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逃離摩天大樓五(1 / 1)

第三天的戲份比前兩天的多而且還要頻繁的換造型,古風造型又比較繁瑣,晨雨曦都差點在化妝間睡著了。拍攝地點在古城,車開了兩三個小時。   就在得知劇組已經在景區定了酒店可能要拍上好幾天後,晨雨曦的心哇一下涼了半截。   不過拍攝場景讓她意外,景區重現了古時上元節情景,滿街張燈結彩,舞龍舞獅的,雜耍的熱鬧非凡,人潮湧動。小鋪前掛著燈謎,擺著各式各樣的花燈。   少女穿著紅色繡著花的襦裙,外麵套著白色絨邊的披風。她麵容嬌俏秀麗,梳著俏皮的交心髻,頭上插著銀色的雀簪和顏色鮮亮的花釵,步伐輕快地在街裡穿梭。   她停在一個小鋪的燈謎前,抬手翻看。   “姑娘可來對了,咱們這小鋪花燈最多,好看得很。一文錢一個燈謎,答對三個燈謎可以換一盞小花燈,五個燈謎一盞大花燈。”鋪裡的人熱情招待著。   “行。”少女笑著應承下來。   輕輕鬆鬆答對四個燈謎,她翻開第五個。   “小姐真是聰明,一下子就解了謎。”旁邊的年紀相仿的丫頭稱贊道。   少女盯著卡片,剛想開口說出答案,就聽到導演的話外音。   “思索一下,假裝猜不出來,很為難的樣子。”   晨雨曦剛張開口就閉回去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男主進。”導演指揮道。   然後旁邊就走近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   他瞥一眼牌麵,輕聲說了一句詩。   “看花何事卻成愁,悄不會,春風意。”   少女聞聲側身抬眼,清澈褐的色眼眸撞上了一雙含笑的墨色眼睛。   少年欠身行禮,俊俏的容顏柔和輕笑,長長的青絲束著玉冠。   晨雨曦莫名覺得他好裝,內心沒由頭的想發笑,但還是礙於劇情,隻得表現得恍然大悟。   “謎底是悄。”   鋪主撓撓頭,看看鋪前的男女。隻當他們是一起的,便讓那姑娘挑選。   “這個吧。”少女挑了個漂亮的鯉魚燈。   鯉魚燈活靈活現,魚身輕巧地擺動。   少女和少年走出幾步。   她淺笑著致謝。   少年溫和地表示不用。   “姑娘才思敏捷,獲得花燈是注定的,與我沒什麼乾係。”   兩個人並行至橋上,一同談笑。   但實際情況沒有攝像鏡頭中的那麼美好。   兩個人本來就都是內向的人,雖然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但就是沒什麼好聊的。晨雨曦也找不出什麼共同話題,兩個人站在橋上尬聊。   “……你愛吃臭豆腐嗎?”   “還行,不討厭也不喜歡。   “香菜呢?”   “也能接受。”   “榴蓮呢?”   “這個接受無能。你呢?”   “這些我都很喜歡吃,我們的喜好倒是差得很多。我和林敘然的口味很相近,都挺重。但你愛吃清淡的。”   “隻是吃習慣了,也稱不上喜歡。其實我倒是挺想暢快的吃辣,但奈何腸胃不好,顧忌的又多,常常是望而卻步。”   “哦,那挺可惜的……”   他倆雖喜好不同,但是心性相近,是彼此連甜鹹之爭都吵不起來的人。   尬了一會,兩人詭異的沉默了半晌,晨雨曦看著橋下流淌的明亮河燈,頭上綁在樹上成百上千條紅色的綢帶和不遠處升起孔明燈,神情惘然。   “怎麼了?”   鬱閑烯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看……那些紅色的,閃爍的,明亮的,流動的,升起的,都是人們美好的願景。期望沒什麼特別的,但是當人人的期望實體化,凝聚在一起,總是那麼漂亮又震撼。”少女的眼裡流動著光,呆呆地盯著人們的美好願景,心弦在溫暖的長河裡輕輕徜徉。   “人世人不能定,好像人人都在流浪。期望總是必然的,那是人們渴望未來的證明,總得找些什麼寄托吧……你想放個河燈嗎,或者綁個紅綢帶?”少年看著她,眼神溫柔明亮。鬱閑烯平時如此說話總像是在講什麼高深的哲理,晨雨曦雖並不討厭,但也接受無能。但眼下她抬眸看著說話的人,卻覺得好像說的不錯。   旁邊的鬱閑烯是平時少見的造型,一隻玉簪綰起了青絲,青白色的交領直裾外套著一個青色的大袖衫,延邊鑲著一圈墨色毛領。他骨相優越,頭型飽滿,很襯古裝。