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起(合章)(1 / 1)

關河仙誌 落雨作墨 5888 字 2024-03-17

嘉和元年,八月初九,秋分。   關河縣是呂國最貧困的幾個地方之一,地廣人稀。縣城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穿城而過,兩岸青山林立。西北邊山背後的山穀裡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   日落西山外,秋風夾雜著縷縷青煙穿過整個村子。   村西邊的小河旁有一所學塾,農忙結束的大人們陸續來接自家孩子放學。   學塾有六十多個孩子,但教書的先生卻隻有一位。   事實上,村裡人也不求這位先生能教的讓自家孩子考取功名。學塾這位教書先生不收學費,大人們農忙時顧不上照顧孩子索性就都送到這裡了。好歹能識點字,總比滿村亂跑、遊山玩水強。   所以學塾裡其實有好些個四五歲的孩子,年齡最大的也就是十一二歲。再大些的孩子,基本都已經下地乾農活了。   另外一些則隨大人一同進縣城那邊討生活了。至於去縣城官學繼續讀書,求取功名的也不是沒有,但實在是少得可憐。   村子離關河縣城有二十多裡路,還都是崎嶇不堪的山路。因此,村裡的孩子很少有去過城裡的,大人們也隻有在趕會和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去城裡。   和其他孩子一樣,張小寶有時候也會去想山外麵的世界到底是啥樣的,也會和其他孩子一起圍在學塾那位先生旁邊,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有一次先生講“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有孩子就問“老趙,山外麵的人長啥樣,還有外麵的山是不是比咱這兒的高老多啊,有的是不是比天都高。”   老趙,本名趙登高,其實並不老,也才四十歲出頭的樣子。隻不過孩子們私下裡都這麼喊。敢當麵這麼喊的孩子都是一個個小山頭的王,這也算在同齡人當中樹立威望的一種方式。   每當這種時候,老趙都會笑著說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孩子們總會起哄說你肯定也沒去過外麵,也不知道山外麵是啥樣。   有去過城裡的孩子會說,山外麵還是山,跟咱這兒沒啥兩樣。也有孩子會追問,那山外麵的山外麵是啥樣。就這麼說說笑笑,吵吵鬧鬧,到最後也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孩子們都在期待長大中慢慢長大。   張小寶的家在一座小山丘的半腰處,房子不大,一家五口人都睡在一張大炕上。張小寶的姐姐是家裡的老大,已經下地乾活了,估摸著再過幾年就能嫁人了。   張小寶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兩人基本形影不離。下河摸魚一起,掏鳥窩一起,逃學一起,連上廁所都要一起。   但張小寶從來沒喊過哥哥,都是直接喊“大寶”,父母曾經問過原因,張小寶隻是笑著說“不是說一起生的嗎,憑啥”。   等兄弟倆到家時,半個月亮已經掛在了山頭的棗樹上。   學塾離家其實並不遠,隻是太陽落山後,天一暗,便能瞧見月亮了。   張小寶端了一碗粥走到院子裡,把粥擱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望著山頭的棗樹和月亮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張小寶的父親也端了一碗粥走了出來,蹲在院子一旁的地上。是個身體壯實,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   漢子喝了一口粥,出聲道:“想甚了,趁熱喝”。   張小寶回過神來端起粥喝了一小口,覺著太燙了,又把碗放回了石頭上。漢子看了眼,但沒再開口。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院子裡的張母開口說道:“不好好吃飯,渾身沒有二兩肉,你看看大寶,現在比你兩個都壯了”。   張小寶嘿嘿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   秋夜微涼,星宿滿天。坐在院子裡能聞到泥土的清香,要下雨了。   吃過了晚飯,村裡人便早早睡去了。隻有蟲鳴和偶爾的犬吠。   趙登高坐在桌旁,借著燈火在讀一封信。是縣城官學那邊寄來的,大致意思是說新帝最近頒發了一條聖旨,要廣納賢才,各縣官學需將其所在境內所有有誌讀書的適齡孩童收入其中。   不論出生,不論男女。另外,所有農戶出生的適齡入學孩童無需交納學雜費,由當地官府統一撥出錢財支持。   趙登高仔細讀完後笑著收起信,笑著自言自語道:“小娃們遇上好時候嘍”。   張小寶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飛在天上,腳底是連綿的雲海,月亮就在不遠處,裡麵好像還有座宮殿,還有個姑娘好像在朝自己招手。   張小寶使勁朝那月亮飛去,卻發現好像在原地轉圈,沒有辦法靠近。   突然,月亮失去了蹤跡,天地變得一片漆黑。張小寶感覺就像自己突然瞎了一樣。   片刻後,一道閃電劃過,天地驟然大亮。失去了飛行的張小寶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雨水,正從天上急墜而下。   張小寶猛然醒來,發覺是一場夢。摸了摸褲襠,沒尿炕,又沉沉睡去了。   一場大雨如期而至。   關河縣縣令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好過。先是北山府發來一則公文,要縣衙自己掏腰包供那些農戶孩子來官學讀書。掏學費也就算了,還要縣衙建造學齋,供那些離得遠的孩子吃住。   最開始縣令根本沒把這當回事。讓縣衙掏錢,那不是割自己的肉嘛。關河縣雖然離北山城不遠,但中間都是彎彎繞繞的山路。   