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霧山穀(1 / 1)

斬敵 舊時嬌 26237 字 2024-03-17

漆黑天幕下,駿馬疾奔,蹄聲雜遝,撞破寂靜夜空,驚散棲息的鳥鵲,飛鳥唳聲鳴叫,展翅逃竄,沖向天際。   疾馳馬背上,少年豐姿如玉,相貌堂堂,氣度非凡,其眉間火紅朱砂痣,更讓他顯得儀表不凡。   此刻少年神色凝重,驚悸不安,尤見前方路盡處,有具石棺矗立,棺麵紅光閃耀,濃烈血氣蔓延,猶如烈焰燃燒,生生不息。   血氣不斷翻湧,最終匯聚石棺正中,似有神秘力量凝聚,綻放出強大能量,令幾個醒目大字更加明亮刺眼。   進穀必死。   筆鋒犀利,攝人心魄。   感受到石棺溢出的縷縷肅殺氣息,少年渾身發寒,不由握緊馬鞭,駿馬隨之昂首嘶鳴,前蹄刨地,想要離開此地。   但有兩道玄異光芒極速掠過夜空,留下璀璨的光軌。   少年臉色驚變,隻見身前咫尺間距,兩道介於虛實的身影悄然浮現。   一男一女。   其中黑衣男子,胡渣如鋼針,滿臉滄桑。   而那紅衣女子,容色絕美,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麵薄腰纖,嫵媚無骨之相渾然天成。   兩人身影剛凝實,黑衣男子便迫不及待的向前推掌,雄渾的掌氣,裹挾著無數細小雷電,轟然襲向馬背少年。   少年飄然而下,穩穩的落在地上,隨即雙掌上翻,硬生生接下這道充滿暴戾的霸道掌法。   掌心相接,靈氣爆裂,雷電消散,轟聲不斷。   待塵埃散盡。   黑衣男子盯著後退數步的少年,冷眸無情,沉聲道:“負隅頑抗。”   少年昂然而立,深吸口氣,慢慢調息禦氣,剛才兩人對掌,使他全身氣息倒逆,差點吐出鮮血。   瞥向被掌氣震死的駿馬,少年眉間抽動,黑眸淩厲而陰鷙,冷聲道:“刑徒,休要逼人太甚。”   黑衣刑徒濃眉揚起,眼底深處驟現殘酷,怒斥道:“陸時安,實非是我逼人太甚,乃是你不知感恩。”   “此言何意。”   刑徒神色冷漠,手中三尺青鋒出鞘,劍尖指向少年,氣勢逼人,欲有沖鋒之意。   “當年事宜,想必你也未曾忘記,秦無謂窺見你娘絕色天姿,心裡生出喜歡,於是唆使小鎮流痞,肆意渲染你身負妖族血脈。   但你爹娘在小鎮隱居多年,為人良善,與鄰和睦,從無惡行,你爹更是鎮上學堂先生,高風亮節,正氣凜然,因此這捕風捉影之事,不過稍縱即逝。   秦無謂奸計未遂,怒起心頭,小鎮地域本就窮惡,全鎮婦孺又需晝則力田,夜則紡緝,長久勞作,致臉糙膚暗,缺乏生機,難得遇到玉貌花容之人,哪肯放棄。   所以聯合鎮令村正等人,在死人山前搭建狐仙小廟,且串改縣誌,編造狐仙招婿的謊言。”   說到此處。   刑徒笑容詭異,如同鬼魅,無聲無息彌漫,令人悚然。   紅衣媚骨抬眸,發現少年呼吸急促,麵色漲紅,滿臉痛苦,不由謂嘆。   餘下事陸時安很清楚。   狐仙招婿,此婿是他陸時安。   他爹陸之恒為護他平安,與秦府惡奴酣戰,隻是柔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哪會是膀大腰圓的惡奴對手。   怎奈陸之恒身受重傷,依舊誓死不退,周邊聚集的民眾也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更有甚者,神態激憤。   秦無謂見狀,擔憂夜長夢多滋生事端,便決定速戰速決,喚回惡奴後,遂擲出短匕於陸之恒腳邊,獰笑著說出條件。   陸之恒頂替陸時安,自刎狐仙廟前。   其子無恙。   陸之恒臉色陰沉,望著痛哭的妻子兩人,內心被絕望填滿,無奈拾起匕首,縱使夫人百般勸阻,他依然麵無表情,眼神決絕,為了幼子性命,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自刎而死。   其妻眼含熱淚,擁抱年幼陸時安,露出牽強笑容,叮囑‘忍辱負重’幾字,隨後將匕首捅進胸口。   秦無謂驚坐而起。   他算無遺策,認定陸之恒死後,其妻顧子安危,絕對會遵從他的意願,成為禁臠,任他享用。   豈料此婦乃是貞潔烈女,寧死不屈。   秦無謂怊悵若失,但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傷害年幼陸時安,畢竟他可是小鎮家喻戶曉的大善人,德高望重,受人尊崇,不能落人口實。   當夜陸時安跪在床邊給爹娘吊孝,朦朧間聽到銀鈴笑聲,原本有些灼熱的房間,陡然涼意滲人。   起初以為太過疲憊,頭腦紊亂生出幻覺,豈料出現一幕讓他至今記憶猶新的場景。   刑徒與媚骨兩人憑空出現在屋內,猶如誌怪小說中的鬼神,悄然無息,來去自由。   陸時安眼裡蒙現出恐懼,想要叫喊,張嘴卻無聲,刑徒示意他不要吵鬧,而後自表底細,說他與媚骨是仙門修士。   紅衣媚骨則直接詢問:“你想不想為你爹娘復仇。”   “想。”   六歲的孩童點頭,毫不猶豫。   此後媚骨刑徒帶他離開小鎮,並授予他煉體之術,經過十年生死磨煉,陸時安體魄強健,實力強勁,心裡漸有替雙親復仇想法。   可還未等他開口表述,便無意中聽到刑徒與媚骨的談話,才知曉兩人真實目的。   原來他目睹雙親離世,必定胸藏憤怨,心有戾氣,又以殺入道,加以引導後,絕對能成為心性堅定,讓人畏懼的兵修,剛好能讓少主占據靈智,再復清明。   