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勸君且強笑1麵,勸君且強飲1杯(1 / 1)

許大昌和另外三個大理寺問事喬元德、沙六、方有一起,跟著黃天賜回家裡找了仆人的舊衣服換上,帶了酒肉吃食,便出坊往敦義坊去了。   黃天賜和許大昌兩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大理寺當差還沒多久,閱歷十分不足。這喬裝打扮的主意,還是那三個年紀大了幾歲,老成一些的問事出的主意。   虛元道人吩咐黃天賜多留意“邪屍”之事,黃天賜對師父的話非常在意。   他性子雖輕浮,但卻十分要強,但那晚他聽到師父和師叔兩人說起修煉之事,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修為”,隻是師父在哄騙他這個不知情的傻子而已。   他在心中埋怨過師父師叔,但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資質太差,師父才不把真正的道法武藝傳授給自己。   他想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在師父麵前露露臉,讓師父看到,他資質其實是不錯的!   這也是他此次隻是從仆人口中聽到敦義坊鬼市上有人賣符咒,迫不及待要去調查的原因。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平日裡帶著仆人在街市上橫沖直撞,耀武揚威,如今要去查“邪屍”,那群仆人是指望不上的,帶著他們說不定還會壞事,於是就找了幾個經驗老到的問事同僚,許諾了幾場花酒,要他們一起去。   至於許大昌,黃天賜雖說不怎麼喜歡他,但他的身手確實不錯,尤其是腳力,十分出眾,到時候無論是追蹤還是抓人,都能用得上,所以也把他叫了來。   “天賜啊,敦義坊裡我是去過幾次的,裡邊可算得上魚龍混雜,亂得很啊,咱們到了裡邊,一定要少說話,不能太過張揚。”走在路上,沙六對黃天賜道。   “對,天賜,咱們此次去的目的就是找鬼市上找那個賣符咒的,其他不相乾的事,咱們盡量一概不理。”喬元德也道。   “可是,裴寺正說讓咱們順便去一個叫‘於嬤嬤’家的客店裡打聽一下,有沒有一個叫……皇甫陵的書生在那裡住過,還丟了行李……”許大昌道。   “哎呀,大昌啊,其實裴寺正吩咐的事吧,咱們也不是不做,隻是有點難辦……”喬元德道。   “難辦嗎?隻是找人問問話而已……”許大昌道。   “你想啊,咱們要是大白天,手裡拿著公文,腰裡別著鐵尺,大大方方走進那個於嬤嬤家的客店,去問她有沒有見過一個叫皇甫陵的,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大理寺官差,誰敢不說實話?但咱們現在不是官差啊,人家為什麼要和咱們說實話?而且咱們一問,人家就會懷疑咱們的身份,到時候連正事也做不成啦!”沙六也道。   許大昌想了想,好像他們說的有些道理。   “當然,寺正大人吩咐的事,咱們也不敢不辦,不過等到咱們白天出門辦事時路過這裡,順便一問不就行了?”喬元德道。   許大昌想了想,覺得確實有些道理。   “哥幾個,咱們對下口供,一會咱們到了敦義坊,先找個地方住下,外人問起來,就說咱們是城南柳樹村來城裡找活計做的,等到了夜裡,鬼市上人多起來,咱們再去!”喬元德道。   幾人都點點頭。   “既然要住店,咱們不如就去裴寺正說的於嬤嬤那家客店?”許大昌小心翼翼道。   “哎呀,大昌,你怎麼老是惦記著於嬤嬤。裴寺正不是說了嗎,那裡住著兩個尚藥局的人,萬一把我們認出來怎麼辦?”喬元德抱怨道。   “哦哦,也對。”許大昌點頭稱是。   幾人來到敦義坊坊門前,天色已黑了下來。   “聽說城南這些坊裡住的人都不怕宵禁,到了夜裡還四處亂走,也不怕金吾衛。”黃天賜看著坊門道。   “金吾衛才不來這鳥不拉屎的窮地方呢。要不然,這裡也不會有鬼市啊。”喬元德道。   話雖如此,但他們幾個還是要遵守宵禁的,要是萬一被金吾衛逮到犯夜禁,輕則打板子,重則進監牢,就算黃天賜父親有再多錢也救不了他們。別說是他們幾個小小問事,就算是當朝宰相,無故犯禁,也是一樣的懲罰。   所以他們要趕在天街鼓起之前來到敦義坊。   進人進坊之後,沙六帶著幾人去找暫時棲身的住處。   他來過這裡幾次,知道幾戶人家把院子改做客房,租給外來人住宿,但找了幾家,很不湊巧,不是住滿了,就是主人不在家。   此時天已黑得透了,寒風也刮得更冷了。   “要不,咱們打聽一下於嬤嬤那家客店,去那裡看看?”   幾人在房裡走著,許大昌忽道。   “也不是不行,不過大昌,你可不要還想著裴寺正交代的事,可不要亂說話!”喬元德正色道。   “就是,黃老弟找咱們來幫忙是看得起咱們,可不能出岔子!”一直不怎麼說話的方有也說道。   “好,好,我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行不行?”許大昌無奈道。   於是沙六在前領路,來到了十字街南的大槐樹下。   許大昌心想,原來沙六知道於嬤嬤家的客店在哪裡。   沙六走到門前敲了敲門,過了一會,一個蒼老的老嫗聲音傳來:“誰啊?”   “於嬤嬤,住店的。”沙六道。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花白頭發,身形佝僂的老嫗打開了門,手裡提著燈籠在幾人臉上照著。   “幾個人啊?要常住還是過夜?”於嬤嬤慢慢道。   “於嬤嬤,要一間屋子過夜,我們幾個剛從城外來,明日要去西市尋活計做的。”沙六道。   “哦,去西市找活計啊。正好,裡麵茅廁旁邊還有一間,五十文一晚,沒有床,你們住不住啊?”於嬤嬤道。   許大昌往裡麵看去,見院子裡三麵十來間房都亮著燈,裡麵影影綽綽的都是人,隱約還有喧鬧聲,看來這個於嬤嬤客店的生意不錯。   “好,沒有床就沒有床吧,反正我們夜裡還要去出來逛逛鬼市。”沙六道。   “先付錢。”於嬤嬤道。   黃天賜走上前去從腰間錢袋裡拿出一串錢解開想給於嬤嬤,沙六卻拿過來,仔細一枚錢一枚錢數了幾遍,道:“於嬤嬤,咱們錢不多,你家的房間沒有床,便宜一點行不行?四十文怎麼樣?”   “四十文,想得美,少一文都不行。”於嬤嬤說著,想關上門。   “好,好,五十文就五十文。”沙六說著,又把錢仔細數了一遍,數出五十文來交給於嬤嬤,剩下的還給了黃天賜。   “跟我來吧。”於嬤嬤慢條斯理道,說著提著燈籠在前麵帶路,把幾人領到了屋後一間小房間裡。   於嬤嬤從窗臺上拿起一盞燈點上,又放回到窗臺上,道:“這間屋子沒床,也沒桌椅凳子,不過有些草席乾草鋪蓋,你們幾個小夥子夜裡擠一擠,也不冷。你們要有事,就去前麵西廂房最南邊那間房敲門叫我。”   說完,她舉著燈籠出門去了。   “來來來,咱們先吃。”黃天賜道。   “天賜,咱們是假扮雇工的,大吃大喝不像話,小心些,別大聲。”沙六道。   黃天賜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沙六為何要把這五十文錢反復數,還有討價還價,就是為了做出符合他們身份的舉動,免得讓於嬤嬤懷疑。   “還是六哥想得周到……”黃天賜道。   幾人坐在乾草席上等了一會,沙六起身出去,回來時手裡拿著一疊碗和筷子。   幾人鋪上草席,在地上圍坐一圈,拿出帶來的酒食開始吃喝。   “天賜,要是今晚咱們找到有人賣符咒,該怎麼辦?”喬元德道。   “我聽我家的仆人說,這個賣符咒的有些奇怪,他的符紙和咒語是分開賣的,符紙不要錢,誰想要隨便拿去,但拿回家之後貼上,要是有用,必須回來買他的咒語,這咒語可就貴了,要一貫錢。”黃天賜端著一碗酒邊喝邊道。   “那要是不來買呢?”喬元德道。   “要是不來買,不但先前的符紙就沒效力了,而且你求的事,還會更壞,求看病的,病會更重,求平安的,人就會出事,求財的,那就要破財了。”黃天賜道。   “哈哈,這不是胡扯嗎!說實話,我可不信什麼符咒,符咒要是有用,還要醫師做什麼?那些做買賣做工的,也不用起早貪黑了,躺在家裡就能賺到錢!這鬼話,騙騙村裡娘們兒還差不多!”喬元德笑道。   “怪就怪在,我家那個仆人是個老實人,不會編瞎話,這事雖然也是他從別處聽來的,但他這人說話一向嘴上嚴實,沒把握的話,他不會說。”黃天賜道。   “好吧,那天賜,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真有法術,咱們怎麼辦?”沙六道。   “我師父讓我發現這種事就告訴我師叔。按理說咱們隻要親眼見到有人來還願買咒語,然後咱們再拿幾張符紙回去就行了。但我想的是,咱們能找到他姓名,住在哪裡,從哪裡來的就最好了。”黃天賜道。   “小許,到時候就看你的了!”黃天賜說著,拍了拍許大昌的肩膀。   許大昌正拿著一隻雞腿專心致誌地啃著,聽黃天賜這麼說,抬頭看看他,茫然道:“原來你叫我來是乾這事的。”   “你跑得快,腿腳輕嘛,整個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人跟得最可靠,這事除了你還有誰能乾啊?你放心,此事辦妥了,我重重有賞!”黃天賜拍拍胸脯道。   其餘三人也紛紛附和。   許大昌心裡忽然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手裡的雞腿吃著也忽然沒滋味了。   吃飽喝足,沙六去還了碗筷,回來之後,幾人便熄了燈,在草席上躺坐一排閑聊,等著子時到來,鬼市開市。   屋外傳來陣陣喧鬧聲,似乎還有女子的笑聲。   “前麵住了幾個潑皮無賴,叫了幾個暗娼,正喝酒做樂呢!”沙六道。   “這偏僻地方的暗娼,想想都是殘花敗柳,想想都倒胃口。等師父交代的事做成了,老弟請客,咱們去平康房喝花酒!”黃天賜不屑道。   幾句話把喬元德、沙六和方有說的心花怒放,紛紛稱贊黃天賜豪氣。   “大昌,你去過平康坊沒有?”沙六道。   “沒有……”許大昌道。   “大昌,你不會還是個雛兒吧?”喬元德低聲道。   “什……什麼?”許大昌愣了一下。   其餘幾人都低聲忍著笑了起來。   “平康坊裡的姐兒可都挺喜歡雛兒的,你要是去了,不但不用花錢,她們還給你錢呢!”沙六詭秘笑道。   “你們說什麼呢。”許大昌羞紅了臉,“我要睡了,你們想說話就說吧,一會鬼市開了去找人,不定熬到什麼時辰,咱們明日還要上值呢。”許大昌翻了個身,閉上了眼。   他嘴上說著睡覺,其實絲毫沒有困意。   他想著,裴寺正吩咐他們打聽一個名叫“皇甫陵”的書生,自己如果悄悄去問一下於嬤嬤會怎樣。   不過他又仔細想想,喬元德等人說的也確實有理,裴寺正交代的事,他們做完了這件事,白天再來問也不遲。   幾人斷斷續續說著話,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時。   更鑼一響,幾人便都爬了起來。   此時前麵院子裡喧鬧依舊,聲響還大了一些。   “走,咱們去鬼市!”黃天賜躍躍欲試道。   “等等,天賜,咱們要這般這般……”   沙六交代幾人按照平日裡跟蹤抓捕嫌犯的方法,幾人分開站位,互相聯絡照應。   