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巨大的長滿黑色鱗片的怪手,把周天抓起來,周天的腳慢慢離開了地麵。 來自於身體的巨大抓力,和慢慢離地的雙腳,終於告訴了周天: 這並不是幻覺。 早已麻木的心,隨著恐懼的侵蝕,終於漸漸清醒了過來。 他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升起了久違的情緒,恐懼,無盡的恐懼像潮水般洶湧的沖進了他的心臟。 隨著意識的逐漸清晰,劇烈的疼痛也漸漸顯現出來,周天張大了嘴,痛得讓他大聲慘叫著,但好像根本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 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嘴,想求饒,又覺得對方可能根本聽不懂。 一股巨大的腥臭味撲麵而來,在生命最後時刻,看著這張猙獰的血盆大口。 周天想起了那個遙遠的下午,溫暖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窗戶照進來,照在前桌那個女生的頭發上,過了這麼多年,他已經忘記了她的樣子,但依然記住那個黃色發夾。 他愛過的,那個戴著黃色發夾的女孩,他好想見她一麵。 但人潮洶湧,周天根本不知道從哪裡找她。 好想見她一麵啊。 周天心裡是這樣想的。 巨嘴咬下,接著是一段巨大而恐怖的咀嚼聲,鮮血像是潑墨畫,淋在了這個他將要耗費一生的房子裡。 接著,惡魔發出了一聲乾嘔,用不明的語言嘰裡呱啦的罵了一頓,像是吃到了非常難吃的東西,然後把他的半截身體狠狠地砸在地上,同時吐出了周天隻剩一半的頭顱。 如果周天還活著,可能會自嘲一句,原來自己連吃起來都這麼難吃啊。 但他已經死了,死人是沒辦法自嘲。 他的身體就這樣在血泊裡晾著,一天,兩天…… ………… ………… 一雙眼睛睜開,看著麵前慘白的天花板,和熟悉的房間,電視裡依然在放著爛俗的電視劇,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和平…… 想到這裡,周天忽然感覺自己的頭開始劇烈的痛了起來,腰的位置也變得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縫合起來一樣。 世界,真的和平嗎? 周天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好像就在嘴邊,但怎麼也說不出來是什麼事情。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痛苦,周天坐在床上,抓住自己的頭發,拚命的撕扯。 過了半個小時,他依然想不起來,於是就放棄了。 他努力過,做不到,然後放棄了,就像他已經差不多遺忘掉的夢想一樣。 他照常的穿上衣服,走到鏡子前洗漱,路過幻覺,走進地鐵,又是一天平凡又乏味的工作,前臺的小燕和新來的女同事依然在聊著八卦,今天的比較奇怪,在說一個年輕人突然爬上了高塔上,消防員正在勸他,讓他不要跳下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想不開呢,小燕是這樣吐槽道。 周天也沒有過多在意,繼續走到工位上開始新的一天工作,他麻木的工作,麻木的被上司罵,麻木的回家,快要走到家的時候,周天看著走進過無數次的防盜門。 不知怎的,周天的心裡突然升起一種沒由來的恐懼,他的心跳開始瘋狂加速,讓他無法呼吸,他緊緊捂住胸口,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過來勁,站起來,顫顫巍巍的往門口走去。 但越接近,周天心中的不詳預感就越來越重,他有一種拚命的想逃離的感覺。 最終說服他的,是明天早上要上班,如果今晚不睡覺,遲到了就沒有全勤獎了,房貸就還不上了。 想到這裡,周天沒有猶豫,把鑰匙插進門鎖,扭開了門。 當門慢慢打開,周天看著眼前的巨大黑影,他終於想起了一些自己忘掉的事情了。 聽到身後有聲音,巨大黑影慢慢轉過頭,杠鈴般的大眼睛看見了周天。 周天看到這一幕,巨大的恐懼像釘子一樣,把他牢牢的釘在原地。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巨大惡魔看見周天的一刻,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惡心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一樣,不自覺地開始乾嘔,他看起來有些憤怒地朝周天嘰裡呱啦說了一堆,然後又突然意識到麵前的聽不懂自己的話。 於是他皺著眉頭低頭醞釀,張開大嘴,像是初學語言的孩子一樣,但他的聲音極其低沉,讓人不自覺有種恐懼感: “滾,難吃……的……垃圾……” 然後這個巨大惡魔抬起腳,一腳把周天踢出去,周天像皮球一樣被踢了出去,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的身體,直接撞碎了走廊裡的玻璃,隨著一聲嘩啦的聲音,周天滿是血的身體和漫天的玻璃碎片一起,從二十三層的高樓上落下。 