容顏又十分上乘,遠山眉,憂鬱淡漠的下垂眼,左眼下的淚痣,高挺的鼻子和月牙唇,是樣樣都絕佳的古代公子。   晨雨曦看著他,輕輕一笑開口道。   “樂意之至。”然後小跑著下了橋。   鬱閑烯快步跟上去。   晨雨曦蹲在岸邊,輕輕將河燈放在水麵上,緩緩推遠,河燈隨著水流慢慢漂走,變成遠處微弱的光。   “我的願望,它飄走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   “它會去你想去的地方。”   少年站在少女身邊,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後眺望著遠方。   “可以,今天的素材很好,很自然,氛圍感絕了。”導演走過來把兩人的抒情打斷。   兩人之間一下子忽然又尷尬起來,道別後就跑回化妝間卸妝了。   次日要拍攝亭臺躲雨,泛舟湖上。   少女一身青綠色的襦裙,掛著一條銀白色的披帛。清麗的同心髻上釵著一隻綠萼花簪,周遭點綴著幾個珍珠小釵,脖子上戴著珍珠和紅寶石做的瓔珞項鏈。   本是來同友踏春賞花的,卻被雨困在湖邊的亭臺裡。   涼涼雨風吹來,她冷得一個激靈。   悵然若失之際,廊橋一陣腳步聲傳來。   難道是走散的友人。   少女回頭張望,隻看見一個行色匆匆的男子朝亭臺跑來。她頓時心下一緊,攥緊了手帕,心裡惴惴不安。   男子將近,少女轉回身,避免與陌生人相見的尷尬。   來人站在亭臺邊上,將將能避到雨。又抖了抖被水浸濕的外袍。   沉默半晌,少女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瞟他。   是個麵生的俊俏公子。   男子一抬頭和她對視上,少女立刻移走目光,往向別處。   那男子卻緩緩走近了幾步。   少女無端慌張起來。   “姑娘,是不記得在下了嗎?”   男子溫潤的聲音傳進她耳中。   少女回頭望去,正疑惑時,男子又開口了。   “上元節我同姑娘一起放了河燈。”   少女眼睛一亮,心裡立刻放鬆下來,她淺笑道。   “原來是上次那位公子,今日再見還真是有緣。”   “是啊,多虧這雨,讓我能與姑娘重逢。”   看著鬱閑烯一本正經的樣子,晨雨曦莫名想發笑。   然後她就真的笑場了,還笑得花枝亂顫。   鬱閑烯一臉不解地看著她。由於劇情隻有大綱,沒有特定臺詞,導演也並沒有急著喊哢,倒是繼續盯著晨雨曦的反應。   晨雨曦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開始為自己的笑找個合適的借口。   “我剛剛還在為這場雨而惱怒憂愁,公子卻因這雨覺得欣喜,真是有趣。”   然後兩人在亭臺斷斷續續地閑聊。   直到雨勢漸小,兩人才說起了各自至此的緣由。   然後興致正好的兩人決定一起遊湖。   做上了小船,搖搖晃晃蕩在湖上。   兩人一同賞景,時不時聊幾句。   晨雨曦倒是真的很開心,比前兩次拍攝都自在都舒心。時不時撩撥一下湖水,又依靠在船沿遠眺,或者用眼睛找湖麵上低飛的美麗蜻蜓,然後招呼旁邊的人看下過雨後天空上的乳狀雲。   但意外總是率先到來。   不美麗的時光是從鬱閑烯躲蜻蜓開始的。鬱閑烯的潔癖不輕,也很討厭各式各樣的蟲子。   這時晨雨曦還在無憂無慮地眺望遠山,享受公費旅遊的絕妙時,下一刻她就感覺船猛地一晃,連著顛簸了兩下。   她疑惑地回頭,剛好看見鬱閑烯一下子仰頭栽進了水裡。   她的心情頓時也不美麗了。   因為兩人是在拍攝都沒有穿救生衣,眼下情況十分緊急。   鬱閑烯水性不好,嗆了幾口水,就沒了力氣。肺腑被嗆入的水撕得生疼,窒息感貫穿著整個呼吸道。他無力的揮動著手臂,沉得更快了。   少年掙紮著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都抓不住。   湖水沖刷著他的眼睛,絕望和痛苦高頻地交疊著。   在意識消退之前,鬱閑烯卻恍然間不可抑製地想起船上的人。想起了很多,想起她掩麵脆弱地流淚,想起她微笑著強裝鎮定,想起她光彩奪目時驕傲的身影,想起她認真時微微煽動的睫羽,又想起她第一次因自己落水。那時的她是不是也如此痛苦?   可自己當時沒有救她,現在想彌補卻已經無法挽回。   他本就沒有什麼好開脫的,他是客觀上的兇手,是痛苦最開始的締造者。   