說好之後,幾人出了門。   幾人從小門裡來到前麵院子裡,見除了於嬤嬤的房間外,其餘的房間都已黑了燈。   “於嬤嬤,煩請開下門,咱們幾個要去市上逛逛,買些做活的家夥。”喬元德敲敲於嬤嬤房門道。   “門開著,你們隻管去吧。”屋裡傳來於嬤嬤有氣無力的聲音。   於是幾人自己開了院門,來到了街上。   此時街上放眼看去,四處都有微弱的燈光,再仔細看,能見到黑暗裡有人影在走來走去。   鬼市並不像尋常的市集,擺攤賣貨的都在街兩邊一字排開,錯落有致,而是都隱藏在墻角,樹下,犄角旮旯隱蔽的地方,鬼市果然名副其實。   雖能見到燈光和人影,但聽不到說話聲,就好似這裡遊蕩的都是鬼魂一般。   許大昌見這情景,心裡一陣發毛。   幾人四散開來,各自去尋找賣符咒的人,但又離得不遠,各自都能看到。   他們沒有燈籠,便隻能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看過去,才能知道到底是賣的什麼東西。   敦義坊占地甚廣,這些攤子又都分散,要從中找到一個從沒光顧過的攤位著實不容易。   不過幾人也都算是開了眼。   他們原本以為,這個深夜才開的集市上賣符咒已經很奇怪了,但轉了一會才發覺,符咒在這裡根本就算不上奇怪。   這裡不但有賣菜蔬野味,家畜家禽,雞鴨鵝蛋,米麵高粱等農家食物的,有賣舊衣舊褲,鞋襪襆頭的,有賣桌椅板凳,蠟燭燈油的,總之居家必備之物,衣食住行,這裡都有,不過除了食物,大都是舊貨。   除了這些常見之物以外,更多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不知做什麼用的瓶瓶罐罐,獸骨,陶瓷瓦片,或是奇異的雕像,念珠,破爛的舊書,甚至還有刀劍,走近仔細看,才發覺都是生了很厚一層銹的。   賣符咒的倒是還沒有看到。   幾人相隔不遠,假裝閑逛,一個角落一個角落搜尋著。   在一個巷口,許大昌看到坐著一個人影,麵前空無一物,走近後才看清楚。   這人是個須發蒼白的老人,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衣。   他麵前也並不是空無一物,而是擺著幾個小瓷瓶。   “年輕人,看看我的仙藥吧。”那老人見許大昌走過來,開口道。   “仙藥?能治什麼病?”許大昌好奇,走近蹲下看了看那幾個小瓷瓶。   “包治百病,尤其對頭疼風癥有奇效。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價錢公道,童叟無欺。”老人懶懶地念出幾句話。   “我……用不著。”許大昌笑著搖搖頭。   他站起來要走,老者又道:“年輕人,我看你好像在找什麼,你不是買仙藥,那到底想買什麼?”   “我在找……找賣符紙的。”許大昌道。   “賣符紙的……你往巷子裡走,我知道巷尾有個老嫗賣符紙的。唉,她又不是道士,賣的符紙管用麼。”老人搖搖頭道。   許大昌聽了卻十分激動,向老人作了個揖,向身後打個手勢,便往巷子裡去了。   這條巷子十分狹窄,路也坑坑窪窪的,而且十分狹窄,許大昌走得戰戰兢兢的。   走到巷尾,他看到墻邊有一團微弱的光亮,一個老嫗坐在那裡,似乎在打瞌睡。   “小許,你到後麵看著,讓我來。”黃天賜拍拍許大昌的肩膀道。   於是許大昌退到了後麵,黃天賜走上前去,往巷尾走去。   黃天賜走到巷尾才發覺,這條巷子是條死巷,走到盡頭之後是一堵墻,向西是一戶民居的屋墻,和墻壁之間沒有嚴絲合縫,沒有空隙。向東一拐,也是一道墻。   那個老嫗就坐在巷尾正中間,墻上掛著一盞燈籠照亮,麵前擺著一塊布,上麵放著一摞符紙,怕被風吹散,用一塊石頭壓著。   