陸時安悲痛欲絕,他從未想過亦師亦友的刑徒媚骨兩人,竭盡所能,傾盡手段,隻想讓他成為替命人,任人擺布。   隻是他心有不甘,身負雙親血仇,豈能就此罷休,斟酌許久,他偷跑離開,回到小鎮,奈何命運弄人,他尚未去找秦無謂復仇,媚骨刑徒兩人便尾隨而至。   輕柔微風拂過臉頰,帶來清涼觸感,陸時安思緒回溯,望著媚骨那雙秋水眼眸,目光沉凝:“你也要殺我。”   媚骨兩片薄唇咬緊,顯然心裡天人爭鬥。   刑徒雙眸兇戾,殺機畢現,提醒道:“別忘記你的身份,敢壞少主大計,都得死。”   而後視線偏移,看著陸時安,冷笑道:“十年相處,倒讓媚骨對你有些異樣情愫。”   “十年相處,你依舊冷血無情,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陸時安反唇相譏,手中出現一柄墨色長劍,同時暗暗蓄勁,準備發招製先。   “逐影。”   刑徒霍然轉頭,看著麵色憔悴的媚骨,雙眉倒豎:“少主念你赤膽忠心,特賜你逐影劍,沒想到你居然轉送他人,僅憑此他就得死。”   話音剛落。   紅衣媚骨怒目相視。   刑徒灑笑,執劍沖向少年。   陸時安嚴正以待,怡然不懼。   霎時間黑白兩道身影開始交織纏鬥,長劍每次交擊碰撞,都激起圈圈肉眼難辨劍氣漣漪,不斷向四周擴散。   刑徒身法詭變,靜若伏虎,動若飛龍,劍法狂暴而霸道,總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少年白衣溢血。   招招又有後手,暗藏殺機。   陸時安則輕盈飄逸,招式綿密如絲,仿佛流雲漫卷,隨風而動,本是以柔克剛之招,奈何招招落後半步,始終難以抵擋刑徒鋒利劍法。   看著身上傷口逐漸遞增,陸時安心裡輕嘆,若非有豐富戰鬥經驗,恐早被刑徒刺穿胸膛。   刑徒麵色微凜,眼中冷意更勝以往。   “螳臂擋車。”   陸時安默語,提氣再戰。   兩人衣袂飄飄,身姿矯健,身影快速移動,時而近身纏鬥,時而各自疾馳,眼神皆堅定冷冽。   這場激烈交鋒中,兩人心境相互輝映,不僅是拚殺,更是較量意誌與勇氣,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擊,既分勝負,也決生死,令周圍空氣似被戰意割裂,到處彌漫著肅殺之意。   陸時安眼裡寒光閃爍,凝視著前方身形詭異的刑徒,腦中不斷刻畫刑徒攻擊路線。   刑徒爆喝,手中長劍化作光影,像吐信毒蛇,直撲少年咽喉。   陸時安嘴角勾起。   如他所料。   急忙側身避過,同時揮劍反擊,劍氣縱橫,寒光咋現,逼得刑徒連連後退。   刑徒催動天地靈氣,將速度提升到極致,雙腿剛落定,便猛得沖回少年身前,不等陸時安有所反應,出腳踹在陸時安胸口。   順勢長劍揮動,劍氣落下,蕩起漫天飛石。   僅此一招。   便讓少年臉色驟變。   陸時安借勢翻滾,堪堪躲過致命劍氣,借助地形站起身,望著身上破碎衣袍,隨手扯下,露出健碩肌膚。   媚骨有些動容。   陸時安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疤痕。   這些傷疤,或深或淺,或長或短,有些來自尖銳刀劍,深邃明顯,有些則是火焰燒灼,疤痕凸起,呈暗紅色。   縱橫交錯的疤痕,覆蓋在少年前胸後背,見證著少年的不屈,同樣銘記他的光輝。   陸時安雙眼深勾,緊握住長劍,眼中的冷意翻滾,顫聲道:“刑徒,我隻想給雙親復仇,等我復仇,任你處置。”   刑徒沒作考慮,直接搖頭。   陸時安目眥欲裂,他沒有想到刑徒這樣不近人情,十年相處,十年情誼,換不來短短幾天時間。   移目看著媚骨。   媚骨身子微顫,欲言又止。   陸時安怒極反笑,心裡失望至極,當下不再抱有期望,也懶得再費口舌,既然已沒有商量餘地,他隻能拚殺逃命,借機復仇。   “刑徒,今夜你死,或則我亡。”   怒聲停止,傳來長劍交鋒之音。   遠方兩人激戰,意氣風發。   這邊媚骨眼中赫然閃現幾種精彩眼色,不止媚骨震驚,刑徒亦有駭然。   戰鬥到此,廝殺百招,陸時安一直使用皮囊筋骨之力,直到此刻,才運轉天地靈氣,本領盡顯,毫無保留,快招連翩。   隻見陸時安雙手掐印,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有股澎湃力量流淌,空中飄蕩的樹葉漸漸停滯下落,幻化成銳利的飛刀,刀鋒破空,對著刑徒而去。   刑徒瞇眼:“雕蟲小技。”   話音落下,刑徒握劍而動,身影飄渺,似風如雲,步伐神秘,步步避開飛刀,令少年捕捉不到其真身。   叮!   飛刀全部射向地麵,刑徒的步伐也變得更加極速,殘影不斷,躲避鋒芒,同時向少年推進。   看著刑徒躲過攻擊,陸時安暴喝道:“劍落星辰。”   倏忽之間,半空隱現無數利劍,寒光閃爍,在寂靜山林留下讓人顫栗的聲音。   刑徒抬頭,滿臉不可思議。   幻化的利劍飄忽不定,但到眼前時,所有利劍很有規律聚在一起,化作一條線。   點成線,線作劍。   刑徒瞳孔急驟收縮,不再保留,雙掌疾揮,靈氣聚在掌心,幻成猛虎捕獸之態,爆喝一聲。   “氣吞如虎。”   漆暗虛空中憑空出現一頭金色猛虎,虎嘯山林,聲震山嶽,霸氣十足,竟將長劍全部吞入腹中。   