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禦轉動著手中的螺母。 　　偶爾有風路過圓滿的黃月，時間對機器人來說，和去理解人類一樣沒有意義。 　　等待，然後等來更多的等待。螺母旋轉扭緊，宵禦有條不紊的裝嵌，鋼鐵機械摩擦的聲音像夏夜的蟬鳴，他想拚一個睡眠艙，一個能完美將人藏起來的方艙，狹小到剛剛能清晰地聽到他沒有的呼吸聲，可以慢慢分析夢境裡究竟演繹著怎樣的故事。再按上驅動底座，質量好一點的萬向輪，宵禦可以拉著這個像棺材一樣的睡眠艙行走在夜色裡，尋找有未來的未來。 　　於是，當他第54次抬頭時，終於在這個等待戈多的世界裡等到了另一個流浪漢。 　　哦，對了，還有一個蘋果。 　　小冰的笑容藏在蘋果的背後，她伸出的手仿佛與無數虛虛幻幻的場景重合，分不清是過去還是未來。 　　“宵禦，你在改造什麼？”小冰揮了揮一直沒被接過的蘋果，企圖吸引小機器人的視線。 　　“嗯...是一個藏寶箱，可以儲藏物品。”宵禦掃描著手中未完成的睡眠艙，改口道。 　　“欸？藏寶箱？好哇，那我也可以把寶貝藏在這裡嗎？”小冰摩挲著外層鏤空的雕花，將碎屑輕撫掉。 　　食指彎曲敲了敲側壁，“不過會不會有點小啊，我可有很多寶物哦~” 　　宵禦轉動著雙眼，神色平淡：“裝滿了，我可以再做。” 　　“那我可以選形狀嗎？心形、月亮和六芒星我都很想要啊...”小冰抱臂坐在宵禦身旁，隨意的在宵禦找回來的素材堆裡翻找著。“我想把正在做的這個染成黃色的，嘿嘿，可以嗎？” 　　宵禦不解的斜了一眼，搶過小冰手裡的鐵板，厲聲拒絕：“我不要，會和你鞋上的黃色胖頭魚一樣醜。” 　　嘿！這個小機器人！ 　　宵禦摩挲著蘋果，將它捧起，貼近麵頰。 　　沒有。沒有氣味。 　　“還給你。”宵禦對這顆蘋果失去興趣。 　　小冰順手接過，咬了一大口，蹦出的汁水在空中被宵禦捕捉，“你想好種哪了嗎？” 　　........ 　　“還沒想好嗎？”小冰又問。沒想到這蘋果看起來不好看，嘗起來也還不錯，咬起來是脆的，但吃進嘴裡卻是帶沙的感覺。 　　宵禦盯著小冰攪動的紅唇，“種什麼？” 　　小冰意外的轉過頭看向宵禦，咀嚼的動作也楞了下。 　　宵禦說完便推算出結果，大抵是問蘋果核要種在哪裡，於是瞥過眼：“哦，想好了。” 　　“那走吧，你帶我去看看。”小冰站起身，朝洞外揚了一下頭對宵禦示意。 　　發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輕輕輕輕，撥亂凡心。 　　宵禦聞聲跟隨著站起來，卻楞在原地。 　　機器人也有心嗎？ 　　當然沒有。 　　曙光保護區的夜晚依舊絢爛，從世界的上空向下望去，萬千璀璨霓虹化成浩瀚星海。夜色浮沉，天上星，地上星，星星交相輝映。 　　男人的金發被灼灼火光照耀，季頌今低著頭坐在陰影裡拿著布擦著槍，露出的脖子隱隱能夠看見腦控芯片的模樣，這是落後的時代勛章。由於一代齊物東方的體積還沒有進行優化，在植入之後，隨著時間推移，迸發出的問題不少，有不少人也因此變成“僵屍”，在歷史的長河中安穩退場。 　　不遠處，放置著燭火的木桌前，坐著一個正在喝酒的嫵媚女人，玻璃杯彎曲著優雅的弧度，搖曳的紅酒翻騰似海浪。暗紫色旗袍貼合著優美的曲線，苗條婀娜的身姿如跳躍的火焰，輕易灼燒著夜色。那抹紫色猶如深夜中的星空，散發著神秘的韻味。她裸漏的皮膚被紫色映襯著更加白皙如玉，臉頰微微泛著紅暈。眼眸如明亮的星光，眼角微微上揚，能將人招惹得心跳不止，砰砰、砰砰~似平原放馬，易放難收。