約身上了。 2.蕭繹調兵 另一邊,任約的五千精銳快速逼近江陵。蕭泰、蕭韶都慌了,沒想到侯景還能分兵行動,大家一言一語地討論起來,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陸法和派人求見,表示要發兵截擊任約。 陸法和出身不詳,是一個隱居在江陵百裡洲(宜昌市百裡洲鎮)的居士,衣食住行的方式都是一個修道者,會一些法術,不喜歡居住在城市,經常在隱居處講經說法,招攬了一大批德才兼備的徒弟,這也引起了蕭繹的注意,兩人也有暗中的學術交流,因而,蕭繹給他封官信州(重慶奉節)刺史。 “陸法和?他一個道士能做什麼?”蕭繹自言自語著,“快,宣他拜見。”陸法和上前第一句話就是:“貧道願意帶領所屬部曲出戰任約,為國分憂。”“先生,之前和您談經說法,也沒聽說過您可帶兵作戰呀。”蕭繹問。 “哈哈,所學韜略,怎可輕易示人,正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當今之計,王爺您才是最需要我的時候。”陸法和笑道。隨後,蕭繹和陸法和探討軍事,陸法和從容應對,講得頭頭是道,還把之前對侯景的判斷也說了出來。 侯景剛剛投靠梁武帝蕭衍的時候,陸法和就和朋友朱元英談論,說侯景不可靠,表示要發兵攻打侯景,無奈人微言輕,說了也沒用;後來侯景圍攻臺城,朱元英勸陸法和帶兵勤王,陸法和說諸王各自為戰,去了也是無用,隻需要韜光養晦,一定能派得上用場。 現在江陵危急,陸法和覺得機會來了。聽了陸法和的分析,蕭繹大喜:“想不到先生對時局洞察如此深刻,本王有眼無珠。” 為了確保大本營的絕對安全,蕭繹做了兩手準備:一,派胡僧祐帶兵兩千迎擊任約,並與陸法和合兵一處;二,向西魏求援。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蕭繹給西魏的禮物是漢中之地。當然,漢中不在蕭繹手裡,而是歸他堂弟梁州刺史蕭循管轄,但蕭繹已經給宇文泰承諾了。蕭繹這是慷他人之慨,實現自己的目的。“湘東王真是厚顏無恥,怎麼老是做這種下流的事情?”蕭循大怒。 想從自己身上割肉,這不是笑話麼?蕭循嚴詞拒絕,並向益州刺史、武陵王蕭紀求援。“老七你可真行,我沒去找你的麻煩,你還來挖我墻角?”蕭紀罵道。“父王,漢中乃我益州北部屏障,不得不救援。”蕭圓照拱手道。 “嗯嗯,那個誰,楊乾運不是在前線和楊法琛作戰嗎?不管勝負,讓他先去幫助蕭循吧。”蕭紀下達了命令。 楊乾運的兩萬人馬最終打敗了據守劍閣的楊法琛,楊乾運陳勝進兵平興,楊法琛退保石門,並急告宇文泰。正好,蕭繹、楊法琛的信先後送到宇文泰的案頭,宇文泰又笑了:“真是天助我大魏,你們看看。” 宇文泰將二人的信傳閱眾人。“丞相,這次得到我達奚武出馬了吧,俺都快閑出毛病了!”達奚武站前一步請求道。 “嗬嗬,成興呀,該你了該你了。” 宇文泰話音剛落,赫連達、王雄二位也跳將出來,表示要跟達奚武一同前往。宇文泰點點頭,簡單扭頭向皇帝元欽請示後,當場下令,給大將軍達奚武3萬人馬,赫連達、王雄、楊寬等人一同前往漢中出戰。 雖然宇文泰沒能直接出兵幫蕭繹,但出兵漢中至少能讓蕭紀沒空來搞事情,剩下的隻能靠荊州軍自己了。 胡僧祐準備就緒後,蕭繹把他叫來召開戰前會議。 “胡將軍,這一仗你準備怎麼打?”蕭繹問。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出門前告訴我兒子,如果此戰失敗,我就不回家。”胡僧祐說道。 “好!壯哉!”蕭繹對胡僧祐的行為大加贊賞,接著說,“賊兵如果水戰,那你用大船去對付,一定能勝;賊兵如果用步兵作戰,你不必管他,直接開船到巴陵即可。” “遵命。”