刑徒剛想出聲嘲諷陸時安不自量力,猛的發覺少年臉色晦暗,轉頭就見到猛虎拚命的搖晃腦袋,發出哀嚎聲。   雙手急忙飛速結印,身影快速消散,化作幾道氣流,在遠處重聚身影,就連旁邊觀戰的媚骨手中也出現紅傘,傘中紅光氤氳。   轟。   劇烈爆炸聲響起,熾盛光芒遮眼,樹木碎裂,木屑齊飛,裹著枯葉,隨意紛飛。   幸虧幾人有所防備,才勉強擋住排山倒海般的靈氣波動。   陸時安血氣翻湧,嘴角不斷溢出猩紅血液,那兩股狂暴力量相沖,所釋放能量超乎想象,他雖及時阻擋,亦也枉然。   低頭看著身上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陸時安抬頭,直視刑徒,眼中戰意可怕,雖然重傷,依如堅骨,直立不倒。   刑徒眼神冰冷,他比陸時安整整高出整整一個境界,卻因相處十年,遲遲不忍出手殺之。   可是眼下沒有選擇,雙手垂下,乳白光芒逐漸匯聚掌心,殺機乍現。   這時媚骨躍至兩人中央,對著刑徒搖頭。   刑徒收掌,光芒消失,思考半晌說道:“隨我回北寒厥州,我替你誅殺秦無謂滿門,並向少主求情,留你性命。   就算境界跌落,修為全失,隻要有命,依舊能再次攀升,可若執迷不悟,休怪我不念師徒情義。”   陸時安目不轉睛注視著兩人,固執搖頭,眼中悲哀揮之不去,沉思片刻,逐字逐句回答。   “刑徒,你與我無仇,又對我有育養恩情,這些年我踢天弄井,頑劣不堪,你也隻覺得我少年心性。   仍是博我以文,傳我以法,授我以術,約我以禮,解我以惑,待我以情,如此重恩,豈能不報。   按理說我應該跟你回去,隻是父母血仇,不共戴天,哪有替代一說,等我手刃秦無謂,我任你處置,哪怕粉身碎骨,也絕無怨言。”   說話間頻頻撫弄逐影劍。   意思明確。   從長劍上移開視線,刑徒閉上雙眼,斬釘截鐵道:“妄語。”   陸時安嘆息,眼裡頹敗之色濃鬱,他不是刑徒對手,死戰必死。   媚骨剛想說話。   月輪隱現。   山穀內紅霧蔓延,順風飄蕩,紅霧所到之地,百草萎靡,萬木枯槁,陰冷氣息撲麵襲來。   霧簾由內向外,繚亂四周,廣闊而壯麗,雄渾而朦朧。   陸時安露出笑容。   潛藏在眼裡的殺意散去。   而後在媚骨驚恐眼神中,毫不猶豫跑進紅霧山穀。   仲夏的深夜。   紅霧侵襲,裹挾著絲絲涼意而來。   漆黑的小徑上,陰影濃重,蟲鳥無聲,百獸皆伏,極靜可怕。   有位赤膊少年踉蹌而行,感受靜謐環境下心臟急速跳動,目光銳利。   紅霧山穀。   在山海小鎮可是禁忌之詞。   有人說山穀內,住著凡人之上的神靈,不問世事,逍遙快活,也有人信誓斷言,紅霧山穀乃是陰世入口,俗稱鬼門關前,每臨深夜,穀內傳有練兵秣馬之音。   這等不經之談,偏偏受人追捧,不知是世人愚昧,還是真有這等荒誕事,反正代代相傳,口口相告,至今已逾百年。   關於紅霧山穀的傳說,源源不斷,且越傳越邪乎,至於真假,無人可知,也早已不可判別。   而住在紅霧山穀外的山海小鎮人士,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懵懂稚童,均緘口不言,尤談及穀內傳說,更是諱莫如深。   似乎談論紅霧山穀,會帶來災難。   這條禁令,如同遠古的詛咒,隨著小鎮百姓世代傳承,流傳十裡八村,顯得越來越真實。   陸時安扶樹歇息,盡管身心具疲,仍是心神緊繃,不敢鬆懈。   紅霧山穀晝不見光,夜不觀月,此刻卻能透過繁密樹葉縫隙,得見赤霞月光。   不禁呢喃道:“真是奇怪,穀外都能聽到鳥鵲聲。”   說完繼續向前,他準備找到地勢較高處,那樣有助於尋找出路。   “不用奇怪,穀內並無鳥鵲。”   “為何。”   聽到有人說話,陸時安本能的回應,話音還未散,他猛得睜大眼睛,隻覺得渾身彌漫著難以言狀的冷意,就連握劍的手都滿是汗水。   “誰在說話。”   這次無人應答,陸時安驚疑不定,猜測是受傷太重,出現幻覺,繼續行進數裡,他忽然停下腳步,隻見前方蒼勁古樹上,掛著幾十名死相淒慘的屍體。   那些屍體被藤蔓懸掛吊起,早已失去生命活力,他們麵目全非,血肉模糊,眼神迷茫而恐懼。   而在更遠處,有道雄偉身影飄於半空,氣勢鼎盛,精氣澎湃,瞳孔射出兩道紅光,穿透紅霧,令人駭然。   寒風輕輕吹過,死寂的山林回蕩著樹葉擺動的聲音,仿佛在傳述那段不為人知的悲慘故事。   陸時安瞠目結舌,脊背生寒,心裡升起不詳預感,忙捂住口鼻,盡量不發出聲音,紅霧山穀太過邪魅,他不得不小心。   剛要離開,紅霧中傳響禪音,那道身影發出嘆息聲,轉身消失不見。   “擇小道離開。”   腦中又響起聲音。   這次陸時安聽的清楚,急忙回復:“誰?”   “救你之人。”   陸時安皺眉,他不確信說話之人,是否真想引導他離開,但目前處於山穀腹地,尤見前方慘景,他無後路可行,隻能希冀聲音主人心存善念。   根據聲音指示,陸時安在山穀內遊蕩,猶如鬼魅,也不知走多久,他走出山林,來到一條小巷前,身旁還有棵枯死的槐樹。   此時雲層遮月,巷弄幽深,薄霧繚繞,望不穿前景,隻聽前方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不斷有朗笑聲傳來。   陸時安毛發倒豎,緩步向前移動,他每走一步,就有兩盞昏黃的燈光亮起,仿佛明燈指引。   等他走到巷尾,身後又傳來嬉鬧聲,陸時安回頭,發現小巷內人影接踵,停停復復,男童手腕銀鈴陣陣,女童腳踝紅繩熠熠,處處都是喜氣氛圍。   