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清楚地看到，今晚的夜空中，有三輪滿月。 　　第一輪的滿月是猩紅色的，照得他內心發毛。紅彤的月光像針，紮得他雙眼發疼。 　　“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對吧！？” 　　他的喉嚨像灌注了水泥，發不出聲，全身被無形的枷鎖捆牢，動不了身。可李桐明明隻想在自己屋的床上翻個身的呀！ 　　又一陣鉆心的疼痛傳來，仿佛自己的左手手臂被肢解開了。它似乎正在被炙烤著，被捶打刮骨著，一股惡心倒胃的燒焦肉味湧入鼻孔。 　　“我這是怎麼了？！為啥動不了！？被鬼壓身了嗎！” 　　除了猩紅的滿月，其餘四周，包括他自己，都是一片漆黑的。 　　甚至如果不是這鉆心的燒灼體感，這令人作嘔的味道，李桐都不確定他的身軀是否安然無恙。 　　“放開我，尼瑪的！！我的噩夢還不允許我反抗啊！” 　　“伽泰聖痕已繼承，彷徨者，歡迎回到狄拉克之海……” 　　管他媽的是什麼海……李桐隻想從床上跳起來——可他突然回想起來了，沒錯啊！今晚入睡前，他根本沒有洗漱上床呀。 　　彼時李桐，不是正對著出租屋的電腦屏幕，不斷完善著那幅克蘇魯風格的AI圖像嗎？ 　　怎麼下一瞬間自己就被綁在這，在這逼真感出奇高的夢境裡，被架在烈火上烤了？ 　　“彷徨者，請盡快錄入您的賬號，完成登錄。” 　　這股不可名狀、不知源頭、不男不女的冥冥之音，又在李桐的耳邊響起；這豈止是不可理喻的，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了，他李桐的夢境還能讓這些夢魘說了算！？ 　　“彷徨者，請錄入您的賬號名稱。” 　　不男不女的聲音重復了兩遍，李桐就徹底安靜下來了；他那像烙鐵般劇痛的左手手臂，似乎也沒什麼要緊的了。 　　因為那猩紅的滿月，張開了眼睛—— 　　如同虛空中巨大的身影，扒開了宇宙的黑暗帷幕，透過一輪滿月大小的空洞，自上而下地窺探著李桐。 　　僅一眨眼的功夫，這隻非人非獸的巨眼中，衍生出一串昆蟲復眼的構造，令李桐毛骨悚然，也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不對，我不會夢到這種東西，這不像噩夢……那我他媽究竟在哪！” 　　突然間，他能掙脫束縛了。 　　此時，李桐能看見的事物，極為有限。 　　除去那隻天體般巨大的眼睛，他僅能看見自己的左手臂上，印刻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符號，從裡到外散發血金色的光澤。 　　但至少沒有剛才那麼疼了，亦或是說，左臂變成乾屍般的手臂，耷拉在肩膀上了。 　　“李桐先生，您認為靈魂和肉體，可以永遠分離嗎？” 　　“哈？你還知道我名字？你TM又是誰？不是——我認識你們嗎？！” 　　他的暴躁、焦慮、恐懼，並沒有換來虛空的任何答復。 　　除去那個天體巨眼，它又像個肉瘤活物般，擴散出的輻射狀觸手——那些狂舞的暗紅色的，猶如太陽表麵的巖漿噴湧—— 　　在下一個瞬間，便將天空填滿成一幅璀璨如梵高的濃厚色彩、又經緯分明如畢加索幾何的圖案。 　　“等一下，這個場景，我怎麼會這麼眼熟呢？”李桐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 　　在2個小時以前，他確確實實在操作一個互聯網的開源工具，這個AI繪畫的開源平臺：massvie universe，中文名稱“全息宇宙”。 　　