這天高皇帝遠的,到時候上麵問起來還不是寫個公文就糊弄過去了。再說,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府衙過問自己的政績。   但讓縣令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幾日,北山府竟然派人來親自督辦此事。來的人年紀不大,看著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藍色長袍,看著並不像是當官的。   那人一張口就問事情辦得如何了,見縣令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能聽的話來。當場就要治他一條違抗聖旨的大罪。給縣令嚇得不輕,急忙說是手下辦事不利,自己現在就去親自負責。此外還說了一堆好話,就差沒跪下磕頭了。   之後的日子,縣令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出錢出汗總算在秋分前把這頭等大事辦妥了。今天陪著那年輕人巡視了一番,看樣子還算滿意。   心裡大石落了地,終於能安心睡一覺了。   雨越下越大,似乎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小村旁那條常年水深不過孩童膝蓋的河水已經快要漫過河堤了。   那位北山府派來的年輕人,姓柳,名臺章。   柳臺章確實不是什麼官老爺,來這窮鄉僻壤自然也不是為了督辦聖旨一事。   五行山脈位於呂國北部,北山府之名也是由此而來。   整個北山府轄境共有一城八縣,大致呈“米”字形分布在連綿不斷的山脈中。   府衙所在的北山城則坐落在整個轄境的中心處,這裡也是整個五行山脈唯一的一片平原。   在離北山城不算太遠的地方有一座高聳入雲,霧氣繚繞的仙山名為高玄山。   柳臺章便是高玄山上的一位內門弟子,此次下山主要是為師門尋找新弟子。   之前故意和那位縣令提及關於聖旨的事,單純是看不慣這些屍位素餐的官員。有那位知府送出的令牌,自然不用擔心這些小小縣令作威作福。   夜已過半,柳臺章仍坐在屋舍內修行,並未睡去。師父帶自己入山時就說他的天分並不高,但隻要修行勤勉,肯下功夫,一樣能有所成就。畢竟天道酬勤不是。   柳臺章牢牢地記住了師父的話,十二歲入山修行,隻用了九年時間便躋身為內門弟子。此次下山也是師父說一直呆在山上對修行也不利,正好下山去散散心,鬆弛有度亦是修行,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雨勢漸緩,小河水已經漫過了兩岸,呼嘯奔騰,最後一頭撞入縣城那條大河中。   柳臺章睜開眼,呼出一口濁氣。站起身正要脫了身上長袍上床睡覺。突然動作一滯,然後沖向臨街的窗戶一躍而出。   張小寶又醒了,不過這次沒做噩夢,是被尿憋醒了。聽聲音,外麵還在下雨。不想起來,但憋的實在睡不著,越聽越憋得厲害。   沒辦法,實在憋不住了。隻得爬起身,下炕穿了鞋,輕輕推開門,站在屋簷下就準備和老天爺一樣狠狠的放放水。   突然看見村子學塾方向的天上亮起一道火光,然後越來越大,火光旁邊好像還有個模糊的人影。張小寶揉了揉眼睛,又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發現不是在做夢。   火光變得約莫和山頭棗樹梢上的月亮般大小後以極快的速度向地麵砸去。隨即,隱約聽見一聲尖利的叫聲,一陣涼風吹過,張小寶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緊接著那邊又一次性亮起了數團火光,還沒有變大就直接砸向了地麵。   火光落地後便瞬間消失了,根本看不清地上有啥。   這一次沒有聲音傳來,天地也重新變成了一片漆黑。   張小寶拉上褲子又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輕輕推開房門,睡覺去了。   一道黑影站在院子的角落裡,片刻後又驀然離去。   縣衙臨街的一間客房內,柳臺章從包裹裡重新拿了套衣服換上。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伸腿踢了一腳地上那個剛被自己打殺的妖獸。   記得曾經在書上看到過,此妖名為“勾蛇”。蠍尾蛇身蜈蚣足,長約丈許,寬十寸有餘。喜好藏於水中,以尾勾食物下水。   這條運氣不太好的勾蛇本來是想趁著發大水,給自己挪個窩。   縣城這邊的河堤太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口好的。水質也越來越差了,實在待不了了。沒想到剛出門就被這小子盯上了,追了自己一路。   跑累了,那就打吧。結果這小子有師門給的飛舟,根本打不著,這不是純純欺負蛇嗎。最後被劈頭蓋臉一頓打,烤了個外焦裡嫩。   柳臺章細細打量那妖獸屍體一番後,取出一張符紙貼在那勾蛇身上,然後收入乾坤袋中。來回跑了這一趟後,早已睡意全無。同時也擔心會有其他妖獸出來行兇,索性就又打坐修行去了。   事實上,妖獸很少會出現在人們居住的城市鄉村附近。一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修行中人盯上,然後被隨意打殺。   若是遇上柳臺章這種修行道法的山上人。死了還要被抽筋扒皮,放血割肉。給人拿去煉丹,畫符或者製作器物,實在淒慘;   如果是碰上那修行佛法的,一般不僅不會被打殺,還能被放生到更適合修行的深山之中。   但要是平日裡興風作浪,為禍一方。還是會被一掌拍死或者一仗敲死,反正不會感覺到死的很痛就是了。   不施雷霆手段,不顯菩薩心腸不是。死了還能被超度一番,來生爭取做個好獸。   二來,是人類居住的地方以及附近山水,靈氣太過稀薄且蕪雜,不管是水中還是臨近的山上。   在這種地方修行,就是有一萬條命也難攢下半點道行。這也是妖獸不會來此最根本的原因。也正因此,修行道法的各個宗派山頭全都高入碧霄,雲遮霧繞。   雨已經停了,小河也逐漸安靜下來,流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