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孩子生活 在有錢人的城市 他嘗試用精神去對抗物質 —《窮孩子》龍膽紫 “我還什麼都沒準備……” “你行李箱昨天都沒動,還擱玄關呢,直接拿著就走了。” “我們倆一起出去,被拍到不好。”沐清安不想自己連累晨雨曦。 “放心,我對你沒想法。而且你還沒到家喻戶曉的程度,沒什麼人認得出來你。”晨雨曦打斷他。 然後沐清安就稀裡糊塗地和晨雨曦上了高鐵,稀裡糊塗地到了封江。 “什麼安排?”沐清安帶著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跟在晨雨曦身邊。 “別管,聽我的就是了,我來過好幾次呢。” 晨雨曦喜歡來封江散心,每次都去那幾個地方,來過幾次後便把去過的地方都記了個大概。 晨雨曦帶著沐清安出高鐵站,走了二十幾分鐘後,到了一個小攤子吃餛飩。 “你來過?” “對,都吃好幾回了。她家就這個點人少些,三鮮的很好吃。” 吃完把行李存在酒店後,晨雨曦又帶著沐清安四處逛。晨雨曦很能走,連著走了一個多小時。沐清安都懷疑她是不是漫無目的隨便逛。 然後就問了要去哪。 “沒有啊,就是漫無目的的逛逛。”晨雨曦如實回答。 “封江有山有水,無論在哪,都是無可挑剔的別樣的景色。隨便逛逛比去繁華路段更舒心,不過過一會我回去濱江公園走走,在附近吃頓晚飯,這個安排你能接受嗎?” 沐清安點點頭,他想他好像也沒有理由不接受。畢竟他人生地不熟,也想不出來要去乾什麼。 晨雨曦然後繼續帶著他瞎逛。 兩人也不怎麼說話,隻是邊走邊好奇地四處張望。這一片是曾經的租界,現在多是留下來各國風情的老洋房。 一條下坡路,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在路口等紅燈,綠燈一亮,晨雨曦剛要走就被拽住了袖口。 她回頭不解地望著沐清安。 “我想,去打個耳洞。”沐清安指了指兩人路過的一家買飾品的店,上麵寫著無痛打耳洞。 晨雨曦定定地看著他,像是不太相信。 “真的,你想打?他說的無痛都是騙人的,刺穿血肉,怎麼都會有疼痛的。” “我知道,但是我早想打了。”沐清安淺淺一笑,露在外麵狐貍眼彎彎的。 晨雨曦陪著他進了飾品店。 “要什麼嗎?”女店主問。 “要打耳洞。”沐清安回答她。 “行,小姑娘先來選個喜歡的耳釘吧,我們這都是銀的,防發炎的,款式很多。”女店主拉著晨雨曦就往裡走。 “不是我打,是他。”晨雨曦可一點不想打,她怕痛,掙紮著往回躲。 “哦,哎喲,你瞧我。不好意思昂,小夥子打啊,那你來選款式吧,這些男女都可戴的。”女店主抱歉地笑笑。 但是沐清安有選擇困難,他不擅長做決定。硬生生在耳釘前站了十來分鐘。 直到女店主賣完兩單後回來看沐清安還站在原地沒選出來,就實在等不急了。 “選不出來的話,讓你女朋友幫你選吧。” 沐清安懵了兩秒後,才意識到說的是晨雨曦。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他慌忙解釋。 女店主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 晨雨曦倒是沒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亮閃閃的耳釘上。 “不用害羞,又沒別人。讓小姑娘幫你選個合適的吧。”女老板實在等不下去了。 沐清安拽了拽,全身心投入的晨雨曦。 “怎麼了?” “選不出來,你幫我選個吧。” 晨雨曦的眼睛一亮,她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不錯。”晨雨曦把方形鋯石耳釘,北極星耳釘和十字形耳釘取下來遞給他看。 沐清安開始這三個選項中糾結。 “但是……我更想看你戴這個。”晨雨曦指著一個說道。 女店主震驚了片刻。 沐清安抬眼望去,歪頭問道。 “你認真的?” “嗯,就是感覺你戴這個肯定很好看。” 晨雨曦指著一個直徑兩厘米的白山茶花的耳釘興奮地點頭。 