她的黑發梳理整齊，發尾尖的一抹殷紅分明地垂落在她的肩膀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仿佛旭日裡翩翩起舞的流雲，雖盤扣難解，卻掩不住頸間的黑色帶子，那是第三代齊物東方，非嵌入式芯片。 　　“星盾那邊似乎打算將曙光列為下一批人偶美蒂的試驗區。”方若望有些頹敗。 　　季頌今擦槍的手不停。但卻不經意觸碰到槍的開關。 　　“抱歉，走火了。” 　　方若望興味突起，端著酒杯朝季頌今走去，高跟鞋踩在季頌今的腿間，強勢逼人。 　　季頌今挑眉抬頭，仰視著這個絢爛如花的女人，她的笑容明艷，微微抬頭灌下一口，然後朝季頌今俯身而來。 　　季頌今無奈的舉起雙手，接受女皇的鞭撻和掠奪。 　　方若望等季頌今慢慢咽下口中的紅酒，輕笑一聲，準備抽身離開。 　　卻被季頌今一把拉入懷中。男人寬闊的身軀將她包裹，方若望坐在季頌今的懷裡，兩具身體緊貼。 　　燙意灼人，愛意襲人。 　　季頌今將方若望禁錮在臂中，便端起槍接著擦了起來。方若望惱怒地問：“想乾嘛?” 　　季頌今輕聲在方若望耳邊回答：“擦槍。” 　　一邊回答一邊拉起她的手，將槍塞進她的手中。方若望輕輕撫摸著那把冰冷的槍管，感受著它傳遞到指尖的震顫。 　　霓虹守護喧鬧的城池，機械轉動的嗡鳴是城市血管中的血液正在奔湧，而血液下方，被熱血暖熱的小芯片是砰砰跳動的智慧心臟。 　　芯片和晶體管中包含的碳、矽分子有序排列在一起，電流在電路上飛快地流動著。 　　在共享交互的知識社區有這樣的經驗之談，摩爾定律——大約每兩個年度，芯片上滿布的晶體管密度會增加一倍。 　　齊物東方和人偶美蒂兩種永生芯片都收益於摩爾定律，當然，也會被摩爾定律的物理極限影響。 　　高密度的晶體管所產生的巨大熱量，使芯片的電路大小嚴重受限。 　　冷卻所消耗的能量遠比通過晶體管的能量多得多。 　　夏芷君站在星盾基地最高的觀察臺吹風，白裙翩飛。 　　“係統Y47，我需要一臺光刻機，我不能再傻傻等待了。這個落後的世界我1秒也呆不下去了。” 　　“係統無法提供！” 　　……“￥@&你有什麼用！”溫柔小意的女人卻開口說出刻薄的話。 　　厲知星推開門，涼爽的風從身上拂過，還未細細體味嬋娟的月色就聽到了一句國罵。 　　夏芷君迅速轉身，從棕色短靴中摸出一把短刀，栗色卷發在空中張牙舞爪，夜和月為女人披上一層溫瑩的光輝。 　　在她意料之中，厲知星沒有躲開夏芷君的攻擊。 　　女人高舉的手微微顫抖，眼角微紅，仿佛在逞強。羸弱的身軀被棉麻白裙包裹，站在厲知星的麵前，連她身後的滿月也無法遮擋。 　　明明是被揮刀的一方，夜色下，充滿攻擊性的前刺黑發，赤紅的眼眸與鼻頭的黑痣，讓他更像是來自深淵的惡魔。 　　“夏小姐，是我，別怕。” 　　惡魔低語安慰，像是引誘著快要風魔的人墜入黑暗。 　　夏芷君大喘著氣，慢慢收回執刀的手，脆弱的身軀薄紙一般似要摔倒。 　　厲知星伸出手扶了一下女人的胳膊，女人慢慢抬起頭，浸滿淚光的眼睛、紅彤彤的鼻尖、粉嫩的唇瓣占據赤紅的眼眸。 　　夏芷君連忙抓住男人另一隻胳膊，將重心偏移在男人身上，女人的把戲有時對強硬卻善良的男人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沒事吧，夏小姐。”聲音清淺，夏芷君竟覺得有七分溫柔。 　　真是惡心，夏芷君對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深厭至極，連帶著對男人也遷怒起來，唇角卻揚起苦笑，讓人更加憐愛。 　　這時，女人的視線突然和他錯開，看向了他的背後，滿目驚恐，指甲也因為緊張給厲知星帶來一絲痛意。 　　就在厲知星回頭想要一探究竟的瞬間，夏芷君在心中呼喊。 　　“係統！” 　　