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年，六月初一。 　　之後數日，張小寶雖住在城中的一間客棧中，卻每日都來官學，一如當年的柳臺章，終日坐在學舍門外的臺階之上。 　　孩子們上課，他便抱劍側耳聆聽那些先生的授課。那位縣令大人也每日都會來此教書，所講內容意思與慧能大師那些話倒是有些相像，不過更為通俗易懂，平易近人。 　　孩子們下課，他便橫劍在膝講些書外的故事，神仙妖怪，江湖豪俠，山水風俗，讀書的，求佛的，甚至連講尋常市井百姓的也有。 　　感興趣的孩子們都圍著聽故事，不感興趣的便在一旁與那小犬玩耍。 　　孩子們也都從大人口中或是同窗那裡得知了這位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白袍青年真的是位傳說中的山上神仙，那把用白布包著的劍就是傳說中能斬妖降魔的仙劍。 　　但這神仙和仙劍看久了，也覺著沒啥特殊的地方。孩子們多次開口讓青年露兩手，但都被笑著拒絕了。有些膽大的孩子想借那仙劍瞧瞧，青年隻說若是誰能拔劍出鞘，劍送他都成。 　　孩子們紛紛摩拳擦掌，一一上前，都卯足了勁，憋得麵紅耳赤，可到最後也沒一個人能將劍從鞘裡拔出分毫來。 　　青年一手握著劍鞘，笑容滿麵，好像是在成心戲弄這些孩子一般，哪裡還有半點神仙風範。 　　就這麼說說笑笑，將那些孩子的修行資質挨個探查了個遍，出乎意料的還真發現了一個適合修行的良材美玉。 　　可當張小寶與他細說了山上事後，孩子猶豫一二之後便開口拒絕了。 　　說上山掙錢不去，長生不老也不去，逍遙自在還不去，降妖伏魔更不去。 　　張小寶能看出來，孩子其實是有些動心的，隻是有一些事讓他毅然決然的拒絕了。 　　“真不後悔”張小寶勸說無果，笑著出聲問道。 　　孩子再次顯得有些猶豫，低頭考慮了許久，最後抬起頭來看著青年，眼眶裡看著已經有了些淚花。 　　“不後悔，神仙大哥哥，你還是找別人吧” 　　張小寶伸手拭去孩子臉龐上落下的淚珠。 　　孩子輕微側了一下腦袋，但最後還是任那大手輕拂過臉頰。 　　拭去了一顆淚珠，卻有更多的珠兒滑落。 　　孩子伸袖遮住臉龐，抽泣起來。 　　張小寶沒說話，蹲下身將其抱在懷中。 　　孩子沒躲閃，反而摟住青年的脖子，將臉埋在肩頭上，失聲痛哭。 　　夕陽透過窗戶灑在學舍之中，落在白袍之上。 　　其餘孩子早已放學回家了，此刻隻剩了二人在此。 　　孩子年紀不大，才剛七八歲的樣子，是官學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看著打扮的像個男孩子，其實是個女孩。父母早些年在山路上遭遇了一夥劫匪，那夥賊人欲欺淩她母親，父親便與之起了沖突。等到縣令巡邏隊趕到時，二人早已雙雙斃命，死相淒慘。 　　縣令壓下了此事，沒有發喪，秘密安葬了，此事自然也沒告訴這個孩子，隻和他說是父母出遠門去了，過幾年就會回來。 　　沒了父母，家中隻剩了一個腿腳不便的奶奶，生活如同一座大山早早的壓在了這個年紀尚小的女孩身上。好在縣令不僅出錢讓這孩子在官學讀書，還和她說隻要每日放學後幫忙把學舍打掃乾凈每月便給她一筆薪水。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孩子一天天長大，沒等到父母回來，奶奶卻病倒了。 　　張小寶無言，麵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悲。這一路上，自己也見過淒慘之人，有的比之這個女孩還不如。自己也隻能幫忙給其找些謀生的路子，免得走上了歧途。實在幫不了的，也就隻能給些錢財，說些對方未必能聽得進去的廢話。 　　可這般年紀，如此遭遇，又有極好的先天修行資質的孩子卻是第一次遇到。無論孩子最後願不願意隨自己上山，張小寶都覺著應該再做些什麼。 　　緣分便是如此，天道無情，難以捉摸。自己不是神，做不到普濟人間。可既然碰到了，能多做些便多做些，做些人能做的，也盡可能的做好些。 　　哭聲漸歇，孩子輕輕推開張小寶低聲道：“謝謝，我得回家給奶奶做飯了” 　　張小寶放開手，輕聲問道：“能請我去家裡做客嗎” 　　孩子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輕輕點了點頭。 　　張小寶站起身，孩子也轉身朝門外走去，在前麵帶路。 　　門口趴在太陽下麵睡覺的小犬也站起身，搖著尾巴跟在小女孩身後。 　　說來也奇怪，這小犬自從認識了女孩之後便與其極其親近。跟張小寶的關係隻能算是主從，可和這女孩的關係則更像是朋友。 　　張小寶願意多費些功夫與此也不無關係，有些事情是巧合，但太多巧合湊在一起就不是一件巧合的事了。 　　不過自己現在根本想不通，所以也懶得去想。現在怎麼看，找書苑 www.zhaoshuyｕａn.com 怎麼想，便怎麼做。就算是結果不如人意，自己也能坦然處之了。 　　這麼多路，不是白走的。那麼多人，不是白見的。 　　山高日遠，身正影長。 　　張小寶一路笑著跟在女孩和小犬身後，看著身前逐漸露出笑容的孩子。沒來由的想起了那日在涼亭裡與自己道別的少年，好像那個孩子當初也是般模樣。 　　心裡麵想的事很多，但笑一笑也便都過去了。隻是少年好像一轉眼便長大了，此後自己臉上便再沒了那樣的笑容。 　　窮困潦倒，半饑半飽，想要的物件都買不著，可總是能開心的笑。 　　如今想要的都有了，也沒什麼憂慮的事，但卻很少能像現在這般開心的笑了，一些說不上來的憂愁和煩惱總是悄悄地來，然後又悄悄地去，抓不到便也解不開。 　　路並不遠，可張小寶覺著這段路，自己仿佛走了數年光陰才到。 　　站在門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湧上心頭。 　　夕陽格外火紅，晚霞格外絢爛，清風如水般從身上拂過，天地寂靜異常，無聲無息。 　　張小寶想到了《玄道經》上關於飛升之法裡積攢道行獲得天地認可的一段說明。 　　這般感覺，基本符合上麵的描述。不過自己境界太低，根本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獲得了多少年的道行。 　　這老天爺還真是有趣。說它無情，卻偏偏讓這孩子碰到了王縣令和自己。說它有情，卻早早的將劫難降臨到一個年幼的孩子身上。 　　還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