最後在晨雨曦期待的目光中沐清安最後選了那個低調的十字形耳釘。緊接著晨雨曦的笑瞬間就消失了。 “但是,老板也把這個包起來吧。”沐清安看著晨雨曦的變臉,控製不住彎了嘴角,拿下那個山茶花耳釘遞給了女店主。 女店主一愣,然後連忙笑著接過包起來。 晨雨曦的心情又好了很多,繼續盯著銀燦燦的耳釘墻。 女店主裝好釘槍後,給沐清安耳朵上定點。 “你看這裡行嗎?耳釘在這裡好看。” 沐清安點了點頭。 “放鬆別動哦,不疼的。” 刺針瞬間刺穿了他的耳垂。 沐清安表情很平淡,甚至沒皺一下眉。 但晨雨曦看得心頭一顫。 兩邊都打好後,晨雨曦率先付了錢。 沐清安搖搖頭笑了,沒和她爭。 女店主囑咐了沐清安幾句。準備要走,晨雨曦還站在原地看著耳釘墻呢。 “小姑娘也想打?”女店主笑著問道。 晨雨曦驚恐地轉身,把頭搖出了殘影。 沐清安輕輕發笑。走近了問她。 “還不想走,在看什麼呢?” “我覺得鬱閑烯戴這個肯定好看。” 沐清安看著晨雨曦指的流蘇水母的耳釘愣住了,流蘇鏈大概有十厘米長,下麵還掛著藍色的小碎鉆。 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在開玩笑。 “可是,他還沒有耳洞。”沐清安笑笑。 “沒事,等以後萬一他有一天打了呢。”晨雨曦拿下來,攥在手裡。她想,男藝人也有很多打了耳洞的。 沐清安默默為鬱閑烯默哀,他不覺得鬱閑烯那個老古板會戴這樣花裡胡哨的東西。即使戴也隻是被強迫。 “還有這個鋯石的很適合林敘然,這個寬的銀環就和歐陽淩諾很搭。這個小雲朵的曉曉肯定喜歡……” “好了,打住。咱們不是來買伴手禮的。”沐清安連忙打斷晨雨曦施法。 “沒關係,我想給他們送。”晨雨曦挑了幾個包起來。 女老板倒是笑得很開心。 “剛剛不用你給我付錢的。”出來後,沐清安和她說話。 晨雨曦付錢的速度一直很快。 “我這個人不吃虧,也不是白給你付的。以後你要把那個白山茶的戴給我看,我才請你的。”晨雨曦向來審美獨特,當她看到那個白山茶時,就覺得那個花戴在沐清安耳朵上一定會襯他多幾分色氣和俊秀。 美人戴花,別樣風味,更何況還是男孩子。 晨雨曦奸計得逞,內心竊喜。 兩人的晚飯在濱江公園附近的飯店解決的。晚飯後,兩人一人一瓶奶茶拎著在公園裡散步。 “你什麼時候愛喝奶茶的?”沐清安記得晨雨曦愛喝汽水和果汁,沒怎麼見過她喝奶茶。 什麼時候…… 晨雨曦沒說話,思緒一瞬間偏離,她不由得想起曾經那個會變著花樣給她帶零食的護工,笑嘻嘻地讓她猜每天帶的是什麼。她大多不舍得吃,就藏起來放著,但常常被護士打掃檢查時發現給沒收。 怔愣片刻後,她才注意到旁邊人一直看著她等她回復,才緩緩開口。 “……被別人帶的,他說喝甜的會開心,我也就跟著喜歡了。” 她的目光飄遠,流連在園林之中。 公園裡樹木茂密,潺潺流水,散步的人不少。 兩人閑散地走著漫無目的地在公園裡漫步。 等到走累了,晨雨曦找了個江邊的草坡坐下,沐清安在她旁邊坐下。江邊有大爺在拉小提琴。 兩人沒了話可聊,便安靜下來,隻聽得到潺潺流水聲,和悠揚的琴聲。 沐清安隨便找了個話題。 “你之前為什麼來封江?我聽說你高二之前都在國外的。” “之前來這裡參加過奧數競賽,玩了幾天,很喜歡這裡,偶然想起了便會來這裡走走逛逛。” 江風拂麵,晨雨曦舒服地閉上了眼。 “你一個人來嗎?” “柳瑜陪我來過一次,其他都是我自己來的。有時候群居久了,就想一個人相處一段時間。我就會趁放假出去逛逛,放鬆一下。” “不過我們來後倒沒見你再出去放鬆了。”沐清安想了想,說道。 “……今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都沒有預料到。但很感謝你能陪我來這裡散心。” 晨雨曦睜開眼,沉默片刻,輕聲感慨道。 “倒是說笑……說不上我對你有什麼幫助,沒有我來,或許你一個更自在。要謝謝你帶我出來……不然我真的沒什麼地方可呆著了。” 沐清安的喉結滾動。他平靜地望著遠方,可所思所想的又錯綜復雜,沉在心底。 晨雨曦沒說話,隻是扭頭看著他。 沐清安被盯得不太自在,轉頭問她。 “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哭了。”晨雨曦真的那麼認為。 沐清安很少說這些和情感有關的話,又經歷了那麼多不盡人意的事,有感情觸動也很正常。 “沒有,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發生了些突然的事而已,還沒有到值得悲傷的地步。” 沐清安搖搖頭,給了個寬慰的笑。 晨雨曦盯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卻沒說話。 平靜無波,泰然自若。 他好像永遠都是那副模樣,連笑得弧度都沒變過。所以才總讓人感覺捉摸不透。 不知道為什麼,晨雨曦卻覺得很想哭。她別開頭,看著遠處的江水。 等緩和了些,她才開口。 “……你母親來找過幾次,隻不過你都不在。” 沐清安的眼神有了幾絲慌亂,幾次張開口卻都沒有說話,想了又想,才問道。 “……來棠宅嗎,什麼時候的?” “四月來了一次,被攔在大門口。保安和我說了情況,等我要去門口接她的時候,她人卻已經走了。上個月我剛好碰見她等在大門口,我見了她,跟她說你在公司,她問了問你的情況,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那是晨雨曦這麼久以來見過的他們三個人中唯一來找孩子的家長。 沐清安沒說話,像是不知道說什麼為好。他沒再微笑隻是沉思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在晨雨曦以為他不想聊這個事,準備換個話題時。卻聽見他開口說。 “……那可真遺憾啊,上次見麵還是半年前了。” 晨雨曦覺得他的語氣太平淡,小心試探開口。 “你不想她嗎?” “……倒也不是不想,隻是沒必要見麵。” 沐清安搖了搖頭輕輕嘆氣。 晨雨曦不解地盯著他。 “……見了麵沒什麼好聊的,麵麵相覷又相顧無言。看著彼此,卻會想起本不快樂的時光,對誰來說都是痛苦的。還不如不相見的為好。” 沐清安垂著頭,聲音低低的。 晨雨曦沒出聲,隻知道旁邊的人此時很難過。 夏夜的星空高懸,沒有人言語,也沒有人知道該在這樣的夏夜裡說上些什麼。 “……小曦,我的事你都知道。” 沐清安抬頭望著她,眼中翻湧閃爍。 晨雨曦慌張地搖搖頭,眼神驚恐。 “你還在昏迷時,我就同你說過一遍。” “……說過什麼?” “說過我過去的事。” “過去……什麼事?” “就是媒體所報道的那樣,我都同你說過。” “媒體那是在造謠。” “……不是造謠,都是事實。” 晨雨曦哽住,震驚地看著他。 沐清安卻無所謂地笑笑。 “你不該這麼驚訝的,我本就是那樣一個人啊。虛偽怯懦又不幸……” “你在開玩笑的對吧?晨氏不可能挑錯人,而且我看過你的背景,你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 晨雨曦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隻覺得他隻是在說笑。 “我沒什麼理由好騙你的。你所看到的,絕大多數都是真的……我有一個不幸的家庭,惡貫滿盈的父親,家暴,奸殺了……” “好了,別說了!你不必那胡謅這樣的事。”晨雨曦厲聲製止他,不希望他再說下去。 沐清安冷冷地看著她,似乎不想再解釋。 江風攜帶著靜默匆匆吹過,隻聽得見奔騰的流水聲。 良久的僵持下,沐清安輕聲開口。 “……我倒也想這隻是胡謅的,這樣我就能堅定地反駁他們。可是不是,它就是事實。就是發生在了我身上的事。” 晨雨曦張著嘴說不出話。 她無法把新聞裡的事和沐清安結合到一起。 而且如果這是真的,誠星又是為什麼要留一個背景不乾凈,隨時可能殉了的人在出道組合裡。 她不敢想象晨氏的用意。 就像她之前一樣,不敢設想,也不敢估測。在晨氏利益至上的規則裡,不會讓其他任何人得益。 晨雨曦側目看著旁邊的人,安靜又悲傷。 少年墨色的眼中泛起波瀾,半晌他開口,聊起了從前。 “我的前半生是暗無天日的,和現在的光鮮亮麗是極致的兩極。