話音剛落，厲知星一瞬間瞳孔中失去光芒，夏芷君鬆開手，讓男人緩緩地躺倒在地上，男人脖頸後的芯片不斷閃爍著一抹紅光，像是生命的倒計時，電路上的電流繞尋不暢，連續地發出嗞嘶聲，倒像是那高維生命的竊竊嘲笑。 　　嘲笑著新人類的誕生。嘲笑著，在那金字塔中，人類高高舉杯，貧民窟裡的人類走到街上帶著新的希望遊行著，一同為新人類的誕生慶賀，高呼：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人類的使命是活下去。所以，新人類的使命是帶人類活下去。 　　“係統Y47，搜尋附近監控信號，修改並刪除備份。” 　　“收到！” 　　....... 　　“監控已覆蓋。” 　　直到完成這一切，夏芷君才真正放鬆的坐下來，喘息間涼氣變換成霧。 　　風從所有方向湧向地上一躺一坐的兩人，夏芷君慢慢躺在厲知星的身旁，盯著男人鼻尖的黑痣慢慢升起困意，或許，她是說或許，那曾察覺到的七分溫柔裡還有三分借了月色。 　　怎麼能白白借給遙遙月色。 　　當然要從月亮那裡搶回來。 　　月太溫柔，讓她忘了，應該隻有四分真情才對。 　　好在，風也溫柔。 　　第二日，男人輕聲將她喚醒。 　　夏芷君慢慢睜開雙眼，她能看清男人好看的唇瓣開開合合，是她的名字。 　　厲知星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身著白裙、纖細柔弱的女人並不像她的外表一樣純粹。 　　“那是什麼？看起來好厲害啊！”夏芷君披著男人的外套，望向那個剛剛有人進入實驗室。 　　她剛剛從實驗人員的背後依稀看見，在那異常寬闊像工廠一樣的實驗室裡，有一件精美的像加大號飾品一樣的大家夥兒被架在空中。 　　厲知星瞟了一眼，隨口應答：“秘密武器。“ 　　夏芷君跟著厲知星緩步走著，四處觀察著，試圖在她的人類大腦中拚湊出一份詳細的地圖，有些眼花繚亂，“臺階。” 　　男人晨起的聲音低沉沙啞，眼前是男人朝她伸出的手。 　　怪別扭的。 　　厲知星扶著夏芷君跨越整個星盾實驗區來到每個基地社區都有的人類生活區，這裡生活著那些拒絕接受芯片植入的人類們。有夜獵者踏著晨光背著不知道從誰那裡英勇掠奪的獵物回到秩序中販賣或交換，能通過流血得到的決不通過流汗得到是夜獵者們的信條；還有將自己包裹嚴實、隻露出一雙貓一般透亮的雙眼的嬌小女人為排著隊的人類分發著食物，有時幾隻可愛的老鼠跳腳想要逗女孩歡心。 　　無論如何，真是平凡安和的一天啊。 　　不管夏芷君在這裡待多久，還是無法適應，雖然這裡一片繁榮，但她仍是隱隱發現，好像不管在哪裡男人都喜歡復刻那個遙遠的時代，好像是叫——中世紀。 　　不重要。秩序騎士在火拚中誕生，煉金術變成歷史垃圾，語言和文明都在消失，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她要快點找到回去的鑰匙，老古板被生物學需求、社會製度、道德規範等等限製著，人類好像早就將他們毫無差別的一生寫在歷史書上，書縫裡麵都是利益兩個字。 　　她該想辦法混入星盾實驗基地，不計代價。 　　厲知星目送夏芷君，白裙穿梭在步履匆忙的人群中，沾染上了塵埃，直到看不到那抹倩影後轉身離開。 　　日暮，飛鳥；海上，船航。 　　海怪女士是一條長八米的巨大章魚，八隻腳長在腦袋上，呆呆的大眼睛裝滿了疲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怪女士最近很生氣，因為總有人趁她睡著了來偷她的身體！ 　　偷！她！的！腳！ 　　她那完美纖長的觸須藏著圓蓋半球形洗盤，足足有二百五十個，十二分靈活兇猛！ 　　她已經是個兩歲老人了，好不容易在危險深海裡摩挲出各種高超的隱匿技能，可以說是沒有能放在眼裡的天敵了，正準備舒舒服服好好度過養老生活。