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農歷的6月。 黃土高原上,又是一年一度的麥收季節,連日的大太陽早已將麥子烤成了金黃色,一片連著一片,一浪推著一浪,宛若金色的海洋。 “阿達,今年可是個好年景呀!” “娃娃,該要好哩,連續三年了都沒收成,要是再不好,咱這的人吃啥?” “阿達,你試吃磨一下,咱今年這三畝二分地能打多少糧?” “至少六石打底麼!” “阿達,你渴不渴?壺裡還有漿湯。” “達不渴,達還能忍,你甭再問,趕緊收,麻利些,咱在龍口奪糧,緩不得。” “還有豹口奪糧,我聽人說對麵子午嶺裡有金錢豹,連著咬死了好幾個人哩!” “咳,你還聽說,這明明就是真的,前些年外村幾個打獵的跟咱村的趙耀龍進山後就再沒回的來。” “趙耀龍?” “是的,趙耀龍僥幸撿回一條命,其他人連屍骨都沒找著。” “......” 一老一少,一問一答,言語之中既充滿欣喜又飽含著急。 快速揮舞的鐮刀下,盡是麥桿被割斷的“嚓嚓”聲,聲聲悅耳。 然而沖在最前麵收割的趙萬林卻是一點也不慌,屁股癱坐在黃土地裡,滿臉錯愕。 是的,幾分鐘前他重生了。 離譜的是,自己居然從一位領著1700塊工資的68歲小區門衛大爺,重回到了身富力強的25歲。 對他來說,這一年仍是個吃糠咽菜的糟年景。 但好的一點是自己身強力壯,而且一身趕山打獵的好本事居然都在。 前世他就是喜歡打獵,瘋狂的喜歡,可是自從96年禁槍以後,他就再也沒打過,甚至傷心的一度不肯進山。 一蹶不振了一陣子。 後來為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撇下老婆孩子南下去打工,然後一打就是幾十年,不知不覺的,就佯活了大半輩子。 到68歲還在給人當保安。 活著沒意義,死了心不甘。 上輩子他也是個普通人,不提則已,一提隻能說渺小的像一粒沙。 回味一生,唯一能在子孫後輩們麵前津津樂道的,便是他曾經如何如何用一根棗刺條嚇退十幾隻野狼,以及如何如何用自製的野兔槍放倒一頭成年金錢豹。 這便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時刻。 想不到,自己居然又回來了。 眼前目力所及的大山嶺便是聞名遐邇的子午嶺,時值炎夏,遠遠望去,盡是一望無際的碧色海洋。 時不時的,仍有槍響聲回蕩在兩座大山之間,久久不息。 這一刻,趙萬林真想一蹦子紮進那片野林子裡去。 他知道那片廣袤無際的林子裡有著無窮無盡的寶藏,但並不是誰都有本事拿出來。 要想靠山吃山,除了要有一身狩獵的好本事外,還得有一桿好獵槍。 前世最讓他嫉妒的人便是跟自己同歲的趙耀龍,這家夥單靠打獵就養活了一家五口人,早早的連地都不用種了,過著財東人的生活。 他狩獵本事平平,可就是打的獵物比誰都多,一直到幾年後,趙萬林才打聽清楚,原來他的槍大有來頭...... “萬林,你要喝漿湯嗎?我這還有一點。” 問話的人叫田美娥,是趙萬林他老婆,比他小三歲,長得眉目清秀,端莊得體,兩根大麻花辮恰到好處地搭過肩頭。 因為熱,她不停用纖細修長的手指將已經汗濕沾到肉上的藍色襯衫剝開,小心翼翼地把衣襟撩起一些,給自己扇風送涼。 天氣的炙熱,外加“的確良”不透氣這點,簡直讓她難受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萬林,你咋還歇著哩?” 這個人是趙萬林他達趙滿倉,已是六十來歲的老漢了,可他的身子骨硬的像鐵,乾起活來拔山扛鼎。 因為好奇,他站起來瞅了趙萬林一眼,心說:這狗日的剛剛就已經快割出地頭了,咋還在這原地踏步? “刀刃老了就去磨石上蹭兩下,別在那磨洋工,眼看就到黃午了。” 嘴裡發呱完,鼓搗了幾下頭頂的爛草帽,又哈腰撅腚,“嚓嚓嚓”地割了起來。 田美娥將半瓶漿湯給趙萬林拿了過去。 看到田美娥的一剎那,趙萬林一時竟還有些不習慣,前世自己的老婆因為婦科病加重最終早早的走了。 之後他就單了幾十年。 如今再見到她,眼前竟一下子多了幾分疏離,臉蛋雖然沒有前世的女人那種嫩白,乾凈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程度,但她五官端正,眼睛夠大,鼻子也挺這幾點就還算不錯了,至少看著還算過得去。 雖然胸口處平平無奇,但隻有趙萬林心裡最清楚,自己的傻婆娘仍然在用裹胸布。 可是好像也沒辦法,雖然如今的改革開放之風早已刮遍了大江南北,可在大嶺村這一代,人們仍然很保守。 如果女性胸部線條輪廓比較明顯的話,就會被人視為行為不檢點,就會受到人們的唾棄。 