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許久。 少年麵上浮出淡淡笑容,吐息間已平復驚懼之感,惶恐情緒也逐漸消散,心裡基本可以確定,殺佛如來不會殺他。 “你不怕死?” 他的聲音輕柔,如泉水叮咚,富有韻律,聽之入耳,陶醉其中。 “怕。” “但你不會殺我。” 前字言之鑿鑿,後語胸有成竹。 瞧著白衣少年滿滿自信,殺佛如來輕蔑勾起嘴角,輕聲道:“為何?” 陸時安笑容燦爛:“原因有二。” 殺佛如來眉毛微挑:“有意思,仔細說說。” 陸時安心中一凜,深吸口氣,早年跟隨刑徒媚骨遊歷江湖,聽過許多怪誕傳說,其中就有關於殺佛如來的傳言,陸時安記憶深刻。 傳言殺佛如來智謀無雙,生性狠辣,想要在他麵前蒙混,無疑是飲鳩止渴,自尋死路。 故而深思後,才輕聲作解:“其一,你詩號殺佛如來,乃六百年前至強者,殺人無形,神通滅世,既真身顯化,定不會心血來潮。 其二,山穀傳音,使我避險,後引我至廟,又以百鬼夜行之法,驗我心性,影化血海,試我膽量,種種蹊蹺跡象,皆暗合道妙。 我雖然心裡忐忑,猜不透,摸不明,猜測不出你的真實意圖,但也心如明鏡,知曉我性命無恙。” 說完眼角瞥著臉色始終平靜的殺佛如來,心中驚異,隱約又有不安情緒升起。 果不其然。 殺佛如來霍然轉身,饒有興致打量著少年,眼裡滿是嘲弄。 “你很聰明。” 而後右手五指齊張,有股血紅粘液湧現,在他掌心掌背不斷遊走,隻見殺佛如來輕輕拂手,血紅粘液便以迅雷之勢迅速纏繞陸時安。 “但不夠聰明。” 殺佛如來神色冷漠,五指緩緩並攏,陸時安頓感如背重山,渾身氣息不穩,體內骨骼爆響。 望著麵龐扭曲的少年瀕臨垂死,依舊處之泰然,甚至體內靈力胡亂撞擊五臟六腑,也不言不語,默默承受鉆心剜骨之痛。 殺佛如來不免露出幾分玄妙表情,光是這份忍耐,就足以傲視許多年輕人,於是五指齊開,血紅粘液慢慢鬆開,飛回他體內。 陸時安緊繃的心弦突然得以鬆懈,撲通單膝跪地,不等他開口,殺佛如來負手而立,語氣果於自信。 “殺人,於本座而言,輕而易舉,易如反掌。” “不過這耍猴把戲,倒也挺有意思,也給這寡淡無味日子,增添些許樂趣。” 話裡話外充滿嘲諷。 也有視眾生為螻蟻的狂傲。 陸時安聞言,怔在原地,竟忘記起身,麵對殺佛如來,他有屈辱,亦有憤怒,可當他感知到那若有若無的凜然殺意,更令他苦悶至極,雙拳緊握又鬆開,鬆開又緊握。 所有情緒皆成遺憾,遺憾實力不濟。 他愁緒紛飛,想起早年往事,秦無謂逼迫他爹自刎,當時陸之恒處境與他相同,同樣無計可施,他娘則以‘忍辱負重’告誡於他。 念想至此,陸時安幡然醒目,雙手撐地,麵色頹然,嘴角抽搐,雙目沉凝,盡散胸腔最後一口濁氣。 忍辱負重,重則在忍。 他得忍,也必須忍。 抬眸與其對視,陸時安麵無表情,眼神呆滯,毫無波瀾,靜等殺佛如來開口。 殺佛如來滿臉笑意。 少年眼底原本殺意蠢蠢欲動,怎能逃過他的眼睛,可是不知為何,竟悄然暗藏,對此情緒變化,他很滿意。 “你確實算是頗具靈犀,也猜到本座幾分想法,引你入廟來,確有事交待於你,故而驗你心性,試你膽量,擊你傲骨,讓你知曉山外山高,人外人強。” 聽到這句話,陸時安呼吸通透,有種劫後餘生的舒暢感,隨即疑惑道:“據我所知,六百年前,你開創釋宗,製霸佛宗,弒殺天下,所到之處,生靈塗炭。 而今已過六個輪回,想來早已身融天地,永垂不朽,世間居然還有你無法完成之事?” 出乎陸時安意料,殺佛如來緩緩點頭,望向廟內古佛像,啞然失笑道:“諸般事宜,皆因般若古佛。” 順著殺佛如來目光,陸時安這才發現,眼前補全的佛像,竟是釋迦摩尼座下第一古佛般若古佛像。 這時殺佛如來幽幽嘆息,衣袖揮動,虛空血海再現,隻見一顆圓潤光滑的念珠從血海中升起,殺佛如來掌心向下,那念珠便快速飛出血海,平穩落在兩人眼前。 陸時安定睛細看,才看清念珠內躺著的女子容顏,女子玉貌花容,白如蝤蠐,手嫩似荑,膚如凝脂,傾國傾城,艷絕今朝。 殺佛如來緩緩蹲下身,手指劃過女子白嫩臉頰,目光溫柔:“六百年前,本座攻打真靈山,驅逐眾信徒,成為真靈山新主,其實最終目的,隻為引出般若古佛。” 陸時安耳目一新,靜靜傾聽,這些久遠的傳說,他聽過許多,也明白其中多數是捏造撰寫,作不得數。 殺佛如來與般若古佛有淵源有仇恨,這事他從未聽過,難得殺佛如來有心思談及,他自然洗耳恭聽 對於眼前的殺佛如來,他最初印象是藏怒宿怨,而此刻他覺得以老謀深算來形容,更為貼切。 