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最易入景,連野鬼都懶得哀襯的死寂。蛇鼠的屍體在墻角跟爛透見骨,誰知道死了多久。屍臭都已散盡,連骨節縫裡都填起了塵灰。饞屍的老鴉聒噪在殘破的驛站房頂,隻等人離後啄食餓死在廢墟中被寒氣封住了惡臭的屍體。 江口墟是個近乎廢棄的驛站,出賀家鎮往錦城一百二十裡沿江處。殘壁斷柱支撐著破爛的房屋。這些年,一直是個瞎子住在這裡,瞎子又瞎又啞,手裡的掃帚就是拐杖。隻有瞎子才看不到不能讓人看到的東西,隻有啞巴才說不出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靠著偶爾歇腳的差客留下些吃食維持著生計。倒也暗合了這世道裡活人的世界。 初春雨如錐刺,攜寒芒擊膚。寒氣入體,呼嘶出數口寒霜,噴嚏餘一個踉蹌,瞎子正欲蜷縮,偏又骨子裡犟著傲氣。 這時院外一陣馬的嘶鳴打破了寂靜。聽聲音似乎趕路人並不想歇馬,不停的嗬斥拍打著馬背。馬在院口任其拍打叫罵無動於衷。少時,一位蓑衣漢子罵咧著進了院子,順手朝瞎子丟了個饅頭。瞎子摸起地上的饅頭,扶著掃帚自覺去院外牽馬。 馬背上掛著一把刀,一個袋子。刀隱約散著一絲寒氣,袋子隱約散著一絲血腥。瞎子皺了皺眉,隱約感到一絲不安,握著掃帚的手不自覺有些顫抖。 “瞎子死了多久了?”。蓑衣人看著瞎子問到。奇怪,瞎子明明就在院子裡,瞎子明明在牽著馬。 “屍體有些臭了”。奇怪,又瞎又啞的瞎子竟開口說話,一雙眼睛竟看向蓑衣人。 “嗯,看來是死在尹超前麵”。蓑衣人打量眼前拿著掃帚牽著馬的人,有些失望的說到:“本來想請唐刀死在尹超前麵,終歸是別人的狗喂不熟”。 牽馬的是唐賽?他牽著的正是自己的馬,馬背上掛著的正是他自己的刀。那袋子裡的血腥豈不是尹超的頭顱?難怪這馬行至此處便嘶鳴不肯往前。忠馬之性堪諷人心。 “原來在李刀的算計裡,除了我,尹超也是個死人”。說話間,唐賽的手已觸到了馬背上的刀。 “馬房的尹老頭不是醉死的吧?”。蓑衣人是李地主,李地主的手也慢慢握向腰間的刀柄,盯著唐賽說道“在唐刀的算計裡,尹老頭不也是死人嗎,而且瞎子也死了”。 唐賽沒有出聲,他看著眼前這位賀家鎮的駐刀人。李地主像看見惡魔一樣的緊盯著唐賽繼續說道:“不,在你的計劃裡,尹超本就是個死人。我自以為算盡一切,利用尹超要了你的命,然後再加上尹超的命去錦城求生。而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裡,你隻需在此地等著我,連刀都是我給你送過來的”。初春雨寒天,李地主竟然有些冒汗。 “他隻告訴我在這裡等你,你會帶著我的刀出現”。唐賽看向馬背上的袋子,眼睛有些濕潤,喃喃道:“他知李刀在賀家鎮自有根基,便以性命作餌,引李刀前來一死”。 “以身為餌?”。李地主如遭雷擊,自嘲道:“我求生,他求死。生死算盡,釣叟不知魚腹裡。絕計”。李地主臉上冒著汗,後背發著寒。 “你還有機會。”。唐賽抽刀出鞘,殺意已出:“這是去錦城的路,也是去賀家鎮的路”。 李地主拔刀。 院子裡兩道身影交織,電石火花之間無數刀光彌漫。幾十個回合後兩道身影分開,李地主漸感體力不支,嘴唇發裂,虎口微微發麻。唐賽並不給李地主氣歇時間,淩厲的殺氣愈發濃重,麵若殺神,刀如流光。 緊接幾個回合,李地主麵如白紙,癱軟在地上。唐賽的刀尖就在他的麵門。 “莫塵要的是賀家鎮,不一定是我的命,對吧?”。李地主喘著氣,眼裡充滿祈求道:“我們都是舊人,隻不過我沒資格做棋子,對吧?”。 唐賽的殺氣稍弱了幾分,握刀的手微微下垂。李地主的話他不可否認。眼前這個隻求活著的人未嘗不是自己。如果握刀的是李地主,自己有沒有勇氣求生? “唐刀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莫塵的謀劃?包括尹超的死?”。李地主見殺氣減弱,繼續道:“或許瞎子並沒有死,一直有一個瞎子在江口墟掃地等死?”。 說完,李地主兩隻手指插入自己眼睛,血淋淋的兩顆眼珠子被活生生摳落在地。唐賽心頭大震,慌忙後退數步。 春雨細,細雨生煙,煙是霧。管它煙也好,霧也罷,都是朦朧。這時節,瞎子濕了身,流入心裡是冷,是淒寒落魄,是清苦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