陸時安下意識拔出長劍,劍鋒寒光閃爍,帶起絲絲凜冽寒風,巷弄兩旁燈籠開始搖曳不定,發出微弱且詭異的光芒。   在光芒映照下,小巷變得更加幽仄,到處都是死屍,陰冷氣息撲麵而來,無數模糊身影緩緩出現,他們眼睛都亮著幽藍光芒。   而那群活蹦亂跳的稚童,各個臉色慘白,眼瞳血紅,甚至有幾人轉動頭顱,發出森冷笑聲,更有掏出心肺之人,遞於他享。   在這群稚童身後,又有無數鬼怪湧現,他們腳步輕盈,不受羈絆,有的麵容猙獰,身披破舊戰甲,手持銹跡斑斑的武器,有的則身著華麗衣裳,麵容嬌艷,卻透著陰冷氣息。   最後麵更有幾名身形高大的鬼怪,抬著裝飾繁復的彩轎,轎身綴滿五彩斑斕的紙花,但在這種夜色中,卻顯得格外詭異。   轎內又傳出陣陣幽婉歌聲,歌聲淒婉空靈,仿佛是天籟之音,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悲涼。   隨著隊伍行進,小巷擁堵不堪,但鬼怪似乎毫不在意,他們臉上充滿興奮和期待,仿佛在等待著重要時刻到來。   陸時安渾身顫栗,他深知眼前景象都是術法幻化而成,仍不敢掉以輕心。   “身旁有槐,百鬼夜行,古人誠不欺我,但朗朗乾坤,魑魅作祟,魍魎謀命,豈有此理。   爾等鼠輩,窮極齷蹉,竟敢以鬼蜮伎倆,企圖謀害性命,還不退下。”   聲音尚有回傳,所有鬼怪向他沖擊,陸時安爆怒,舉劍斬鬼伏怪,劍鋒所到之處,鬼怪發出淒厲慘叫,化為一道道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等陸時安殺回槐樹邊。   地麵鉆出五道紙裁人。   隻見兩名紙裁人扣住他的雙腳,不讓他移動雙腿,其餘紙裁人躍起,拳掌襲身。   陸時安以劍拍打,擊飛紙裁人,豈料紙裁人在空中兜著圈,真如紙張飄散,等身形穩定,又再次襲來。   陸時安震怒,雙手靈力灌入,縷縷金色光華自肩膀旋轉而出,讓他整條手臂變得神輝絢爛,氣勢迫人。   幾名紙裁人見狀,紛紛四散避退,鉆回地底。   陸時安隨手揮劍,槐樹倒塌。   周遭場景開始變幻。   他來到一座破廟前,廟前空地,荒草叢生,有棵巨大槐樹,似被雷擊,已經瀕死。   看著這棵槐樹,陸時安咳血不止,仍是強行提息,運轉靈力,周身寒冽氣流消散,這才跨入大門。   廟內殿宇倒塌,香爐傾倒,橫梁斷裂,隨意落地,斷壁殘損,瓦片碎破,蕭瑟秋風,塵土撲鼻。   目觀之處,皆是破敗景象。   唯有一尊已碎半邊的古佛像恒久屹立。   陸時安背對佛像,平息躁意,隨地而坐,雙手結印,一股玄奧能量籠罩全身,幾道傷口不再流血,皮肉開始復合。   就在他療傷時期,深夜悄然而至,陸時安眼皮忽然睜眼,順勢撈起腳邊長劍,雙目攝人。   他能從無數次戰鬥中活下來,不僅依靠強橫的術法,鋒利的武器,敏捷的速度,還有動與靜中察覺危險的本能。   此刻他焦躁萬分,感覺危險已經來臨。   當看到廟外被紅霧侵襲,陸時安眼神陰冷,思慮再三,走出破廟,隨著他腳步移動,紅霧似有感應,極速退散,留下幾尊泥塑佛陀。   佛像百態頻出。   看著眼前幾尊佛像,陸時安眼冒兇光,剛要嗬斥,驀然間頭疼欲裂,隨之天旋地轉,身體向後慢慢倒去。   等他撐住地麵,剛爬起來,有股不可抗拒的威壓落下,以破碎泥塑佛像為中心,肆意散開,猶如仙魔震怒,讓人心悸。   陸時安猝不及防,倒退幾步,五臟如絞,站姿搖搖欲倒,剛勉強站定身影,就被那股沖擊心靈的威壓再次籠罩。   陸時安隻覺靈魂顫栗,而那道指引他來到破廟的聲音再次響起。   “見佛,為何不拜。”   聲如洪鐘,伴隨莫大威壓,令他無法直立身體。   陸時安半弓著腰,依然不卑不亢,聲音平靜道:“與佛無緣。”   言罷。   威壓消散,陸時安抬頭,直視破碎佛像,隻見佛像表麵湧現無數金光,金光匯聚,慢慢修補破碎身型。   等佛像復原,本就慈眉善目的古佛金身再現,就連身後法輪也變得耀眼。   看著眼前神態安詳,金光燦爛的佛像,陸時安思緒紛飛。   媚骨曾說,寺廟供奉佛像都是泥身,唯有經過佛徒信仰念力滋養,泥塑成金,此時金身佛像才算通靈,成為真正的古佛。   而金身古佛能夠詮釋經文真諦,尤其是與人戰鬥,口誦經文,經文化龍,盤旋天地,法身不滅,金龍不死。   對於百家中佛家,陸時安其實有些忌憚。   佛家兩宗。   佛宗和釋宗。   佛宗修輪回,以祖佛如來為尊,認定祖佛如來早已身融天道,金身不滅,法身長存,可化世間罪惡。   相比佛宗動輒滿嘴感化眾生,釋宗便是讓人畏懼,這一宗脈從不普渡天下,而是上走極端之路,伐天煉地,屠殺生靈,欺師滅祖,無惡不做,   弒殺佛宗之人,以殺盡天下佛宗一脈為己任。   佛家兩宗恩怨久遠,能追溯到千年前,兩宗相互製衡,都想將對方給誅滅,以完成佛門統一。   就在陸時安胡思亂想之際,金身佛像嘴唇閉合,威嚴肅穆聲音直入雙耳。   “與佛無緣,何以得見佛身,眾生皆有佛性。”   “這座寺廟,曾是古佛般若的修行地,光輝聖潔,今雖破敗不堪,廟外邪祟依然畏懼,不敢逾越半步。   本座觀你體內血煞之氣濃烈,身上惡魂纏繞,當屬大殺之人,能進廟避難,便是與佛有緣。   你且上前來,本座以佛光普照你身,為你洗滌罪孽,還你純凈軀體。”   陸時安眼神戲虐,嘲弄之色毫不掩飾,發出冷笑聲。   “因何而笑。”   “笑你,裝神弄鬼。”   “我輩修士,欲與天高,本就逆天而行,當有吾心為王之態,大殺大惡又如何。”   陸時安滿臉笑容頃刻消失不見,聲音也逐漸高亢,開門見山道:“更何況你本就不是佛宗金身古佛,反而像是釋宗僧徒。”   剛談話間隙,他聞到廟內濃烈的血腥味,源頭來自佛像,很明顯是佛像故意散發開來。   佛像沉吟不語,身後法輪閃耀,一股血紅氣流湧現,覆蓋法輪金光。   血色法輪出現。   法輪射出一道紅光,映出血海之景。   血海之內,硝煙滾滾,橫屍遍野,白骨晶瑩,煞氣強烈,猶如煉獄。   有位站在屍山上的少年,冷傲孤清,盛氣淩人,渾身靈氣狂暴,散發凜然殺意,手中黑色長笛響起詭異之音,如同笛下亡魂不甘怒吼,回蕩血海,令人膽顫。   腳下屍山盡皆頭破額裂,肢殘體破,血水匯成血河,遮蔽土地原有色彩,帶著濃鬱血腥味流淌整個血海,引得盤旋半空中的食肉飛鳥,極速俯沖而下。   凝視著血海內場景,陸時安震驚,心裡掀起驚濤駭浪,他以為佛像之主隻是釋宗尋常信徒,他尚有一戰之力。   可此刻心裡竟升起恐慌感,未戰先怯,已是敗將,同時暗自猜測佛像之主真實身份,以及為何引導他來寺廟。   自古流傳,釋宗古佛有兩尊。   殺佛如來與鬼麵如來。   兩人法術通天,行為可惡,殺盡天下,攪動風雲,其中殺佛如來持笛劍‘罪血龍笛’,劍氣曾掀翻佛宗真靈山,驅逐真靈山佛宗眾多信徒。   眼前男子明顯不是鬼麵如來,鬼麵如來慣戴麵具,從不以真麵目示人,並且手握‘罪之真諦’。   而血海內少年手握笛劍,唯有殺佛如來。   陸時安凝視血海內殺佛如來,見他身穿血紅長袍,白發俊顏,豐姿如玉,目朗似星,恰殺佛如來回頭,四目相對,少年隻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窖,忙避開視線,才感覺如常。   而殺佛如來則是向前一步,步步生紅蓮,待他跨出血海,血海內頓時血水激蕩,最後化作血紅氣流,融入他身體。   殺佛如來身軀凜凜,風姿清卓,白凈麵孔富有滄桑感,黑白雙間的眼睛裡,也透露出深沉光芒。   陸時安不禁後退。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紅霧山穀會是殺佛如來的寄居之地,難怪小鎮百姓不敢談及,鎮內獵人狩獵,都不敢靠近紅霧山穀。   殺佛如來眺望遠方,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輕嘆道:“百年一夢,人間幾何,永遠存活在虛幻夢境與現實交織的模糊界限中,見證世間繁華與蒼涼,見證生死輪回,悲哀喜樂。”   隨後殺佛如來回頭,看著赤膊少年,嘴角笑意更盛。   陸時安臉色發苦。   此刻,無人來救。   靜待許久。   少年麵上浮出淡淡笑容,吐息間已平復驚懼之感,惶恐情緒也逐漸消散,他心裡確定殺佛如來不會殺他。   “你不怕死?”   殺佛如來聲音輕柔,如泉水叮咚,富有韻律,聽之入耳,陶醉其中。   “怕。”   “但你不會殺我。”   前字言之鑿鑿,後語胸有成竹。   瞧著少年滿滿自信,殺佛如來輕蔑勾起嘴角,輕聲道:“為何?”   陸時安笑容燦爛:“原因有二。”   殺佛如來眉毛微挑:“有意思,仔細說說。”   陸時安心中微凜,深吸口氣,早年跟隨刑徒媚骨遊歷江湖,聽過許多怪誕傳說,其中就有關於殺佛如來的傳言,他記憶深刻。   傳言殺佛如來智謀無雙,生性狠辣,想要在他麵前蒙混,無疑是飲鳩止渴,自尋死路。   故而深思許久,才輕聲作解:“其一,你詩號殺佛如來,乃六百年前至強者,殺人無形,神通滅世,既真身顯化,定不會心血來潮。   其二,山穀傳音,使我避險,後以百鬼夜行之法,驗我心性,影化血海,試我膽量,種種蹊蹺跡象,皆暗合道妙。   我雖然心裡忐忑,猜不透,摸不明,猜測不出你的真實意圖,但也心如明鏡,知曉我性命無恙。”   說完眼角瞥著臉色始終平靜的殺佛如來,心中驚異,隱約又有不安情緒升起。   果不其然。   殺佛如來霍然轉身,饒有興致打量著少年,眼裡滿是嘲弄。   “你很聰明。”   隨後右手五指齊張,有股血紅色的粘稠血液湧現,如同水蛭,在他掌心掌背遊走,隻見殺佛如來輕輕拂手,他手中血液便以迅雷之勢迅速纏繞陸時安。   “但還不夠聰明。”   殺佛如來臉色冷漠,五指緩緩並攏,陸時安頓感如背重山,渾身氣息不穩,體內骨骼爆響,口吐鮮血。   望著麵龐扭曲的少年瀕臨垂死,依舊能處之泰然,甚至體內靈力胡亂撞擊五臟六腑,也不言不語,默默承受鉆心剜骨之痛。   殺佛如來不免露出幾分玄妙表情,光是這份忍耐,就足以傲視許多年輕人,於是五指齊開,粘稠血液慢慢鬆開,飛回他體內。   少年緊繃身體突然得以鬆懈,脆不及防,撲通跪在地上,不等他抬頭,殺佛如來負手而立,語氣果於自信。   “殺人,於本座而言,輕而易舉,易如反掌。”   “不過這耍猴把戲,倒也挺有意思,也給這寡淡無味的日子,增添些許樂趣。”   話裡話外充滿嘲諷。   也有視眾生為螻蟻的狂傲。   陸時安聞言,怔在原地,竟然忘記起身,麵對殺佛如來,他有屈辱,亦有憤怒,可當感知到那若有若無的凜然殺意,他更是心力交瘁,雙拳緊握又鬆開,鬆開又緊握。   所有情緒皆成遺憾,遺憾實力不濟。   