燈籠不是很亮,老嫗的臉隱沒在黑影中看不大卿,不過看她身形,年紀已很老了。   “大娘,我聽說你家賣的符紙很靈驗,我特意過來看看。”   黃天賜走到老嫗麵前小心翼翼道。   “小夥子,這靈符可不是我家的,我隻是代替老母,向世人,向有緣人散布而已。”老嫗笑道。   她聲音聽起來雖老,但語氣卻十分溫和悅耳。   “老母?那是誰?”黃天賜蹲下來想看看符紙,但一伸手,老嫗卻探身攔住了他。   “老母就是老母,不信的人,我說了也白說,誠心信奉的,老母才會用她無所不能的神通解你煩惱。”老嫗嗬嗬笑道。   “我信,我自然信,要不然我為什麼大老遠跑來這裡找婆婆你?”黃天賜道。   “小夥子,你年紀輕輕,身強體壯,家境殷實,父母康健,姊妹安好,你這樣的,還有什麼煩惱?”老嫗把符紙壓好,緩緩道。   “婆婆你……你會看相嗎?”雖然老嫗說的話有些籠統,不過還是把黃天賜的境況說了個差不多,黃天賜有些吃驚。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婆,哪裡會看相?我所說的,都是轉述老母的話罷了。”老嫗指指頭頂道。   黃天賜抬頭看看,見天上一片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更別說什麼老母。   “嗬嗬,老母不在天上,我的意思是,老母無所不在。小夥子,老母讓我問問你,你有什麼煩惱?”老嫗道。   “既然老母無所不能,那麼你讓老母顯靈,來猜猜我有什麼煩惱?要是猜中了,我就信,我把你這些符紙全包了。”黃天賜道。   他生性本來就爭強好勝,老嫗說話神神叨叨,他自然是不信的,而且還激起了他的求勝心,想看看這老嫗該怎麼圓謊。   “小夥子,你這是在考校老婦啊……”老嫗不生氣,還嗬嗬笑道。   她說著,端正坐好,閉上眼睛,雙手手指相捏合,口中念念有詞,過了片刻,睜開眼睛道:“小夥子,我把你的話說給了老母聽,老母說了,你的煩惱,就是看到那些你瞧不起的人卻比你還厲害,你覺得自己本當更厲害,心裡憤憤不平。是不是?”   黃天賜心裡咯噔一下。   這個念頭隱藏在他內心深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被老嫗說出來,他有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的恥辱感覺。   但更讓他氣憤的是,他竟然想不到怎麼反駁老嫗。   “小夥子,老母的話,你現在信了嗎?”老嫗笑瞇瞇道。   黃天賜看著堆在地上的一疊符紙沉默不語。   巷子外,許大昌站在墻邊仔細看著黃天賜和老嫗。   他離得遠,聽不到兩人在說什麼,不過看黃天賜的樣子,似乎這個老嫗正是他要找的人。   許大昌不明白為虛元道長為何要黃天賜來這裡找什麼買符紙的,他一個道士,自己難道不會畫符?   而且虛元道長的本事可不是普通的道士能比的。   “年輕人,你看什麼呢?”買藥的老人見許大昌站在墻邊一直朝裡麵看,不進去,也不走,好奇問道。   “哦,裡麵那人是我夥伴,我在這裡等他。”許大昌道。   “哦,原來是夥伴啊。年輕人,閑著沒事,不如來看看我的仙藥?”老人道。   許大昌笑笑搖了搖手,道:“不了,我身體好得很,不用吃藥,而且你的藥這麼厲害,價錢一定不便宜,我沒錢,買不起。”   “不便宜?誰說的?你問都不問,怎麼知道不便宜?”老人似乎有些生氣。   “多謝老丈,我真不要吃藥。”許大昌笑笑道。   箱子裡,黃天賜此時已心潮澎湃,不過他也不是輕易信人的性子,再加上師父來之前和他提起的“邪屍”之事,他愈加小心謹慎了。   “婆婆,我有個夥伴一起來的,我想讓他也來看看,行不行?”黃天賜看看巷子外麵站著的許大昌,向老嫗道。   “行。”老嫗點點頭道。   “大昌,你過來!”黃天賜向許大昌招手喊道。   他這一喊,許大昌和不遠處盯著許大昌轉悠的方有都激靈一下。   此時鬼市上雖人來人往,但個個都在竊竊私語,坊裡十分安靜,黃天賜這一喊,怕是遠處許多人都聽到了。   許大昌急忙快跑過去,方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跟著來到許大昌原本站著的位置。   老人看看方有,怔了一下,道:“你要看看老夫的仙藥麼?”   這時一個身材瘦削的人從遠處走來,走到老人身邊耳語幾句老人口中嗯嗯幾聲,點點頭,看看方有,卷起地上的瓷瓶,跟在來人後麵走了。   方有聽著來人說話,似乎是個女子聲音,但身上的衣服卻是男裝,不知他到底是男是女。   不過賣藥的老人走了也不錯,他站在墻邊盯梢也自在一些。   “婆婆,你看看我這位夥伴,他有什麼煩惱?”   許大昌跑過來,還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黃天賜就一把將他來過來,問老嫗道。   老嫗借著昏暗燈光看看許大昌,點點頭,故技重施,又閉上眼念叨一陣,睜開眼睛道:“老母讓我傳話,這個年輕人的煩惱嘛,是他想一件東西,但又不敢去拿,害怕自己不配。”   黃天賜看看許大昌道:“你想要什麼東西?”   許大昌猛地被老嫗說中心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事,就是長壽坊開麵攤的許三娘。   他去大理寺當差之前,每日都要去給許三娘送柴,給她的柴比別人的都要多一些。   在大理寺當差之後,他仍舊每日進城時送柴來,傍晚回家時去拿扁擔,就是為了看許三娘一眼。   這個心事,他對誰都沒有提過。   和老嫗說的一樣,他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所以和誰都不敢提起。   “喂,大昌,你愣什麼?”黃天賜推推許大昌道。   許大昌回過神來,哦了一聲,道:“這位婆婆說的,好像是這麼回事……”   “大昌,你到底想要什麼?”黃天賜驚訝地看著許大昌。   “沒什麼,沒什麼……”許大昌支支吾吾道。   “怎麼樣,年輕人,老母的話,信了嗎?”老嫗笑道。   “老母……是誰?”許大昌一頭霧水。   “婆婆,這些符紙,我全要了!”黃天賜道。   “嗬嗬,老母的這些符紙,有治病的,有求子的,有請姻緣的,有除小鬼的,你要來沒用。”老嫗說著,拿起符紙,湊到燈籠下翻找出一張,遞給黃天賜,“這張叫做龍章符,你拿回去貼在床頭不見人的地方,等你覺得靈驗了,再來這裡找我,給老母奉上一貫錢,到時我傳授你老母的真言法印,就能成為老母座下信徒,有求必應!”   黃天賜接過符紙,見上麵畫著歪歪斜斜的符文,和他在玄通觀裡見到的師兄弟們畫的符紙大相徑庭。   “你呢,老母贈你這張遂意符……你也一樣,貼到床頭不見人的地方,你覺得靈驗了,再來找我,給老母奉上一貫錢……”老嫗又抽出一張符紙交給許大昌。   許大昌猶豫著接了過來,也看了看,不過他連道家正統符籙都沒見過,更看不出這張符紙上畫的有什麼不同。   “婆婆,要是我覺得不靈驗怎麼辦?”黃天賜道。   “不靈驗,你不來找我就是了。”老嫗道。   黃天賜和許大昌對視一眼,點點頭,都把符紙收了起來。   “婆婆,我覺得老母的話很對,我想現在就奉上一貫錢,行不行?”黃天賜道。   許大昌聽了心裡很是羨慕。   一貫錢是他一個月的薪俸,而對黃天賜來說,這一貫錢和就自己花一文錢一樣。   “你要是誠心信奉老母,自然可以。”老嫗笑瞇瞇道。   