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外(1 / 1)

方離簡單洗漱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穿戴整齊,而後才往大廳走去。   張望今日穿著一身綠色的束身衣裳,和他沉穩內斂的氣質大相徑庭,身後跟著三人,皆是差不多的打扮。   方離走上前,寒暄了幾句,方才問道:   “張大人今日這身打扮是?”   張望麵色凝重,沒有了書生儒雅、進退自如的風采,而是有些沉悶地開口道:   “城外兇險,輕甲無用、重甲妨礙速度,不如索性打扮得利落些。”   方離點點頭,照著妖禍未盛時的慣例,一地主官是做不了這麼久的,妖禍四起,這才讓張望在縣令位置上一坐便是近十年。   也有好處。他對城外妖修那可真叫了如指掌。   在見識了自己昨日凝元高階的一擊之後,還能讓他如此悲觀,想必在他掌握的信息裡,城外的兇險比他所想還要更甚。   一行人收拾齊備,上馬出城。   方離過去都是在劉家的中藥鋪子裡搭手幫忙,此時上馬,也有些露怯,可昨天已經裝過高手了,此刻若讓一匹馬嚇到……   不合邏輯。   麵板一抽,他心裡下意識地冒出這個詞。   張望在一旁默默觀察著,他一宿沒怎麼睡,讓手下連夜加急收集了這位冒出來的神秘年輕高手的身份背景。   得出的結論卻很是震驚。   方離乃是鄰縣方家長子方江,十幾年前和本縣劉家三女劉虹所生,方家、劉家,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身世平平。   方江在他六七歲時拋家棄子,離了臨仙,遠走他方,下落不明。方離便一直和母親劉虹還住在劉家。   可劉家也不過是個開小中藥鋪子的,既無能力延請名師開蒙,也沒本事弄來珍稀丹藥為他打根基。這麼些年,街坊鄰居一直看著他在鋪子裡幫工打雜,從沒見過有什麼出奇的呀!   難不成真有開竅或是轉世一說?   張望不動聲色,心裡裝著滿肚子的疑惑,卻一個字也不敢開口問。   畢竟形勢比人強,修為更是比人強,昨日那方離掐死鼠妖的一下,換做自己更是沒有抗下的可能性。   妖族天生稟賦異常,壽命悠久、體質強壯,靠著血脈異變就能進階,這樣結實的軀殼,方離還不是空手就能摁死。   張望想想昨日親眼所見的那一目,仍然為方離的殺伐而膽寒。再想想鼠妖以他為餌引自己出麵,就算給了補償,方離也多半會心存芥蒂,更要修好關係。   臨仙主城不算大,一行人很快出了城,又過了兩個村子,直到一座山腳下,張望才輕聲開口道:   “方供奉,再往前大約二十裡地,就到了白鴉妖山。”   方離素日裡悶在藥鋪,雖說是土生土長的臨仙人,可妖禍聲名在外,尋常百姓哪曉得城外布局,此時好奇開口道:   “白鴉妖山?我方才還看見有村子……”   張望麵露不忍,咬著牙回道:   “那妖本是一隻靈識九層的烏鴉,一朝異變晉入化形境初階,脫了黑衣,換成白身,裝著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樣。一年卻要吃一顆少女人頭,一對童男手掌……”   方離說到底也還是未經風浪的心性,此時變了臉色,語氣有些沖地說:   “那張大人您還不將這些村子遷走?難不成就放任它作惡?”   “一則是妖,它揚言若是遷走村子,便勾結另外一位化形羊妖,一齊攻城,叫我掂量掂量是三條人命重要還是一城人命重要。二則是村民,有老人說他們祖祖孫孫在此繁衍,無力抗妖是我玄天仙朝之過,不是百姓之過,寧死不遷……”   “說到底,不過是借口罷了。”   張望閉口不言,其中苦楚,如何為外人道?   跟著張望的三人皆是城中護衛隊的好手,此刻卻也不敢吱聲。兩位神仙打架,誰也不敢摻和。   再往前五裡,便有斷垣殘壁隱沒在藤蔓之中。   一個中年漢子扶著跪在地上,滿頭花白的老人,卻怎麼也拉不起來。   “父親,家中沒人怪您……都是那縣衙和白鴉的罪過。”   老人穿著的棕色麻布衣裳,雖無破洞,卻也有些油漬,此時沾上雨後的泥,更顯得邋遢不潔。他不住地沖著麵前的地磕頭叩首。   “玲兒是爺爺對不住你啊……若是當初不和那些老夥計們死犟,讓你們這些孩子先遷走該多好!我死不足惜,可怎麼偏偏死的是你啊……”   中年漢子心中淒然,死的是自家女兒,怎麼不心疼?他也怨、也恨,可見著老父真個跪下來沖著女兒和自己磕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是於心不忍。   家裡的婆娘已經絕食,老父又如此,自己肝腸寸斷,幾乎要一夜白頭。   女兒屍骨不全,隻好為她挖了個衣冠塚……   好好一個家,一日之間傾頹坍塌。   張望此時沒著官服,倒是為他省卻了不少麻煩。方離於心不忍,然而他也不是個嘴上靈活的,要叫他憋出什麼好屁來,難上加難。   他悶著頭,低聲恨恨道:“讓我瞧瞧這白鴉究竟有多大能耐。”   馬踏青苔,在廢棄的磚瓦上打出響亮的聲音。一個個人頭聽著響聲,從斷垣殘壁後的藤蔓裡鉆出。   方離這才愕然發現,這個小村落竟然不是廢棄的村莊。   隻不過村民們都藏了起來,藏在藤蔓後、藏在樹林裡、藏在倒塌的古樹下!   村民們的神色都是木然,對他們來說,打馬而過的即使同為人族,也改變不了他們的處境。   生在自然之中,他們樸素的生死觀裡,或死於病、或死於妖,卻沒有了自然衰老的選項。   有幾歲的孩子,好奇地上前,不知是想提醒他們調頭還是隻是好奇這些大馬,卻很快被大人攬回去,抱在懷裡。   大人們一聲不吭,沉默地,露著一顆顆頭,瞪著一顆顆眼珠。孩子們的好奇是對世界的探索,大人們的好奇,卻是好奇,眼前這幾人,多久會死在前進的路上。   死吧,死了也好。   村子還能綿延存續,除了那白鴉為了吃點新鮮的血食,刻意留存有生力量以外,就全仰賴路過無知的旅人,用自己的性命填飽了白鴉和它手下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