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冉在時間機器中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再次被不速客拉出來。 “你打算躲一輩子嗎?” 不速客穿著一套黑色的軍甲問道。 她出現的位置剛好是一處古代戰場,剛打完仗的戰場上屍橫遍野,隻是零星的普通人在收埋屍體。 白小冉看到他們挖出的土都是褐紅色的,很多土都結成快狀。 不速客的軍甲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液。 白小冉看著眼前的場景,她挽起自己的長發,也加入了掩埋屍體的大軍。 細碎的悲咽聲四起,白小冉聽到了鳴鼓收兵的聲音,所有在戰場上遊離的兵卒都開始往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白小冉忍不住問他。 “時間機器不是規定伴隨者不可以殺人嗎?” “我隻是參與,又沒說真的要殺人。” “那之後呢,你下達殺人的任務算不算殺人呢?” “某種意義上,隻要不是我親自動手,係統一般不會記過殺人的。” “那你衣服上的血跡?” “別人的。” 白小冉搖頭拒絕不速客的邀請,她選擇留在這裡。 不速客笑著和白小冉道別,白小冉感覺他一點都不像從戰場上廝殺回來的人。 給屍體挖坑的人群基本都是老弱病殘,以及混在其中偷摸著小財的中年人。 白小冉在中間看到一個穿著背心的小孩,還是個小男孩,他的後麵還有一個小妹妹,一刻不停的牽著她哥哥的衣角。 兩人身上臟的像是從泥裡麵滾過來的,但男孩隻是認真的在倒伏的屍體中不停的扒拉。 他專撿一些漂亮點的,但沒什麼人要的石頭,當然,他也會在摸索過後,一點點的把屍體擺正。 那小孩連抬起成年人胳膊都費勁,白小冉估計那小孩隻有四五歲,他的妹妹可能也是差不多的年紀。 那臟的不行的小孩子不知道從哪個人的屍體上摸出一塊還帶著血的乾糧,一個成年人巴掌那麼大的餅。 他沒有歡呼,而是見到是食物後毫不猶豫的咬了第一口,把帶血的部分啃完了,然後才笑瞇瞇地把餅子悄悄遞給自己後麵的小姑娘。 接著才略帶滿足的咀嚼起來,他的腮幫子也因此鼓囔囔的,像太久沒有進食而狼吞虎咽的鬆鼠。 白小冉隻能沉默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生與死的界限明了清晰,眾人低頭望著人間,無人回視過往。 那小孩有些生硬的吞下那口不知放了多久的乾糧,才頗為滿足的笑了起來,繼續帶著妹妹扒拉起屍體,他們似乎在找人。 小少年的眉目粗獷,但讓白小冉一眼看到他的原因是,那個小少年一頭銀發,像經年勞作的老人。 他後麵的妹妹被一臉灰塗抹著,讓人一時間也看不出模樣,就精神頭而言,卻要比自己哥哥好太多了,她甚至還能有時間哼小曲,隻是童音斷斷續續,宛轉悠揚,有一搭沒一搭的。 白小冉聽的出來那是一首悲歌,小調好像她之前在網上聽到的還魂曲,有一些很曲子的音調很像。 白小冉繼續低頭整理著屍體,這個戰場上犧牲的人太多了。 不遠處卻突然轉來一陣小女孩哭聲震天的哀嚎,她站在一具血肉模糊的的屍體麵前,無助的哭聲夾雜著獵獵狂風聲,那哭聲順著風聲飄揚到遠方,在屍體上徘徊的眾人都隻看了一眼又低頭乾著手中的活計。 他們習以為常。 小女孩的哭聲是被一個魁梧的中年跛腳大叔也吼停了,就停了那麼兩秒鐘後又開始了,那大叔似乎是被哭聲弄的不耐煩了。他走過去,用力扇了小女孩一巴掌,然後又踹了擋在小女孩前麵的少年一腳才罵罵嘞嘞的離開。 小女孩似乎還想哭,那少年隻好用手捂住小姑娘的嘴,板著臉訓誡了起來。 小男孩的眼中也含著淚水。 白小冉嘆了口氣,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湊了上去。 小男孩下意識的警戒起來,那女孩也躲在男孩的後麵,死死咬住嘴唇,但仍然掩飾不住的抽噎著。 白小冉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絕望和哀求。 她開口道。 “我不是來傷害你們的。” 蘿卜頭大小的孩子們眼睛裡閃過大片的迷茫。 “語言不通真是個障礙!” “學一學,這個時代的語言差不多已經定型了。” 不速客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冒出來。 白小冉花費了好長的時間來讓兩個小孩相信自己不是壞人。 小男孩明顯不信,但好在沒那麼戒備白小冉了。 白小冉替哭泣中的哥妹掩埋了那具屍體,並一直陪伴著兩人離開戰場,來到一處沒什麼人煙的村莊上。 那些房屋基本都被火燒個遍了。 兩個小孩兜兜轉轉往村莊最後麵的山坡上走去。 白小冉在一個山洞中看到四五個小孩,最大的六七歲,最小的兩歲,還有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死透的嬰兒。 