便隻能用裹胸布嚴嚴實實束縛住,它才能不那麼顯眼而嬌美。 趙萬林饞饞的,正看的出神時,田美娥就羞紅了臉,把半瓶漿湯放地上,說了句“現在不可以”,然後就怯怯地跑回去了。 “不可以啥?我有那麼色嗎?”趙萬林會心一笑。 不過很快就想起一件事,“田美娥她不是已經有了嗎?咳咳,我可真該死啊!” 表情很快變得嚴肅起來,前世自己就是因為沒管住下麵,在這危險時期導致老婆流產,然後就一直沒好過,然後就...... 想到這,他真想甩自己兩巴掌。 “對了,你不能乾重活啊!” 趙萬林本能喊了一聲。 前世的自己懂的常識太少了,否則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撂下鐮刀,趕緊追了上去。 田美娥感到莫名其妙,心說他怎麼會突然關心我和孩子呢?難道他不希望我把這幾畝麥子割完麼? 又隱隱有些後怕,怕他追上來打自己,捉起鐮刀就十萬火急地割起來,鋒利的刀刃咬到腳脖子上都渾然不知。 “美娥,你把鐮刀放下。”趙萬林認真地阻道。 “我不累,我還能......我能割!” 一緊張,兩隻手掄的更快了,趙萬林無語了,便大聲喝道: “美娥你聽不聽我說了,你有身孕,你不能乾重活,這會很危險的!” 這話似乎管用,田美娥放緩了速度,趙萬林趁機抓到她的細手腕上,把鐮刀奪了下來。 這一幕,看的趙滿倉一臉懵逼,還以為趙萬林這家夥又要發瘋了,他下意識站了起來。 田美娥急的站了起來,眼神極速地閃爍著,她知道自己這男人就跟打獵一樣,動起手來是六親不認,打自己一頓不要緊,可是肚子裡的孩子...... 她像受驚了的小兔子,眼睛迷離中又帶著幾絲惶恐,呼吸急促,不敢吱聲。 趙萬林把鐮刀往地上一扔,款步上前,將她攬入懷中,可是下一秒他就怔住了。 原來她的後背全是骨頭,兩邊肩胛骨像刀一樣鋒利,恍惚間趙萬林都還以為自己摸到人體骨架上了呢。 支離破碎的畫麵,旋即就在他的腦海中迅速地編織開來。 前世自己執著於打獵,很少管顧過家,家裡要吃的沒吃的,年年青黃不接,為了倆年幼兒子,田美娥由平時的一日兩餐,減少到一日一餐,再到後來更艱難了,她乾脆就餓著自己。 趙萬林記得有一次,自己的傻婆娘餓忙了,拿著幾毛錢跑去街上買吃的,碰著了一個價格不貴的賣蘿卜攤,然後就坐在攤主的小馬紮上,像小兔子一樣哢嚓哢嚓地吃,一口氣連吃了十根,把攤主嚇壞了。 “這可是蘿卜啊!” “吃那麼多你心裡不難受嗎?” 直到攤主知道她懷有身孕,最後不僅沒有收她錢,還白送了她幾根,好心囑咐她餓了再吃,一次吃完對身體不好。 沒錯,吃多了蘿卜會傷脾胃。 想到這些,趙萬林就愧疚難當。 前世的自己有名是在打獵,實際上連一隻兔子都沒打到過,時常空手而歸,把自己餓的眼前發黑。 直到多年以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手藝才逐漸精湛,可那時候的田美娥早已經不在。 “美娥,你放心,我是真的擔心你和咱娃,沒有別的意思。” 他軟軟地說著,心裡暗暗告訴自己:重來一回,我雖然依舊沒啥本事,但起碼我還年輕,我有力氣,我能趕山打獵,我勤快點也不至於讓你跟咱娃餓肚子。 隨後,他收起鐮刀,把自己的也收了起來,對老爺子囑咐了兩句,說自己先拉一趟麥捆回去再來收。 可他話還沒說完,老爺子就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了。 他狗日的就是一聽到槍響聲,就心慌的坐不住,就是一看到別人打到野物,他心裡就犯嫉妒。 又菜又愛玩,還不肯服輸。 老爺子惱的本不想搭理他,卻還是氣不過,順嘴就嘟囔了出來。 “打獵要是能當飯吃,這大嶺村的人誰還想種地?打獵不嫌儾然?還能輪到你來湊這熱鬧?” 趙萬林沒有搭腔,自己跟老父親向來是麥芒對針尖,一言不合就開打,少說一句總是好的。 便彎下腰去,悶聲捆起了麥腰子,一邊安慰著了慌的田美娥,讓她哄著倆兒子去拾麥穗,輕省些,免得真給累出毛病來。 多番勸導,田美娥也終於卸下防備,乖乖去了,隻是心裡仍然想不通趙萬林為什麼對自己好,還是很難徹底放心。 在她眼中,趙萬林哪裡都好,就是脾氣太差,打不到獵就總會找爛理由打自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一刻,趙萬林默默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搶在他前頭找到那桿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