殺佛如來收回手,抬頭看著陸時安,似笑非笑道:“般若古佛,其實與本座,是同一人。” 他的語氣很輕。 但落在陸時安耳中,無疑是驚雷炸響,他盯著殺佛如來,滿臉不可置信。 殺佛如來斂去笑容,起身解釋:“本座原本也是兵家修士,因族內親友被屠戮,不得已修煉邪法。 當手刃敵手後,發現邪法入侵靈智,控製心性,已到無法祛除地步,因此本座將善念分離身體,也就是般若古佛。 但讓本座始料未及,善念分離之後,本座碰到一位佛門女菩薩,這位女菩薩寧願以身飼邪,也要渡我惡念,助我壓製邪法。” 殺佛如來往前幾步,走近般若古佛像,仰頭大笑道:“我這道惡念遇到佛門女菩薩,善念卻入佛門,其中因果,本座也料想不到。 善念因是純善之質,修煉極速,短短百年,便煉出金身,成為真靈山第一古佛。 更讓本座懊惱,善念得道成佛,居然誓殺同根同體惡念,女菩薩因此受到牽連,被驅逐佛門。 女菩薩離開佛門,似若無魂,渾渾噩噩,不久便離開人世,這也是我為何改名殺佛如來緣由。” 陸時安心裡五味雜陳,不知如何回話,若是殺佛如來所言非虛,那他也是個可憐之人。 殺佛如來看著陸時安,眼神玩味,意味悠長道:“佛家聖地易主,血流成河,凈土被汙穢之血浸染,般若不得已跟本座對戰,隻是善惡兩道念體皆是一人,誰都無法徹底抹殺對方。 本座修煉至邪之法,同境界可說無敵,實力碾壓般若,可嘆被仇恨蒙蔽心智,被般若算計,困於金身,也就困於此地。 而今六百年來,我與般若兩人,各百年醒來一次,期間我也遇到誤闖山穀獵人,同樣以法測驗,雖有人通過,但都身死道消。” 陸時安置若罔聞,自顧自道:“所以你以我性命相挾,要我替你完成未完成之事。” 殺佛如來點頭。 陸時安苦笑,滿臉晦氣:“我實力低微,如何能完成你交待之事。” 殺佛如來譏笑道:“世間修士,天賦絕倫者如同過江之鯽,數之不盡,你確實不算天賦異稟,甚至連中遊都算不上,煉體十年,依舊是下三品。” 陸時安語塞,沒有反駁,事實也是如此,刑徒媚骨兩人隻是教授他煉體之術,讓他成為武修,此後絕口不提提升之術。 而今細想,陸時安恍然醒悟,可能刑徒也擔憂他境界攀升,難以控製,畢竟刑徒最終想法,還是讓他口中少主占據他的身體,抹殺他的靈智。 陸時安驀然嘆息。 殺佛如來收斂笑容,正容亢色,眉宇間掠過絲絲威嚴,醞釀片刻,沉聲道:“不過你運氣不錯,為保性命,闖進山穀遇到本座,本座既要你辦事,肯定會提升你修為。 而且百年輪回之際已到,這段時間便是你提升境界的最佳機遇,不可錯過。” 陸時安愕然,眼神懵懂,聽的一知半解,毫無頭緒。 看著白衣少年眼色,殺佛如來打趣道:“你連天地規則都不知道?” 陸時安搖頭。 “世間萬物,有始有終,有開端便有毀滅,所謂百年輪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千年昌盛,由此演化而來。 人間百年,從繁華到衰落,黑暗到光明,凝聚太多點滴,如同絢麗畫卷,也正是無數畫卷,組成人間昌盛繁榮。 以百年為期限,人間氣運收攏,而後以‘自然殺伐’方式落下,使得天地間每逢百年便要出現動蕩,動蕩之下,誰都可能身死。 這也是諸子百家爭鳴的緣由,不然憑何人類修士主導人間,而非妖族,非邪靈,就是因為人間有千年昌盛的諸子百家。 百家當中有人敢欺瞞天地,竊取氣運,加已身,予以脈,致使天賦異稟之人源源不斷出現。 此番輪回,是世界存在的基石,也是人道昌盛的基石,隻是令人感覺,這片世界像被人控製,使用極端的方式延續世界。 而修士,參演天道,剖析天地規則,實則隻為長生,可據我所知,從古至今,還從未有人得以長生,其中原因,我不敢探析。” 陸時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著眼神迷離的殺佛如來,這種析密他怎麼知道。 殺佛如來雙眼復明,嘆息一聲。 天道一旦被人深探,恐怕會降下天道懲罰,他必死無疑,所以他不敢。 天道懲罰有重有輕,重則身死,輕者業火鍛體,這天地有著太多忌諱,不是誰都能去探析。 陸時安默不作聲,不知如何追問,盡管心底有無數疑團,不過殺佛如來說天地就像一隻手,無聲無息掌控所有生靈生死,對此倒是深信不疑。 天地規則掌管人間喜樂與悲苦,卻讓人不得不做一個決定。 一念生,一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