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早年往事,秦無謂逼迫他爹自刎,當時陸之恒處境與他相同,同樣束手無策,無計可施。   他娘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最終以‘忍辱負重’告誡於他。   想到此處,陸時安幡然醒悟,雙手撐地起身,麵色頹然,盡散胸腔最後一口濁氣。   忍辱負重,重則在忍。   抬眸與其對視,陸時安麵無表情,眼神呆滯,毫無波瀾,靜等殺佛如來開口。   殺佛如來滿臉笑意。   少年眼底深處原本殺意蠢蠢欲動,怎能逃過他的眼睛,可不知為何,竟悄然暗藏,對此情緒變化,他很滿意,屈指一彈,陸時安身上就多件白袍。   “你的確頗具靈犀,也猜到本座幾分想法,如你所言,引你入廟來,確有事交待於你,故而驗你心性,試你膽量,擊你傲骨,讓你知曉山外山高,人外人強。”   聽到這句話,陸時安呼吸通透,有種劫後餘生的舒暢感,緊接又疑惑道:“據我所知,六百年前,你開創釋宗一脈,製霸佛宗,弒殺天下,所到之處,生靈塗炭。   而今已過六個輪回,想來早就身融天地,永垂不朽,世間居然還有你完成之事?”   出乎陸時安意料,殺佛如來點點頭,看向廟內佛像,啞然失笑:“諸般事宜,皆因般若古佛而起。”   順著殺佛如來目光望去,陸時安這才發現,眼前補全的佛像,竟然是祖佛如來座下般若古佛像。   這時殺佛如來幽幽嘆息,雙指劃過眉心,隻見他眉心傳送出一顆圓潤光滑的紅色念珠,他掌心向下,那念珠便極速變大,最終平穩落在兩人眼前。   陸時安上前,定睛細看,發現念珠內躺著位極美麗的女子,女子玉貌花容,白如蝤蠐,手嫩似荑,膚如凝脂,傾國傾城,艷絕今朝。   殺佛如來蹲下身,手指拂過女子白嫩臉頰,目光溫柔道:“六百年前,本座攻打真靈山,驅逐佛宗信徒,成為真靈山新主,其實隻是為引出般若古佛。”   陸時安耳目一新。   這些久遠傳說,他聽過許多,也明白其中多數都是人為捏造撰寫,作不得數。   殺佛如來與般若古佛有仇怨,這件事他從未聽過,難得殺佛如來有心思談及,他自然洗耳恭聽。   對於眼前的殺佛如來,他最初的印象是暴戾恣睢,而此刻他覺得以老謀深算來形容,更為貼切。   殺佛如來收回手,抬頭看著陸時安,似笑非笑道:“般若古佛,其實與本座,是同一人。”   他的語氣很輕。   但落在陸時安耳中,無異於驚雷炸響,他盯著殺佛如來,滿臉不可置信。   殺佛如來斂去笑容,起身解釋道:“本座本是兵家‘藏兵’一脈,因族內親友被屠戮,不得已修煉邪術。   當手刃敵人後,本座發現邪術入侵靈智,控製心性,而且已到無法祛除地步,因此本座將善念分離身體。   隻是讓本座始料未及,善念分離之後,本座碰到一位佛門女菩薩,這位女菩薩寧願以身飼邪,也要渡我惡念,助我壓製邪術。”   殺佛如來往前幾步,走到般若佛像腳邊,仰頭笑道:“本座這道惡念遇到佛門女菩薩,善念卻入佛門,其中因果,本座也料想不到。   善念因是純善之質,修煉極速,短短百年,就修煉出金身,成為真靈山上第一古佛,法號般若。”   盡管心有準備,聽到法號般若幾字,仍舊似被雷擊,全身僵硬,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更讓本座懊惱,般若得道成佛,居然誓殺同根同體惡念,女菩薩因此受到牽連,被佛宗驅除,遭受佛宗‘普渡者’的追殺。   女菩薩離開佛宗,身受重傷,又心生魔障,似若無魂,渾渾噩噩,不久便離開人世,這也是我為何改名殺佛如來緣由。”   聽完殺佛如來的解釋,陸時安心裡酸楚,不知如何回話,若是殺佛如來此言非虛,那他也是個可憐人。   殺佛如來臉色平靜,眼神變得玩味,意味悠長道:“佛宗聖地易主,血流成河,凈土被汙穢之血浸染,般若不得已跟本座廝殺,隻是善惡兩道念體皆是一人,誰都無法徹底抹殺對方。   本座因修煉至邪之術,同境界可說無敵,實力碾壓般若,可嘆本座被仇恨蒙蔽心智,被般若算計,困於金身內,也就是困於此地。   六百年間,我與般若兩人各百年蘇醒一次,期間也遇到誤闖山穀的獵人及修士,同樣以法測驗,雖有人通過,獲得傳承,但最終都身死道消。”   陸時安置若罔聞,自顧自說:“所以你以我性命相挾,要我替你完成未完成之事。”   殺佛如來點頭。   陸時安心神震動,滿臉狐疑道:“我實力低微,如何能完成你交待之事。”   殺佛如來笑道:“世間修士,天賦絕倫者,如同過江之鯽,數之不盡,你確實不是天賦異稟之人,煉體十年,依舊是下三品。”   陸時安語塞,沒有反駁,事實也是如此,刑徒隻是教授他煉體之術,讓他成為武修,此後就絕口不提實力提升之事。   而今細想,陸時安恍然醒悟,可能刑徒擔憂他境界攀升,難以控製,畢竟刑徒最終想法,還是想讓其口中少主占據他的身體,抹殺他的靈智。   陸時安麵色陰沉。   殺佛如來收斂笑容,正容亢色,眉宇間掠過絲絲威嚴,醞釀片刻,沉聲道:“不過你運氣不錯,為保性命,闖進山穀遇到本座,本座既要你辦事,肯定會提升你修為。   而且百年輪回之際已到,這段時間便是你提升境界的最佳機遇,不可錯過。”   陸時安愕然,眼神懵懂,聽的一知半解,毫無頭緒。   看著少年眼色,殺佛如來打趣道:“你連天地規則都不知道?”   陸時安搖頭。   “世間萬物,有始有終,有開端便有毀滅,所謂百年輪回,千年昌盛,由此演化而來。   