胡僧祐領命而去。剛從監獄裡放出來,胡僧祐哪兒能不唯命是從? 3.任約被俘 胡僧祐大軍到達湘浦(湘江注入洞庭湖口處),和任約的軍隊遭遇了。麵對任約的叫囂和挑戰,胡僧祐隻是淡淡一笑,傳令下去,改變路線向西進軍。 “看來,蕭繹的江陵已經是虛弱不堪了,主力都被牽製在了巴陵一帶!胡僧祐一定是虛張聲勢,兵力薄弱。”任約暗自想著,下令全速追擊。追到芊口(湖南華容縣)時,任約大聲呼喊:“小子,你怎麼不快點投降,這是要逃到哪兒去?” 回答任約的還是沉默。胡僧祐繼續采取戰略轉進,帶領大家悄悄來到赤沙亭(湖南南縣縣城附近)。在這裡,陸法和帶著軍隊和胡僧祐匯合了。陸法和登船後,搖著扇子笑著說:“哈哈,我們擁有無數的兵馬。”下屬都摸不著頭腦。 究竟什麼意思呢?陸法和不是懂法術麼?算命大仙嘛,說一些神神鬼鬼的話很正常,人家要的就是這種神秘感。打勝了,那就是仙人下凡,神功無敵;打敗了嘛,人都死了自然無所謂了。 “陸大仙,給我們解釋下唄?”胡僧祐笑問道。“哦,將軍你看,”陸法和指了指赤沙亭地形,又指了指天,“天時地利都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是不是相當於有了無數的兵馬?” “哈哈,果然名不虛傳。”胡僧祐也跟著笑了。 赤沙亭三麵環水,地勢險要,這裡隻適合水戰。 這也是為什麼胡僧祐一直避開任約的原因:他手裡兵力不足,也沒辦法和任約正麵對抗;另外,任約的人馬是步兵和騎兵,沒有水軍,胡僧祐一直在找一個水上決戰的機會。 五月三十日,任約來到了赤沙亭,一看就傻眼了,自己的精銳步騎派不上用場,這才臨時去拚湊小船。到這裡,革命軍已完全被荊州軍調動了,處於被動地位。 陸法和在民間的口碑很高,他也不是浪得虛名。大戰在即之時,他隻帶幾個人乘著輕快的小船,深入到距離任約軍中500米的地方,去觀察敵情。東看看西瞧瞧,然後故作高深地說:“對方的旗幟像睡著了一樣,無精打采;我軍的旗幟揮舞起來的時候發動進攻,一定能大獲全勝。” 這是啥意思呢?陸法和在視察戰場的時候,發現可以利用風向來進行火攻,就像諸葛亮周瑜火攻曹操那樣。 六月初二清晨,陸法和笑著對胡僧祐說:“咱們可以收網了!”軍校們紛紛指揮部下去點火沖鋒,可問題來了,這風並不朝著敵軍吹拂,怎麼辦?隻見陸法和拿起扇子,開始作法,口中念叨著什麼,然後他睜大眼睛說了一句:“風來!” 這風真就來了,朝著任約軍的方向吹!這是啥道理?沒什麼神奇的,隻需要一些天文地理的常識,還有氣象學常識就可以進行推斷。陸法和當然不能呼風喚雨,他隻不過是順天時而為罷了。任約軍大敗,一場戰鬥演變成屠殺。革命軍四處逃散,被殺死被淹死的不計其數,任約本人也掉進了水中。 大家找了半天沒找到任約,都來向陸法和求助:“大仙,任約跑哪去了呢?”陸法和現在身價是水漲船高,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家都是服服帖帖。陸法和微微一笑,又開始賣弄玄虛:“我之前在這片水域修過一座佛塔,我在佛塔的頂尖做過標記,任約應該在我標記的地方。去吧。” 大家按圖索驥,遠遠看到任約正抱著那個塔頂奄奄一息,鼻孔朝著水麵拚命喘氣呢。任約就這麼被窩囊地抓住了。 任約是侯景最早的追隨者之一,是革命元老,他自知不能幸免,說是要在陸大仙跟前死。陸法和又是掐指一算,笑著說:“老衲算過了,施主你麵相吉利,和湘東王有緣,你不會死的。” 任約被送往江陵,蕭繹下令把他和徐文盛關在一起。徐文盛看著任約就來氣:“你為何不早點投降,讓我淪落到這個地步?”任約覺得莫名其妙,嗬嗬,你自己貪汙腐敗下獄,關我何事? 