我從小住在排房裡,父親是一個易怒又崇尚暴力的人,酗酒,賭錢,可怕的不得了,欺負我們幾個婦孺是最輕易的事。母親又是個極其軟弱的婦人,她總是對我們說,父親不是這樣的,父親結婚前不是這樣的,父親是家裡的頂梁柱,我們要體貼他。母親一味地忍受,一味地付出,早已經逆來順受。可其實她和父親是一類人,都是自私又愚拙的。可我和姐姐還偏偏遺傳了她的軟弱,還活成了她的模樣……她婚姻的不幸,變成了我和姐姐不幸的開端。我和姐姐的一生已經毀了,毀在了她自以為是的愛情上……” 提起姐姐,他的眼中泛起波瀾,聲音變得哽咽。 “我姐姐是一個溫柔漂亮的人,很喜歡畫畫,家裡沒錢支持不了她的理想。明明自己過的不好,卻天天說要好好努力,帶我逃離那個家。她總是平靜地忍受痛苦,把我護在身後。可後來有一天……那個男人喝醉了強暴了姐姐,姐姐拚命掙紮被那個男人失手打死了……後來他被抓捕入獄,自那以後家裡就隻有我和母親兩個人了。母親拚命謀生,而我沒學上,浪跡在街頭酒吧靠賣唱賺些錢,直到被星探發現才有機會有新的人生。” 脆弱的眼淚從那個老實溫和的少年眼中湧出,隨風而散。 記憶變得久遠,痛苦再次陳述時,無比蒼白。 晨雨曦冷靜的聽完他的故事,像往常一般沒什麼表情。可是又和往常不同。冷,可她覺得冷。無力動彈的四肢好像被凍住了一般,麻木冰冷的五官變得僵硬。 她說不出話,說不出任何話,好像她本來就是個天生的啞巴。或許她該說些安慰的話,可張開了口,卻吐不出半個字。 正常且普通的背景下是這樣的殘破不堪的靈魂和軀體。她所設想的痛苦仿佛在眼前重現。 一家人坐在地上絕望地哭泣,驚恐可憐地盯著那個施暴的男人。家裡的墻壁是灰白發黃又摻雜著血跡的,時不時會掉下墻皮。 等到男人發泄完離開,才彼此抱著說些安慰的話,說以後要努力,要逃離這個地方。 可是日復一日的承受忍讓,能等到什麼好的結局嗎? 沐清安站起身,自嘲地笑了笑,開口。 “可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活在了那些脆弱女性的臂彎下,卻在步入光明後拚命想要和她們撇清關係。” “那個男人才是最可恨的,沒本事又脾氣大。他不能被稱之為父親,甚至不能稱之為人。他是個禽獸,一有不順心的事就打罵妻子兒女,還對姐姐乾了那樣的事。他是該死的,下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你是信神的,你說他是不是死後永遠會在地獄裡?” 沐清安低頭看著晨雨曦,像是在等待一個人肯定他。他的眼神中流藏著恨意,目的明確。 “但願會。”晨雨曦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沐清安苦笑,像是抱怨地說道。 “上帝不應該縱容他的惡。” 晨雨曦抱著膝蓋,抬頭望著暮色侵染的天空,平靜地開口。 “其實我並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上帝不會改變一個人,隻會讓他自己改變,縱觀全局者,不予置評。所以人要得到相應的報應,隻會是從人來的。” “所以,這個世界沒有救贖對嗎?” 沐清安問她。 “也許有吧……隻是你我沒見過而已。” 晨雨曦給不出肯定的答復,她曾渴求的也是那麼一個被救贖的可能。 她想了想又說。 “在聖經裡,曾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守護天使,天使遵循上帝的旨意引導保護你,會記錄每個人的一生,快樂悲傷,功德與罪孽,並在生命的盡頭將它們展示給上帝,以此作為一個所去所屬的判定。人總是抱期望於不可見的事物,就像希望,總不可見但人總是相信他們存在。就像救贖,總被掛在嘴邊,可真正得到的救贖的又微不可見。但是我還是相信他們的存在,即使我看不見,隻是聽聞,我也確信無疑。人總是要活下去的,萬一有一天,我見到了我的天使,我的救贖,我的等待就不是無望的……人總是要有希望的,需要靠一些想象活著的。” 一聲嘆息後,沐清安深深地搖頭。 “不,小曦,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人……罪孽深重的人是沒有希望可言的,我的人生已經停在這,不可能再向前了。” 晨雨曦怔愣片刻,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淚光閃閃,質問道。 “……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經歷過痛苦的人難道就沒有資格過得更好嗎?” “你與我有什麼不同?” “為什麼要把經歷的不幸歸於自己?” “我從來不這樣想。我永遠不會感恩過去,我憎恨我經歷所有的痛苦!你何必要把所有罪都往自己身上攬。那些本與你無關的惡,現在依然不會和你有任何相乾!” 晨雨曦氣地站起來和他吵,兩滴清淚從眼眶滑落。 “我本以為你是一個看的開,真性情的人。你要是這麼扭捏自怨,我讓你與我同行做什麼?不如讓你一個人自怨自艾得了。” “你為什麼還不明白?從來不是苦難締造了你我,你我原本就是好的,而痛苦是無端發生的。如果心性不好,無論經歷如何,我們就都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了。有那麼多理由墮落,輕生,沉淪,可是我們都沒有那樣做。” 她大聲與他辯駁,又接著說。 “不能以現在的處境,來斷定自己的價值。何以出生論英雄?你多少也是個讀書人,怎麼能如此狹隘?” 沐清安被她教訓得說不上話,他從沒幾個她那麼生氣的模樣,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才好。沐清安又突然想起男生提起晨雨曦時說的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形容。隻覺得她比形容中更甚。 晨雨曦抱手踱步,氣得不輕。 沐清安本來還在悲痛難受,轉眼被晨雨曦罵了一通,忽然慌忙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辦。 沉默半晌,他拉住那個來回踱步的人。 “你之前,為什麼覺得那些報道不可能?” 晨雨曦向來不冷戰,也沒想不再理他。深呼吸平復心情後,才開口解釋。 “……我之前是覺得,你不應該生於這樣的家庭。” “我本以為那樣的家庭是出不來你這樣質樸明理又溫和得體的人。” 沐清安怔住,眼神閃爍著微光。 “謝謝你,把我想得那麼好。” “不用謝……” “咱們往回走吧,再過一會公園關門了。” 晨雨曦忽然想起正事來。 兩人趕著往外走,出了公園才慢了下來。 沉默著走了幾百米,晨雨曦低著頭一個勁悶頭往前走,顯然還帶點情緒。 沐清安看了兩眼,默默跟著,嘴角下撇。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對不起啊,讓你生氣了。” 晨雨曦沒說話,但腳步慢下來些。 夏夜的風微涼,路燈把她的影子故意拖得好長。 她本不是成心同沐清安置氣。她隻是發自內心的不想看著一個尚年少的青年說自己的人生已經毫無希望。 明明苦難是不可避免的,為什麼要將這些不幸歸於本就沒有任何能力的自己?為什麼要怨恨過去軟弱無能的自己? 明明那時候弱小無助的自己已經為了活下去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和最恰當的選擇。 為什麼當安定下來又反而要責怪過去的自己呢? 為什麼要一輩子活在過去的悲痛中呢? 但她又有什麼理由用那樣的話去訓斥沐清安呢…… 明明她也根本做不到。 可為什麼聽到他說喪氣話時,自己也不住地流淚? 他們真的很像,不隻是從經歷而言。 他們都那麼要強,都那麼虛偽體麵的活著,卻又時刻在陰暗麵裡痛苦地責備自己,那樣貶低自己,把在苦難中幸存當做恥辱。 那她又究竟在做什麼? 明明自己也故步自封,也虛偽冷漠,卻去責怪別人…… 人是多麼可笑啊。 原來那些道理她都懂,她都知道。 隻是從來想不明白,也走不出來。 當人置身局外時,才是最清醒的。 