不僅如此，李桐，這位閑暇時間喜歡接私活的專業畫師，正按甲方要求，畫一幅“舊日支配者的倒吊宇宙”為主題的電子畫呢。 　　他不是根據原始渲染圖，修訂了字段細節，設置了200種字段修飾的組合，並全部上傳扔給了“全息宇宙”平臺，去跑AI生成的圖像算法嗎？ 　　他不是就在這漫長的深夜等待中，熬不住了才趴在桌上睡著的嗎？ 　　為什麼？眼前的星空圖案，跟自己閉眼前，在全息宇宙工作站上刷新出來的AI生成圖，是如此的相似？ 　　“啊哈！我明白啦！原來如此，難怪夢境會如此逼真！原來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李桐釋然地大笑起來。這舉動似乎產生了回應，他的雙腳突然踩空，整個人失重並墜落。 　　但頭頂上的星光觸手宇宙，卻絲毫沒有遠離。天體大眼，倒是慢慢閉上了。 　　月麵上的風暴海、澄海、靜海、危海、哥白尼撞擊坑、開普勒撞擊坑……這些標誌性的月麵地貌，又復原了，一輪皎潔蒼白的月亮啊。 　　毫無征兆地，李桐突然一屁股坐在堅實冰冷的地磚上。 　　這裡是普通小區的公租房單人宿舍。 　　熟悉的床架，熟悉的書桌，熟悉的電腦，還有自己養的一隻喵星人——今年滿2歲的膽小橘貓。 　　“我說呢，這不就回來嗎？做個噩夢把自己給嚇醒……”李桐閉著眼睛，用力按著太陽穴。 　　“好了別叫啦雪豹隊長，給你拿點夜宵，小魚片餅乾怎麼樣？”他扶著桌子往門口挪。 　　這要放在往日，這隻大橘貓——雪豹隊長——一到晚上就黏著他求抱求擼的，膽小鬼一隻。今晚是怎麼了？像見鬼似的叫的這麼淒慘。 　　“嗯？” 　　李桐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鏡。 　　他的電腦屏幕，這一張普通的顯示器上，正映現著一個倒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中間，有一隻眼睛，一隻非人非獸非蟲類的眼睛——如果這樣的活體構造，還稱得上眼睛的話。 　　它正盯著李桐，正隨著李桐的走動而滾動著眼睛珠。 　　一張動態gif圖畫？可李桐明明隻生成了一張靜態畫作呀？ 　　“我去！——” 　　魚片餅乾撒了一地。找書苑 www．zhａoｓhuｙｕan.cｏm 雪豹隊長慘叫一聲，隨即遁入衣櫃底部，李桐也被椅子腿絆住，側身狠狠地滾了一跤。 　　這一下，正好又壓住了自己的左手，仿佛整條手臂都要血肉開裂了。 　　“……不……該不會……” 　　他顫抖著端著這條手臂——忽然間又太疼了，像皮開肉綻似的。 　　在臺燈下，他的手臂上，那個烙鐵的、巴掌大的奇特紋理，正像個倒掛的十字架，最上方，是鮮血淋淋的三角形之言。 　　“彷徨者你好，虛空孕育萬物，湮滅啟明創生，歡迎來到狄拉克之海，請錄入您的賬戶名稱。” 　　李桐徹底破防了，他光著腳沖到窗前，一把拽開窗簾。 　　他發抖地拿起手機翻找日歷：今天是公歷2024年5月8日，農歷的四月初一。 　　離滿月的農歷十五還差得遠呢。 　　那為什麼此刻的天上，仍舊是那滿盈的月亮？？ 　　亦或是說，李桐仍舊被困在夢境裡？ 　　“真是……活見鬼了……”他的雙腳綿軟，又感到陣眩暈，真真切切的眩暈，好不容易控製好心態和體態，再一睜眼。 　　眼前的所見景象，尋常的單租房、尋常的家具擺設、尋常但又十分異常地躲在櫃子下的雪豹隊長——那顫顫巍巍發抖的貓尾巴。 　　李桐所見的一切的一切，都扭曲了起來。凡是發光的事物，都像那天體之眼發散詭異的光弧似的，散發出無數如海葵般的觸手，仿佛在招徠著他，去向那片狄拉克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