任約冷笑道:“你確實多次打敗過我,這也不能保住你的功勞。況且,我都沒看到你的部隊,我向誰投降也不可能向你投降呀。”徐文盛一聽,對呀,我都這副模樣了,你怎麼向我投降呢?隻能氣自己沒用,一口氣沒上來,徐文盛急火攻心而死。 4.郢州失守 聽說自己左膀右臂都被俘虜了,侯景最後的信心也崩塌,他知道,這仗已經敗了,及時止損才是正確的選擇。侯景當機立斷,即刻召開會議,任命丁和為郢州刺史,宋子仙率兩萬人駐紮,又派別將支化仁鎮守魯山,範希榮代理江州事務。 侯景認為,隻要郢州、江州還在手裡,那自己算不得失敗,隻不過是喪失了一些生力軍而已,以後可以從長計議。於是,下令放火燒掉營帳,連夜帶著幾千殘兵順流撤退了,對外宣稱自己大勝而還,來年開春再去找蕭繹決戰。 蕭繹哪兒會給你這機會?六月十八日,王僧辯率大軍進攻魯山,支化仁被捉住送往江陵;十九日,進攻郢州,郢州外城被攻克,宋子仙退守內城,王僧辯修築土山,輪番發動進攻。 侯景一路上狂奔,真可以用草木皆兵來形容。好不容易來到濡須口(濡須水匯入長江處,安徽省無為市北),以為可以喘口氣,沒想到被荀朗帶兵從巢湖殺出來偷襲,侯景的殘兵再次大敗,戰艦前後都失去了聯係,太子蕭大器都不知去向。侯景顧不得蕭大器,自己帶著心腹朝著建康跑去。 這確實是蕭大器逃離侯景控製的絕佳機會,手下人也建議他逃亡北齊。蕭大器嚴厲嗬斥:“國家危難以來,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現在皇上蒙塵,我怎麼忍心離去?我現在跑了,那就是背叛父親,不是躲避亂賊。”在蕭大器的堅持下,他們也朝著建康駛去。 侯景的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郢州、江州雖然還在,但宋子仙等人已是孤軍。王僧辯拿下這支沒有士氣、沒有糧食補給的孤軍,隻是時間問題。 六月二十二,宋子仙自己先泄氣了,他主動提出議和,表示要獻出郢州,條件隻有一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允許自己回到建康。“準了,來人,給宋將軍一百條船。”王僧辯強忍著笑,答應了宋子仙的使者。 王僧辯給周鐵虎使了眼色,讓他去準備。沒多久,周鐵虎真的把一百條船送到江邊交給宋子仙。 宋子仙一行隻想著逃跑,哪兒還有別的想法?突然聽到一片喊殺聲,宋子仙大呼“糟了”!原來,在宋子仙準備逃跑的時候,王僧辯已命杜龕帶著一千猛男,翻越城墻,進入了郢州內城,周鐵虎的船一送達,便立刻發出信號。 周鐵虎、杜龕二人內外合擊,宋子仙沒有還手的餘地,邊退邊打,最後全軍覆沒,宋子仙、丁和都被俘虜,王僧辯被任命為征東將軍、尚書令,繼續進兵江州,至此,蕭繹取得了巴陵之戰的徹底勝利。 在慶功宴上,宋子仙、丁和被處死。 王褒、庾信、蕭韶、蕭恪、蕭泰等狂拍馬屁,蕭繹躊躇滿誌,這麼多年了,為了剿滅侯景,他確實“煞費苦心”:又是引入宇文氏、高氏,又是和兄弟侄子自相殘殺,又是扶持地方勢力陳霸先!總之,為了勝利,準確的說,為了當皇帝,蕭繹無所不用其極。 巴陵之戰,是雙方主力的正麵對決,軍事勝利更是政治勝利,軍心、民心、糧食、士氣、輿論等通通都會向勝利的一方靠攏,這就是所謂的“贏者通吃”。侯景放棄了自己最擅長的“擒賊擒王”,沒有避開巴陵堅城去偷襲江陵,這是一次重大失誤,可這是事後總結,沒有意義。 巴陵慘敗,給侯景帶來了一係列不利的影響,侯景的革命事業岌岌可危······
第86章 巴陵慘敗(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