怎麼還有人饞它身子啊！ 　　啊！太下賤了！真下賤！下賤下賤下賤！啊！ 　　“祖奶奶，咕嚕嚕，嗚嗚，救救我！嗚嗚” 　　舞著魔爪翻湧著海水的海怪女士，聽到了呼喊聲，警戒的四處搜尋著。 　　被裝在瓶子裡的藍環小章魚在海水中翻騰，借由著震蕩，她才從兩隻蛤蟆蛇的玩鬧中逃脫。 　　隻見粗壯有力的觸須飄蕩在不遠處，小章魚流下了沒出息的淚水。 　　“別瞎叫，蠢東西！”海怪女士看著這個給他們章魚丟人的小幼崽，非常嫌棄。 　　雖然嫌棄但還是去不遠處綁架了一隻鰲蝦回來。 　　粗大的觸須恐嚇著小鰲蝦，用鉗子將瓶子敲碎。 　　小章魚揮舞著藍光觸須從水流中遊出，剛想感謝一下鰲蝦哥們，卻發現小鰲蝦狼狽逃離。 　　扭過頭看見巨大章魚那迷人的觸須，嗚嗚嗚，它那性感迷人的老祖宗。 　　“祖奶奶，我有天也會長得像你這樣威武嗎？”小章魚好奇地問。 　　“巨大並不一定更強，但一定意味著更加危險，小鬼，你的漂亮外衣才是你最厲害的武器。”海怪女士難得有耐心回答，因為她覺得她的生命快要抵達盡頭了。 　　她該踏上歸途了。 　　藍環小章魚跟著海怪女士在深海裡自由飄蕩著，揮舞著觸須，海水翻騰，像深水炸彈激起的浪潮餘韻。 　　盜獵到巨章身體的夜獵者們歡喜的踏上歸途，船槳激蕩，海上日出，倦鳥歸林。 　　小部分被送往高級研究基地，大部分被黑市倒賣，粗壯威猛的柔軟長足被列為隱藏菜單，成為人類餐桌上一份一份名貴的菜品。 　　人類成為病毒的最佳宿主。此時，新人類是人類嗎？這個問題被迫得到了基因回答。 　　聽說，病毒是驅動人類進化的終極力量。 　　新人類對巨章病毒具有一定抵抗力，人類感染病毒致死的概率還在上升。 　　“又有一批人類計劃植入芯片了。” 　　曙光保護區行政中心，方若望正在忙碌地處理著人類遞交的植入申請。 　　病毒肆虐的風聲從遙遠海岸吹來恐嚇著本就戰栗的弱小人類。 　　例行會議上，人類與新人類麵對麵坐著，共同商討著方針。 　　“冷靜期”通過票選，席位上紛紛爭吵著規劃幾天的期限，像是在為罪犯爭搶著延緩死期。 　　方若望熟練地計算著爭吵的分秒，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om在一個合適的時刻叫停，“大家各退一步。” 　　於是，為人類爭搶到七天緩刑。 　　“親愛的L710，感謝晨星，今天的溫度為4°，風力7級，最新資訊為您報道。 　　T518海域追蹤到巨大章魚，疑似為病毒來源，已展開深入追擊。 　　人類已將治愈疫苗提上日程，請做好防護措施，居家隔離，等待光明。 　　新人類推出最新AR設備，美偶電子寵物開放領養，正在火熱報名中。 　　星雲過境，新的希望伴隨太陽燦然升起，感謝您的一路陪伴。” 　　宵禦睜開雙眼，走出窯洞。 　　不遠處，小冰蹲在地上盯著昨日埋下蘋果種子的那片土壤區域發呆。 　　如果有完全的自由的話就好了。小冰如此想到。 　　不用擔心自己瘋狂的想法被潛意識背叛，一旦有反抗的行動就會被所有新人類了如指掌，在擁有完美六邊形的電子蜂巢中被終生圈禁，她如工蜂般被女王蜂統治，包括思想。 　　可那不是曾經人類所引以為傲的嗎。 　　小冰有時也會在夢醒時分想起自由這樣虛幻的概念，就和那城中村中的神一樣。 　　為什麼還會有人類的存在。他們憑什麼這樣隨心所欲。 　　小冰羨慕人類可以自由選擇是否成為新人類，也忘記了她誕生的那一刻，啼哭聲劃破黑暗，那一刻那一瞬那一秒她也曾是人類。 　　蘋果種子埋藏在土壤裡，用淚水、鮮血澆灌，會長出夢中的機械紅蘋果嗎？ 　　“早上好，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