周天像一個被孩子嫌棄的玩偶一樣,摔在了馬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路上的一個女生看到,大聲尖叫起來,路上的阿姨也連忙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用另一隻手拿出手機開始報警。 很快,警車閃著紅藍交織的警鈴趕到了現場,他們開始清理現場,搜集證據。 漸漸地,周天的身體被清理乾凈,然後包起來抬走了。 馬路又恢復到了車水馬龍的狀態,一天,兩天…… ………… ………… 慘白的天花板,在爛俗電視劇的聲音中,周天睜開眼睛醒來,一醒來,他就被痛的直冒冷汗,周天的四肢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像是被撕裂過一樣,周天感覺比上次還要痛。 上次? 周天感覺到有些奇怪,上次自己很痛是在什麼時候? 周天怎麼也想不起來。 但周天也沒有多少時間想了,他要趕快去公司上班,他上一次遲到時拿不到全勤獎,交房貸的時候不得不向自己的媽媽要了一千塊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向媽媽要過錢了。 周天知道自己的媽媽賺錢不容易,自己沒辦法寄錢回去就算了,還向她要錢,這比砍斷周天的手,還要讓他更加難過,但沒辦法,房貸是一定要還的。 不能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周天忍住劇痛,套上衣服,踉踉蹌蹌的開始往公司趕去。 又是漫長的通勤,以及一路上的幻覺。 周天趕到公司的時候,離遲到隻差三分鐘,前臺的小燕在和新來的女同事聊著八卦,還是和通常一樣,是一個男團的緋聞,一聽就是雞毛蒜皮,但會讓粉絲尖叫的事情,周天照例充耳不聞,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當他麻木的忙完一天後,像往常一樣,走進電梯,今天罵過自己的領導張經理看到自己,冷哼一聲。 但周天已經習以為常了,他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的忍受著,然後出去趕地鐵的班次。 在走出地鐵後,街上依然能看到零零星星的幻覺,周天感覺自己已經習慣了。 奇怪,明明昨天才開始的幻覺,自己怎麼就已經習慣了呢? 上了走廊,離家越來越近。 周天雙眼無神,盯著熟悉的防盜門,但今天感覺它多了些陌生的感覺。 全勤獎,周天默念著這三個字,用手握著門把手,慢慢的扭開。 在扭的時候,周天感覺自己的頭開始痛起來,好像有些東西在自己大腦裡越來越清晰,好像自己在越來越抗拒打開這扇門,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它在戰戰兢兢,它在害怕打開這扇門。 “不能再跟媽媽要錢了!絕對不要!” 周天怒吼著,終於打開了門,他看著麵前黑色的龐然大物。 他想起了一切。 “媽媽……” 他虛弱的道了一聲,癱軟地跪倒在地上,兩次死亡的恐懼似乎抽掉了周天的脊椎,他隻能顫抖著嘴唇,叫出他最愛之人的名字,盡管他的最愛之人,對他接下來要麵對的命運毫無作用。 而他自己隻是茫茫人海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不具備直麵這件事情的勇氣。 看到周天的那一刻,巨大的惡魔用他那張血盆大口怒叫著: “怎麼……又……來!” 他張起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一巴掌再次把周天扇飛出去,但抬起的手,又慢慢的放下了。 “滾……” 他用非常瘮人的眼神死死盯著周天: “你比……屎……還難吃,不要……靠近……我!” 聽了這句話,周天終於緩過神來,慢慢爬起來,在惡魔嫌棄的目光中,踉踉蹌蹌的沖進電梯,瘋狂的按著一樓的按鈕,和關門的按鈕,嚇到了裡麵一個正在用耳機聽音樂的女孩,以為自己遇到了瘋子,下意識躲到了離周天最遠的角落。 叮咚,到了一樓。 周天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他走到了外麵,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長月街,以及遠方零零星星的怪物,這些隻有自己能看到的怪物,好像並不是幻覺。 不是自己瘋了。 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回頭看了看那扇代價是自己三十年青春的窗戶,看起來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不一樣,自己在那裡生活了六年。而街上的行人,似乎什麼也沒察覺,一如往常的邊走著邊說說笑笑。 夜幕漸漸深了起來,街上的路燈也漸漸熄滅,也看不見天上的星星。 周天在路上狂奔,一直到跑不動為止,他用手撐住膝蓋,大口喘著氣。 大腦裡的記憶充滿著不真實感,盡管兩次死亡的經歷那麼的……像是真的體驗過一樣,但因為一切的事情都這麼荒誕與不真實。 似乎剛剛篤定的心又再次動搖起來,他接受多年的唯物主義教育,再次向他提出一個問題: 真的是世界瘋了,而不是我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