人間百年,從繁華到衰落,黑暗到光明,凝聚太多點滴,如同絢麗畫卷,也正是無數畫卷,組成人間昌盛繁榮。   以百年為期限,人間氣運收攏,而後以‘自然殺伐’方式落下,使得天地間每逢百年便要出現動蕩,動蕩之下,誰都可能身死。   這也是諸子百家爭鳴的緣由,不然憑何人類修士主導人間,而非妖族,非邪靈,就是因為人間有千年昌盛的諸子百家。   百家當中有人敢欺瞞天地,竊取氣運,加已身,予以脈,致使天賦異稟之人源源不斷出現。   此番輪回,是世界存在的基石,也是人道昌盛的基石,隻是令人感覺,這片世界像被人控製,使用極端的方式延續世界。   而修士,參演天道,剖析天地規則,實則隻為長生,可據我所知,從古至今,還從未有人得以長生,其中原因,我不敢探析。”   陸時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著眼神迷離的殺佛如來,這種析密他怎麼知道。   殺佛如來雙眼復明,嘆息一聲。   天道一旦被人深探,恐怕會降下天道懲罰,他必死無疑,所以他不敢。   天道懲罰有重有輕,重則身死,輕者業火鍛體,這天地有著太多忌諱,不是誰都能去探析。   陸時安默不作聲,不知如何追問,盡管心底有無數疑團,不過殺佛如來說天地就像一隻手,無聲無息掌控所有生靈生死,對此倒是深信不疑。   天地規則掌管人間喜樂與悲苦,卻讓人不得不做一個決定。   一念生,一念死。   等目瞪口呆的少年回神。   殺佛如來滿麵笑容,輕聲道:“你信?”   陸時安錯愕,眼神狐疑,不知如何回答,若說相信,他也走南闖北多年,還從未聽人說過‘天地規則’。   若是不信,殺佛如來釋義又頭頭是道,而且他也沒有必要說謊打趣。   見陸時安迷惑,殺佛如來哈哈大笑:“逗你玩呢。”   少年有種‘出口成章’的沖動,但還是敏銳察覺殺佛如來促狹眼神,於是說道:“原來你也有少年心性,喜歡捉弄人。”   殺佛如來聞言,淺嘆一聲,抬腿就向廟外走去,隨意坐在佛像上,仰頭望著星空,呢喃道:“蛙困於井,鱉困於海,皆如是我,身不由己。”   隨後移目,看著白衣少年坐定身前,沉思片刻,和顏悅色道:“你與那黑衣男子在穀外談話廝殺,本座耳聞目睹,也知你無視石棺禁令闖穀,是不得已而為之。”   陸時安點頭,瞳孔爬上縷縷血絲,他心裡清楚,以十年情義相逼,可換刑徒讓步十招。   但等情義消磨殆盡,刑徒定會無情出手,他也必死無疑,因此貿然進入紅霧山穀,尋求一線生機。   殺佛如來冷峻的臉上浮起淺淺笑意,繼續說道:“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今恰好十載,你實力低微,如何能替雙親復仇?”   話音剛落。   陸時安猛然起身,臉色陰沉,深黯眼底充滿不甘,他自然能夠聽出殺佛如來話裡有話。   雖不知殺佛如來隱晦本意,陸時安還是老實點頭,若有所思道:“自從雙親離世,我時刻都想復仇,為此受盡磨難,復仇之心也越加堅定。   奈何時不待我,我還未去尋仇家,便被刑徒堵住,幸虧我對小鎮巷弄熟悉,才能逃到紅霧山穀,不至於被截殺。”   說到此處,殺佛如來凝眉瞇眼,身影倏然消失,同時陸時安身體騰空倒飛,狠狠砸在地麵上。   殺佛如來居高臨下,看著溫潤內斂的少年嘴角溢出鮮血,表情驚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發覺的弧度,沉聲怒罵。   “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爹護你平安,寧死不茍活,你娘保你清白人子之名,寧死不偷生。   你身負血仇,理當明白仇不報,不為人,以凡人之軀,不敵仇家,尚且情有可原。   但你有修行機緣,為何不好好把握住,境界難提,實力難升,其實都是借口。”   說罷。   直接掐住少年脖頸,如拎幼獸,狠狠砸向破廟內,反應不及的陸時安趴在地上,氣息萎靡,艱難抬起頭,仰視已至身前的殺佛如來。   不等陸時安醞釀措辭,殺佛如來雙眸銳利如劍,意味悠長道:“天下武修多如牛毛,本座就不相信,連給你講解修行起始之人都沒有,長嘴不知問,開智不知想,糊塗。   武修之路,本就不宜望得太遠,中間山攔水隔,久而未達,易生倦怠,更易頓緩。   同時亦不可看得過近,短視必然淺見,因循終究茍且,結局多是麻木沉淪。   若是你稍稍懂些世故人情,或許實力早已提升,亦說不準早就手刃仇敵,何必如此不惜性命的闖穀。   不得不說此舉你是意氣用事,所行之事不計後果,涸澤而漁,不配為人子之稱。”   一語點醒夢中人。   陸時安目眥盡裂,緊握雙拳,極力控製羞愧情緒,殺佛如來沒有說錯,修行路就是逆天路。   他有機會探尋武道本意,不恥下問,虛心求教,巧取豪奪,都是辦法,偏偏他從不深思此事,煉體十年,連武修境界都沒搞懂,更別提提升實力,為雙親復仇。   想到此處,陸時安更加無地自容,深深吸口氣含在嘴裡,再緩緩吐出,滿腔怨恨盡散。   他緩緩起身,整理衣裳,對著殺佛如來恭恭敬敬作揖。   殺佛如來默不作聲。   陸時安再行禮,同時輕聲道:“前輩教誨,陸時安在此謝過。”   禮畢之後,他抬起頭,眼神剛毅,殺佛如來兩段話,兩次摔打,讓他醍醐灌頂,明白其用意。   殺佛如來點點頭又搖頭,鄭重其事道:“謝字,不可過早,這些都是力所能及之事,自當傾囊相授,何須言謝。   