黃天賜來時本就知道符紙不要錢,但咒語要一貫錢,他是帶著錢來的,於是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嫗道:“請婆婆傳我老母的真言法印!”   老嫗笑著接過銀子放進懷裡,對黃天賜道:“你伏耳過來。”   黃天賜湊過去,老嫗在他耳邊低聲道:“征伐以戈,日夜當空。”   “……蒸……罰……以……葛……日月當空?”黃天賜書讀得少,聽不懂老嫗的話。   “把左手給我。”老嫗道。   黃天賜伸出左手,老嫗用手指在他手心畫了一陣,道:“得了老母法印,便能聆聽老母教誨,你當心誠,奉老母為真神,聽從老母號令,早晚虔誠念誦老母真名,不可褻瀆……”   黃天賜看看手掌上空空如也,不知老嫗在什麼畫了什麼。   “婆婆,我得到老母的真言法印,有什麼效力?這真言法印怎麼使用?”黃天賜道。   “不要著急,到時你自然便知。”老嫗道。   “那我……我還是先回去看看老母的符紙靈不靈驗再說吧……”許大昌道。   “行,行。”老嫗道。   “到時我要是來,還來這裡找婆婆你嗎?”許大昌道。   “是,我每晚都在。”老嫗道。   黃天賜和許大昌站起來,向老嫗作揖,離開了巷子。   走出去很遠之後,喬元德等人也慢慢追了上來。   “天賜,怎麼樣,你覺得她是你師父要找的人嗎?”喬元德道。   “說不上來,我不知道這老婆婆到底是騙子還是真有法術,反正我告訴師父,讓他老人家拿主意吧。”黃天賜道。   “呃,天賜,剛剛那婆婆傳授你的老母真言是什麼?”許大昌道。   “是……是……”   黃天賜心中默默念著“蒸罰以葛,日月當空”但當他快要說出口的時候,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黃天賜急的抓耳撓腮,拚命去想,但明明這八個字清清楚楚就在眼前,他心中怎麼念都可以,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許大昌道。   “不是!我不是不願意說!我是說不出口來!”黃天賜急道。   “說不出口來?”幾人都奇怪道。   “是,我為何要騙你們?這幾個字我明明記得,我能在心裡念出來,但卻說不出來,見鬼了!”黃天賜急道。   “你沒有見鬼。你們大理寺本就不該管這事,一點小小法術就能將你們玩得團團轉。”一個冰冷的女子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幾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轉身,見身後不知何事跟上來兩個人。   幸好這兩人提著燈籠,不然黃天賜等人連他們樣子也看不到。   這兩人其中一個正是在巷口買藥的老人,另一個雖穿著男裝,但看他體態,聽他說話,卻是個少女。   “什麼大理寺,你在胡說什麼?”沙六回過神來冷笑道。   “你回去轉告你們裴寺正,這件案子是陛下敕令我們在查,大理寺不想鬧出人命,就不要插手,這不是你們應當管的事。”   說話的正是柳文君,她旁邊的就是宋神醫。   黃天賜幾人忽然同時都想到,裴豫對他們說起過,尚藥局一個名叫柳文君的醫師不知為何也在敦義坊裡,說是不知在做什麼隱秘的事。   “你是尚藥局的人?請問怎麼稱呼?”喬元德上前行禮道。   “我是尚藥局醫師柳文君,這一位是我師公,人稱神醫的宋醫師。”柳文君道,“我白天見過裴寺正,已警告過他不要再來,沒想到他自己不來了,派你們來。你們以為拿出大理寺抓人辦案的法子就萬無一失了,明眼人一看你們的舉動,就知道你你們是官府的人。不要再來了,否則壞了陛下的事,你們可擔當不起。”柳文君冷冷道。   “我說你們一個接一個站在老夫藥攤前卻不買藥,原來是大理寺的人。我聽聞裴寺正行事縝密老辣,怎麼部下都是這麼粗枝大葉的莽撞人?”宋神醫嘆氣道。   “那個裴寺正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他以為自己帶上弓箭,換身衣服,別人就認不出他來了?”柳文君冷笑道。   黃天賜和許大昌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快走吧,不要再來了。”柳文君又低聲道。   “柳……柳醫師,你是不是住在於嬤嬤家裡?我們也住那裡,不如我們回去詳細說說?”喬元德道。   柳文君看看他們,和宋神醫耳語幾句,對幾人道:“你們先回去,我們隨後就到。”   於是幾人便轉頭往於嬤嬤客店走去。   來到院子前,見院門緊閉,但沒有從裡麵閂上。他們推門進去,和出去時一樣,隻有於嬤嬤房間出還亮著燈。   他們關好大門,悄悄回了後院的小房間,關好門,又在草席上並排躺下,等著柳文君和宋神醫過來。   “天賜,你剛才說什麼,那個老婆婆告訴你的話,你都記不起了了?”許大昌小聲道。   “不,不是記不起來,是說不出來!”黃天賜急躁道,“我不是說了嗎,我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我就是說不出來!”   其餘幾人都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不,你寫下來試試?”沙六道。   “對,對,寫下來……”黃天賜仰麵朝天躺著,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比比劃劃,但手卻不聽使喚,無論如何也寫不出“蒸罰以葛,日月當空”這幾個字,他好似忽然見不識字了一樣。   “不行,我好像中了什麼邪術!”黃天賜道。   “天賜,天亮之後你就回家去,趕快找虛元道長,就別去大理寺了!”許大昌見到黃天賜急躁模樣,有些害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行,師父讓我查邪屍,我查了半天什麼也沒查到,還要去找他幫忙,太丟臉了!”黃天賜道。   “天賜,你看現在咱們不就是碰上邪事了嗎?我看那個老婆婆非常奇怪,她給別人的符紙也不一定就是好心,誰也不知道她安的什麼信,再說,那個柳文君不是說了嗎,他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來追查這件事,咱們怎麼能違抗皇命啊!”許大昌道。   “對,我覺得大昌說的有道理。”沙六道,“天賜,我現在想想裴寺正的話,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唉,我真是沒用!”黃天賜唉聲嘆氣道。   許大昌心想,看來那老婆婆給的符紙還真的有用。   他雖不知道黃天賜向老婆婆說了什麼,但按照他自己的問題,那老婆婆給黃天賜的,一定也是了結他心事的符紙。   若依著黃天賜的脾氣,對方不過就是一個賣符紙的,他堂堂黃公子不把她查個底朝天,怎麼叫黃公子。   而且,黃天賜把自己叫來,原本是為了追蹤賣符紙的人的,可現在他竟然沒有提起這事。   黃天賜的心事一定就是好勝,求而不得,而現在,他已開始認輸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響起了敲門聲。   “誰?”沙六一個骨碌爬起來走到門邊問道。   “我,柳文君,還有我師公,宋神醫。”   沙六打開了門,柳文君和宋神醫走了進來。   躺倒的幾人紛紛站了起來。   “柳醫師,你能和我們說說,你們到底在乾什麼嗎?”黃天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