他們眼睛中都是惶恐,特別是那個看著特別樂觀的小男孩把白小冉帶進來後,那個六七大的小孩把他推倒在地上。 然後憤憤不平的大叫打了起來。 白小冉並沒有阻止眼前發生的事情,她轉頭在幾個惴惴不安的眼神中,抱著一堆木柴走到山洞中,然後熟練的燒起火來。 接著又如同變戲法一般,弄出一隻野兔和好幾隻麻雀。 那野兔旁邊還有一窩小兔子。 她把野兔剝皮用細枝穿插好,接著放在火堆上烤了起來,同樣她又用同樣的步驟處理了幾隻鳥。 接著她又從破損的村莊中摸出幾個陶罐,接了點溪水送到山坡上。 她做完這些後就不再留念,轉身離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小孩子。 白小冉知道她留下的口糧足夠那群小孩飽餐一頓,但人世間那麼苦難,她救不過來,也救不活。 她連自己的命運都在看不透。 白小冉去見了不速客一麵,那人已經算是半個將軍了。 “果然不管到哪你都能把自己混成一個人物啊。” 白小感慨道。 “你為什麼不來試一試,挺好玩的。” 不速客躺在一間空曠的房間中歪頭問道。 “我就算了,我怕一不小心沒控製住殺了人就不好辦了。” 白小冉隨口找了一個借口回答道。 她說自己打算旅遊一圈,順便當個商販好了。 不速客對此並無意見,但是還是豪爽的給了她一把手工打造的青銅劍,以及一把小匕首。 時隔幾十萬年,白小冉終於把自己的頭發修理了。 她把修剪下來的頭發丟到火堆中,她又恢復成她最初剛好披肩的短發。 她第一站是時間機器附近的村莊,她在那裡住了兩年。 兩年的時間讓她基本學會了古語加一些文字,她能簡單的看一些書簡。 白小冉的青銅鐵劍曾被偷過數次,她又好氣又好笑,但也非常無奈。 後來她在某一次的旅途中遇到一位中年夫妻,丈夫似乎是一位有名的武師。 白小冉拜其為師,學了些功夫後就再度起程遠行。 她的活動範圍慢慢擴大。 她走過正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也去過無人踏足的平原,同樣穿過熙熙攘攘的都城,爬上無人登頂的山峰。 她花了數十年來完成這些事。 不速客中間曾邀請她去參觀商湯天子受封的祭祀禮儀。 白小冉在一座都城遇到一位意料不到的老年人。 那是個斷了雙腿的乞討人。 白小冉一眼就看到那一頭銀白發,以及那有的笑容,那小孩的眉眼在半生虛度後依舊保持著原樣,但是多了很多的皺紋。 那行乞的人一時間沒有認出白小冉,他隻是保持滿臉的笑容唱著一首古老的哀歌。 那首還魂曲硬生生被唱出了古怪的歡樂氣息,把白小冉的眉頭聽的直跳。 剛好那個時候的白小冉無所事事。 她索性就站在街角觀察起那人。 或許是她的目光過於起眼,那個不停行乞的人也注意到她。 白小冉看到對麵人臉上從一開始的躲閃後又震驚的麵容。 他顫抖了好久才問。 “你是神仙嗎?” 頭頂是溫暖的太陽,彼時已經接近春末,萬物復蘇在一片綠意中,都城的城角中,有人閑著無聊曬著太陽。 悲苦一生的人連一句埋怨的力氣都沒有,他無神的眼睛抬頭望著太陽。 那人在問完之後,也沒敢再聽答案。 他清了清嗓子,朝著不遠處來往的人群乞討哼唱起來。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白小冉抱著青銅劍從頭聽到尾,她聽著。 那人唱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人群散了又聚。 “萬般皆苦啊,神仙啊。” 白小冉隻聽到一聲惆悵的嘆息聲,她低頭,那人也同時抬頭,露出一個局促的笑容。 白小冉在那人的眼睛中看到了許多情緒,怨惡憎悔離別,最後都釋懷在眼底。 他接著絮絮叨叨的說道。 “我記得你,你救了我們。 我和她跟著你到了都城,你沒看見我們吧,我們在都城迷了路,然後又沒得住處,就到處流浪。 然後我找了份生計,給人燒火,有了住處,又過了好幾年,我妹妹她也嫁人了,但是沒兩年好日子人就沒了。 我就燒了那戶人家,接著躲了起來,最後走投無路就去賣東西。 神仙看哪,那邊最闊的房子就是我家,我孩子還在裡麵,後來啊,貨物被火燒了大半,我就不做生意了,在家種地養一家子。 可惜當年那戶人家的後人找上我,把我的腿打斷了,我的孩子就把我送了出來。 神仙你看,過了半生,我又流浪起來啦。” 那人用平淡的語氣講起自己的生平,他最後說了句。 “我小妹那時候長的也有神仙那麼高了。” 他說完之後朝白小冉笑了笑,比劃了一個高度,那是他當年剛遇到白小冉時的身高。 白小冉心裡似乎有無數話想說出口來,但最後隻是沉默的繃著臉,看起來風輕雲淡極了。 那人低頭,數著陶碗中的兩枚銅幣,白小冉看到有水滴落入碗中。 “燕燕於飛呦……” 那人又開始樂嗬嗬的哼唱乞討起來,隻是不再肯抬頭看白小冉。 “我不是神仙。” 白小冉站在原地,直至那人用手爬出小巷口,往別的地方走去。 她才後知後覺的回應道。 “你不是什麼?” 許久沒吱聲的不速客突然出聲,把白小冉嚇得直皺眉頭。 “你在哪?最近有人進貢了點水果,要不要來嘗嘗。” 