你有所求,我有所願,其實隻是交易,本座助你,使然也是自助,不過等你誅殺惡敵之後,就需完成夙願。”   陸時安毫不猶豫答應,依如十年前。   殺佛如來很滿意陸時安態度,見少年嘴角掛有猩紅血液,手掌微微拂動,一道乳白光芒飛出,沒入少年體內,令其皮肉愈合,筋骨復健。   而後再揮手,虛空浮出一幅人體畫作圖,殺佛如來指著畫作圖,慢慢詳解。   經過殺佛如來點撥,陸時安也算大致明白世間修煉之法。   天下修行者,分兩種。   武修與煉氣士。   前者世間武夫,以自身為鼎爐,引天地靈氣入體,聚氣化力,不斷錘煉筋骨血肉,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直至身軀大成,返璞歸真。   後者仙門修士,引靈氣入奇經八脈,充盈氣穴,打通全身經脈,結丹成嬰,直到身融天地,與天共存。   但武修與煉氣士又有不同,存在差異,武修鍛體聚氣煉神,煉氣士則觀善惡,測命數,攬氣運。   也不知少年是否聽懂,殺佛如來刻意放緩語速道:“俗世有句話,叫做‘修道求仙,講究根骨悟性’,其實這句話應該拆分,當兩句話來聽。   世間武修看重根骨天賦,而所謂仙家煉氣士則注重悟性慧根,但二者之間,還有不能忽略的事情,那便是機緣造化。   本座見過太多驕傲自滿的煉氣士,不得善終,也遇到過妄自菲薄的武修,最終一鳴驚人。   你煉體十年,年過十六,體內汙垢雜質堆積如山,無法排出體外,這也是你境界難以攀升的緣由之一。   你實力低微,又不懂境界提升竅訣,自然無法祛除汙垢,名義上師傅又不管不顧,任其堆積,久而久之,修煉更加艱難。”   聽完殺佛如來解釋,陸時安重重嘆息,難怪他從不懈怠,境界始終難以提升。   “你是武修,更是兵家修士,有件事尤要注意,等體內汙垢盡除後,身體會自主汲取殺氣戾氣死氣怨氣穢氣等。   長此以往,兵修會靈智失常,煉氣士則會元嬰入邪,世間最讓人畏懼的邪靈,便是由此而來。”   殺佛如來滔滔不絕,吐沫飛濺,竹筒倒豆般事無巨細,也讓陸時安深刻明白修行,絕不可胡亂隨意。   先前追隨刑徒媚骨兩人,事必躬親,盡心盡力,但刑徒卻從未提點一二,連與他交好的媚骨也是如此。   聽著殺佛如來刻意叮囑,陸時安心裡充滿懊惱悔恨,一念至此,不知為何,竟有拜師沖動,修行路上有良師教導,會少走很多的彎路。   但也隻敢在心裡想想,畢竟殺佛如來冷酷狠辣,雖然實力通天,但外界談及,依舊稱之邪靈。   陸時安可不想背負邪靈之徒的稱謂,舉世皆敵,在殺戮中消散於世。   隻是怎麼看,殺佛如來都不像是元嬰入邪之人,不過他肉眼凡胎,看不出其中玄機,也很正常,   他本就是俗世塵埃,僥幸得修道機緣,心中激昂,本以為鯉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奈何兩位師傅藏拙,他這偷生螻蟻,依然是螻蟻。   別人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他則繼續掙紮生死之間。   殺佛如來轉頭,看著神思恍惚的少年,循循善誘道:“武修一道,你根骨不好,注定難有所作為,幸好你常年錘煉皮肉筋骨,體內也算固若金湯,可惜隻能擋住世間凡夫俗子的刀劍。   至於煉氣一途,你境界會更難攀升,畢竟因果之說,實實在在存在,絕非杜撰。   你靈智未開全時,就造下太多的殺孽,無形中業火壓身,就算你極具天賦,修仙家術法,也容易道心不穩,滋生魔障,甚至墜入邪道,無法自拔。   到時隨著實力提升,可說不準引來的不是天道祝福,而是天道懲罰,天道鎮壓,甚至天雷轟殺,一切都有可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目前處境,真是金絮其內,敗絮其外。”   陸時安聞言,頓感心悸,心底發涼,忙追問破解天道懲罰的辦法。   殺佛如來眼角掠過陸時安,發現少年滿臉恐懼,半死不活模樣,讓他不禁眉眼含笑。   就在陸時安驚慌不定,來回踱步時,殺佛如來悠悠開口道:“天道祝福與懲罰,本就是修行之路的獎罰,本座跟你說過,這個世界就像有隻手在控製,這隻手名叫天道。   想要化解天道懲罰,也絕非沒有辦法,本座就有一法,可助你逃脫天道懲罰,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陸時安如夢初醒,停下腳步,迎風而立,眼神不乏狐疑。   殺佛如來此番言論鏗鏘有力,篤定十分,更讓少年多想,畢竟有此辦法,便能讓無數弒殺之人避開天道懲罰。   天道懲罰有輕有用,有人受業火煆燒,有人跌落境界,有人受天雷轟頂,更有人被天道抹殺。   陸時安也擔憂氣運不濟,惹得天道懲罰,於是拱手道:“前輩,請說。”   殺佛如來嘴唇微動:“世間修行者,證道求長生,此道無非一路一橋,陽關大道與獨木窄橋。   多數修行者闖獨木橋,縱使頭破血流,即使橋下是萬丈深淵,依如過境蝗蟲,毫不在意。   僅有部分人可走寬闊陽關大道,你若執意要從獨木橋上走到陽關道,那麼首當其沖遇到的危險,可不比天道懲罰簡單。”   陸時安再次行禮。   殺佛如來哈哈大笑:“修邪靈之法,一拳一境,一境一劫,天道懲罰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