晨雨曦垂著頭往前走,控製不住地流淚。 一滴滴淚砸在地上,像碎落的鉆石,鋪了一路,又悄悄消失了。 “看路,前麵紅燈!” 沐清安快步拽住她,語氣帶著些慍怒。 晨雨曦被他大力地帶著後撤了兩步,隨著慣性半側過身來。 靜默的一秒裡,沐清安看見,少女的黑發垂散著,臉上綴著數道淚痕,眼角通紅的,下頜還掛著淚,麵色悲傷脆弱。 少年呼吸一滯,神色慌張起來。 “怎麼了?對不起,是我不好,弄痛你了?還是剛剛的事,太讓你生氣了,不至於哭啊。” 晨雨曦低下頭雙手捂住臉,無助地搖了搖頭。 “與你無關,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事。” 沐清安沉默地看著眼前不住顫抖的靈魂深陷在悲傷中。 想起了什麼呢? 那個未敢提及的過去嗎? 沐清安給她遞紙,沉默地在旁邊守著她,瞟到綠燈。 “綠燈了,走嗎?” 晨雨曦點了點頭。 看對麵機動車的紅燈開始倒數。 沐清安直接虛攬著她的肩,帶著她過了馬路。 過完馬路很快便鬆開了手。 少年少女的身影前後錯落,在燈下重重交織。 晚風輕柔,拂起發絲和懵懂的心。 晨雨曦稍稍緩和一些,不再垂著頭,步伐也輕快了些。 沐清安看著晨雨曦,輕聲開口。 “你過去是什麼樣的?” 旁邊人的身形隨之一愣。 沐清安驚慌地看著驟然停住的身影。他本來就是準備找個話題緩和一下氣氛,結果嘴比腦子快,下意識就把剛剛想的事直接問出來了,直挺挺撞上槍口。 “就是隨口一問,抱歉讓你想起不好的事了。” 關於晨雨曦的過去他一概不知,隻是偶然聽人提起過晨雨曦曾經的事,說她年幼便失去了母親,又經常生病,常年在醫院裡療養,很久都是一個人生活。 晨雨曦輕輕搖了搖頭,腳步慢了些。 “就算不提及,也依舊存在。我的過去啊……過得不好。” 她低低地嘆息。 簡單的四個字藏了很多很多無眠的夜晚,流著淚,蓋著一層月亮的霜。 片刻又揚起臉,繼續說。 “所以性格也就那樣,你們之前是不是都覺得我不好相處?” 她輕輕笑著,像是在自我調侃。 沐清安很少看到她不自信,輕輕笑了,不解地看著她。 “怎麼會?你可要比林敘然那個炮仗和鬱閑烯那個木頭好相處多了。他倆就是兩個極端,再加一個狀態外獨自開朗的歐陽淩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可是真挑不出錯來了……曾經我還以為像你這麼所向披靡的人應該是沒有弱點的。” “所向披靡,你對我這麼評價倒是讓我意外。我從前過得不好……與你比應是不相上下。我幼時是開朗積極的,與現在淡漠悲觀是截然相反的。那時根本不會想那麼多,也不像現在覺得活得好累。但很多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或許不能說是突然發生,也不能說是積攢已久,忽然之間,那些事就是發生了。” “後來我才明白……苦難才是人生的主角,在這個人人都脆弱渺小的世界裡,我們都必需要學著放下。過去過的不好,所以我更需要現在。” 晨雨曦回頭望著沐清安,釋然地說。 她站在風裡,長發輕柔的隨風拂動,臉上晶瑩閃爍的是未乾的淚痕。路燈的光落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溫柔的薄霧。 沐清安一怔,眼眸裡的少女站在光裡溫柔地笑著,好像已經淡忘了所有痛苦選擇了釋懷。 重新長好的皮肉,還會不會痛,隻有她自己知道。 但沐清安清楚地知道他連說出放下的勇氣都沒有,他無法與自己的不幸割離。他是生長於自卑擰巴的夾縫裡,就算看見光,也沒有勇氣觸碰。 他是什麼時候忘了呢? 他們從來不相同,甚至連站在一起原本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晨雨曦是閃閃發亮的,是纖弱卻永遠堅強的生命。 他淺淺一笑,亦步亦趨跟在晨雨曦身後。 看著少女纖弱的背影,他想。 要永遠這樣驕傲倔強麵對世界啊,小曦。
第1節 窮孩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