不速客邊吃東西邊問道。 “在你附近,好啊。” 白小冉下意識的摸著耳朵回應道,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像當年的不速客。 “過段時間我又要休眠了。” 不速客的聲音猝不及防的響起,白小冉挑眉。 “休眠多久?” 她問道。 “最少半個世紀吧,多了我也不知道。” “嗯,我去找你。” 白小冉開始琢磨著自己要不要也休眠一段時間。 白小冉也是後來很久才發現不速客的生理時間跟這個世界不太一樣,他可以精力無限的玩個百八十年,但也能睡個好幾百年。 白小冉一直不知道不速客之前認為正常的生活時間是什麼樣子的,可能確實她無法想象到的。 等她來到不速客住的地方時,才發現那人把時間機器也搬了過來。 “你都快成人間幽魂了。” 不速客調侃道,他沒少聽到這類傳言。 “比不上你,大巫師。” “人類命短就去麻煩,我每次都得說自己假死才能換個身份。” “嗬。” 白小冉要笑不笑的板著臉。 “說起來,等我醒過來,大概都能到周朝了,高不高興?” 白小冉垂下眼眸,她如今已經能平靜的直視這一點。 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才進行時間穿梭的。 “我有個疑問?” “說?” 不速客懶散的靠在墻上。 “按照我們現在這個模樣,我能見到我自己出生嗎?” 白小冉的眉頭擰緊。 “那我怎麼才能回到原來的時間?這個旅程怎麼結束?我要看著自己成長,那不就是有兩個我?那哪個才是我?我消失後還會出現嗎?時間機器設置的終點是哪?” 不速客意味不明的的看著白小冉,緩緩說道。 “時間機器設置的終點不變,還是我所在的未來,其次,你不會消失,最後……” 你會被帶到未來。 不速客看著白小冉迷茫的眼睛,他頓了片刻,沒再說過話。 “最後怎麼樣?” “我不知道。” 不速客避開白小冉的視線,他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到時候再說吧。” 白小冉的保持沉默,她其實隱約知道答案,隻是一直不太相信罷了。 她問。 “那個地方是有時間錨點的?” “有的。” 不速客笑道,白小冉覺得對方已經好久沒有發癲過了。 不速客把時間機器放在一塊石壁上的石碑裡,那個地方基本可以算是一個三米高的懸崖。 白小冉有點不明白對方的這麼做的理由,可惜她也沒什麼興趣反駁。 她也好久沒休眠過。 時間機器仍舊是昏暗一片。 但外麵的時間仍舊在流轉。 她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裡她好像在跟誰通話,手機鈴聲響起,她忽而有種大夢一場的錯覺,那個熟悉的人邀請她出去玩,這回,她的房間中沒有人,她也帶著口罩化妝出門。 她跟著那人出去玩了好久,然後回家就看到爸媽做好了飯菜。 坐在餐桌邊一邊把蛋糕擺上來一邊責怪她為什麼要出去玩那麼久不回家。 夢裡她好像隻有那一天的記憶,她說了什麼來著,父母開心的笑著,接著他們吃完那一頓飯後,爸媽都去睡了,她也回到自己的房間玩起了手機。 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但她又描述不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隻好放下手機去睡覺,夢裡時間飛快。 白小冉再次醒來時,外麵已經大變樣了,她在自己房間裡麵走出來。 還是那個白色衣櫃。 她看到一個小姑娘,年幼的她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 “看你在機器裡麵一直哭,就跳了點時間。” 不速客有氣無力的說道。 白小冉沒看到他,你還在時間機器裡麵? “對的,往返的錨點不能高度重合,所以我隻能送到這裡。” “她好像能看見我!” “嗯?那要不你換個身份?” “也行。” 白小冉趁小孩不注意從家裡溜出去,趁著人口普查的機會給自己換了個戶口,接著搬到了自家樓上。 她好像終於明白自己樓上那個壞姐姐是誰了。 記憶和時間重合了起來。 她也不緊不慢的開始自己的生活。 她去附近的中醫館當員工,每天都會找辦法偶遇自己的父母,接著偶爾會詢問不速客為什麼不出來。 她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思念,對麵的人也把她當做陌生人一樣對待,她隻好沉默的過著每天。 偶爾她也會去保護一下自己的父母,她和他們的關係也愈發親密起來。 直到白小冉看到自己去上大學,她開始有意無意的梳離眾人。 她開始琢磨搬家,並回到時間機器中,等待時間錨點的到來。 她在時間機器中看到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每天都有大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