所以啊,沒有那麼多意外,一切都是事在人為。這不過是善惡有報,因果輪回,他有什麼好為自己開脫的呢?   鬱閑烯的身影漸漸下沉,陷入了波瀾不驚的湖水。   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秒晨雨曦就看見坐在兩人中的攝影師,放下攝影機一頭紮進水裡救人。剛掉下去一個人,船本身就歪斜了些,坐在兩人中的攝影師現在猛地一走,然後船就馬上一個大顛簸,在晨雨曦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帶進了水裡。   身體倒下去的那刻,她的心情不甚平靜。   不是啊,怎麼還帶誤傷的?   甚至內心還沒抱怨完,她就瞬間墜入水中,猛嗆了幾口湖水,湖水的寒意包迅速包裹住她,凜冽冰涼的水沁入肺腑,窒息感驟然襲來。   她雖怕水,但好在學過遊泳。強烈的求生感,讓她不顧身體的痛苦,壓下恐慌,踩水遊了幾步。瞥到旁邊的船後遊過去伸手死死抓上了船沿。   晨雨曦全身戰栗,不住地顫抖,看著旁邊跟攝船上下餃子一樣跳下水的工作人員,她說不出一句話,隻覺得這種場景有點意想不到的荒誕。   平安後的後怕和不安一瞬間就湧上了她心頭,片刻後她有些呼吸不穩,身影隨著湖水輕輕搖蕩,她麵色蒼白地看著被撈上來不斷吐水的鬱閑烯,心裡五味雜陳。   那人虛著眼望著她的方向。   晨雨曦也知道他看的是自己。   那一刻兩人對上的目光,深沉又復雜,好像隔著很多年的水霧,是漂浮著的多年來已經破碎的淚光。   鬱閑烯逐漸清明,對望的眼神裡既愧疚又感激。顯然落水的人誤會了,誤會晨雨曦在水裡是為了跳下去救他。但全然不是,晨雨曦沒有那麼蠢,她不會在無法自保時,高估自己的能力而去救人。況且,她沒有那麼高尚,如今還籠罩在懼水的陰影之下,她也做不到主動去救當年無心傷害自己的人。   晨雨曦雖然懂了,卻沒有回應。她回望的眼神依舊是淡漠,痛苦的,下一刻她收回目光,緊盯著逐漸朝她遊近的工作人員。   晨雨曦和鬱閑烯無法和解的原因鋪陳在眼前。   他們之間隔了很多年,他們的心也隔了很多年。   鬱閑烯望向她的眼神總是蒙上一層經年的愧疚。   鬱閑烯的心還停留在十一年前她落水的時候,而晨雨曦的心永遠停留在現在。   有工作人員遊到晨雨曦身邊為她穿上了救生衣,拽著她遊上了岸。   齊淩和柳瑜迅速跑到她身邊,周圍圍著一圈工作人員。   柳瑜為晨雨曦裹上浴巾,輕輕擦拭著她麵部低落的水。   她的眼睛被水沖刷的生疼,眼眶很紅。   柳瑜輕拍著她為她順氣氣,齊淩驅趕開了周圍七嘴八舌關心的工作人員,又氣勢洶洶地去找導演問情況。   “感覺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一點?”   柳瑜輕聲哄著問。   晨雨曦沒說話,劫後餘生的驚悚感和沉重積壓在脆弱的心臟上,經不起回想。   她躲在柳瑜懷裡控製不住的嚎啕大哭,身體不住地戰栗。   她害怕水,她害怕死亡。   窒息的速度快得讓人甚至來不及思考,就頓時陷入絕望。和曾經一樣,那麼突然,那麼猛烈的無力感。   這是她第一次外放式地宣泄自己的情緒,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大眾麵前。在滅頂的恐慌之下,她無法再逞強,她也是那麼脆弱,沒什麼超人之處。   晨雨曦才十六歲,她還裝不了成熟。   柳瑜心疼地抱住她說不出勸慰的話,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脊。   晨雨曦自始至終都很害怕水,從第一次意外落水起,到過去一邊害怕一邊不服輸地學習遊泳,再到這一次的意外落水,都是因為同一個人。隻不過這次,她不需要在經歷在窒息裡等待死亡,也不需要靠別人救才能存活。   橫亙十年卻依舊鮮明的痛苦和痛苦兩頭無法親近的兩人。隻適合各自安好。   換完衣服的鬱閑烯立馬來找晨雨曦,看見她還在柳瑜懷裡哭,就低著頭在一旁靜靜等待。等到晨雨曦哭得沒力氣,柳瑜囑咐兩句就走了,鬱閑烯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和她說話。   “那個謝謝你。”   但晨雨曦不是很想見到鬱閑烯,偏著頭沒看他。   “……我沒想下水的,是攝影師跳下去,船把我晃下去的,別來謝我,我禁不住。”晨雨曦的語氣又委屈又幽怨。   晨雨曦雖然不怨他,但是也不可避免得生他的氣。   鬱閑烯倒是沒料到是這種結果。   他隻是以為晨雨曦不計前嫌地去跳下水想救他,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鬱閑烯不是主動的人,也沒有那麼擅長表達,明明有些話十年前就應該說出口,卻堵在喉嚨,遲遲說不出口。所以他常常覺得自己活該,明明幼時唾手可得的,卻不懂得珍惜,現在卻為此後悔。   半晌沉默後,他滾動著生疼的喉嚨低低開口。   “對不起……”   “我從沒想過讓你受傷害……”   “是我的疏忽……對不起,讓你受驚了,還嗆了水。”   “我……我真的,沒想過讓你受傷害。”   少年哽咽著道歉,豆大的淚珠不斷從眼眶砸下,翻滾著他積攢十幾年的痛苦。   這句道歉不知道是為十年前,還是為現在,或者來說都是。   他已經愧疚地活了十年。這句話他等了十年才開口。他早就錯了,甚至讓別人為他的錯誤吃了苦果,負重前行了許多年。   自從生下來,一直伴隨著鬱閑烯的是自閉癥。記事起他的世界就沒有色彩,也沒有光亮,一切都蒙著灰色的濾鏡。世界是寂靜的,是疏離的,是他一個人的。那個來醫館纏著他的小姑娘太吵鬧了,是不屬於他的世界的,是本不應該存在的。   安靜!   快安靜!   從他的世界消失!   “小遲……哥哥”   “哥……”   對,消失就好了。   世界就安靜了。   小小的他靜靜踟躇在湖邊,看著掙紮的身影漸漸沉沒。   少年的心臟猛烈地疼痛,這本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沒想過害人。但是強烈的害怕往他的腿裡灌了鉛。   沒有人吵吵鬧鬧的陪伴他,也沒有歡笑。但如此寂靜的世界,年幼的鬱閑烯卻第一次覺得無法適從,明明這是他的容身空間。那笑容,那些小心翼翼的問候,那個笨拙的身影,明明他那樣嫌惡,卻怎麼好像無法從心裡抹去。   “對不起……”   他低聲喃喃。   他的淚不斷地砸下,在這十年裡每一個想起她的夜晚裡。   當知道晨雨曦多年的苦痛時,他明白這些苦痛少不了因為他而產生的那一份。他病態地想過,讓她親手報復自己,或者自殺來終結屬於那份來源於痛苦。可是,晨雨曦卻隻是冷漠的,一直都是冷漠的,好像從始至終都不在乎,也從不認識,甚至不想和他有瓜葛。   得不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不過是他的報應。拋棄真心的人得不到原諒。   永遠,得不到原諒。   那是上帝給予背棄者的詛咒,讓他們求愛不得,讓他們重蹈覆轍。   晨雨曦靜靜地望著他,沒說話。   兩人都紅著眼睛。   許久之後,才聽見她開口。   “我們放過彼此吧,鬱遲。不必去承受一個不屬於你的罪名。”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了他的藝名,也是他的乳名。   晨雨曦無法原諒,是因為她不認為這些都是鬱閑烯的錯。在她有心理疾病了之後,她更能與當時自閉癥的鬱閑烯共情。   但放不下過去的人也走不出過去。所以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都不責怪。   隻是心底記仇的執念作祟,讓她始終無法正視鬱閑烯,也無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輕鬆。   他們兩人的磁場很奇怪,一個拚命想逃離過去,一個死命地糾結於過去,交疊在一起無比壓抑,別扭的放不開自我。   所以他們必須狠下心來與過去割舍。   於是晨雨曦又說。   “我都已經忘了。”   晨雨曦定定地望向遠方,她不想再提起過去,她需要活在當下。   “你不必介懷,我不必怨忿。我們都好好活著,就是最重要的。”   有淚從眼角滑落,她轉頭望向鬱閑烯的眼神真摯灼熱。   鬱閑烯沉默地看著她,眼中翻湧著萬千情緒。   “……願我們都忘了,以此能輕鬆地活著。”鬱閑烯抬手拭去了她臉頰的淚,溫柔地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