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時節,正是洋槐樹揚花盛開的季節,因此漫山遍野都是洋槐花的乳白,就好像誤入了開滿梨花的梨林裡一樣。 趙萬林不清楚這年代的人吃不吃洋槐花,亦或者他們還傻傻的以為這種花有毒吧。 但是他清楚,洋槐花可是不可多得的上等食材,在大嶺村,人們最常見的吃法有三種,其一,用來蒸疙瘩吃,叫洋槐花疙瘩,其二,和著雞蛋清炒來吃,叫蛋炒槐花,其三,和著麵粉攤成薄餅吃,叫槐花餅。 總之,不管哪種吃法都會讓人饞的流口水,至少這個年代的人會當山珍海味來吃。 趙萬林心想,自己身邊放著這麼多的美食,不吃真可惜了。 還有人覺得這是一個吃糠咽菜的糟年景嗎? 好吃的遍地都是,隻是還沒被人發掘出來而已。 來時帶的尿素袋子是空的,於是趙萬林又花了將近半小時,捋了滿滿一袋子,然後就果斷地往回撤了。 即使又看到幾大樹黃燦燦的野杏子,他都忍住沒再去摘。 上到塬上時,太陽又斜下去了一些。 紅色小背心上的汗從來沒乾過,這會兒,趙萬林估計都能從中瀝出鹽巴來。 在陽光的暴曬下,兩個膀子已經黝黑黝黑的了,臉上也不可避免地黑了一圈。 好在這年代的人根本不關心你有多白,因為壓根就沒有人的皮膚是白的,大都是一種看起來健康的麥黃色。 女人看男人的標準,主要是看身胚子大不大,乾活有沒有力氣,能不能吃苦,隻要滿足這些,這個男人就是標準的,跟白不白沒關係。 當然要是帥氣一點的話,就更加惹人羨了。 男人看女人,一般都是看她的臉型飽不飽滿,因為這牽扯到旺不旺夫的問題,基本上,這年代的人都很迷信這點。 其次是看女人的臉蛋是否健康紅潤,最後才看乾不乾凈,乾凈主要是看臉蛋光不光堂,還有穿衣以及頭發整不整潔,隻要滿足這些,那就是村花級別的了,也跟皮膚白不白沒關係。 一口氣走了好幾公裡的路,趙萬林累的快要支棱不住了,爽性一屁股坐了下來。 心說:要是有一輛自行車就好了,從郊野到地莊這段平路就不用再走路了。 當然,自行車自己是一定要買的。 前世自己就因為沒有自行車,趕個集都得花一整天時間,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走去和走回的路上。 看了看八隻野兔,此時早已經將籠裡的榆錢錢吃光了,吃的有點精神了,然後一個個就又機警了起來,瞅它們一眼,它們就會嚇的簇成一團,露出一對驚恐的小眼睛,粉嫩的小兔鼻跟嘴巴精致地縮在一起,不停地微微顫動著,像是在嗅探什麼。 然後,騰開的籠底就都是兔糞和兔尿,在大太陽的照射下,散發出濃濃的尿騷味,還有一股濃烈的屎臭味。 可真是一堆大草包啊! 趙萬林看的有些嫌棄,前世自己也養過兔,記憶之中,這些家夥除了吃還是吃,根本就停不下來。 小黑熱的直吐舌頭,喘息聲急促。 此時麥地裡的麥子早已被收割一空,遠遠地望去,整個郊野都空蕩蕩的了,這一過程僅僅才持續了幾天時間,村子裡的人搶收麥子的速度可真是驚人。 現在麥地裡就隻剩下拾麥穗的小孩,三三兩兩,有的成群結隊,麵朝黃土背朝天,這年代的小孩太苦了,他們長大以後都是七零或八零後,不過也有不少快樂的時光。 趙萬林感慨,放到前世,哪個小孩願意拾麥穗?還嫌太陽曬呢! 稍稍歇了會兒,精神了些,便又挽著籠子往回走。 八隻野兔,少說都有四五十斤重了。 相當於自己馱著四五十斤重的東西下山上山,眼下,還得再撐幾公裡。 不過自己也是真能抗,除了熱之外累倒是一點都不累,年輕可真好。 一直熬到胡同裡時,才涼爽了些,這裡楊樹多,高高大大,稠密的葉子遮住了太陽光,幾乎一條路走到頂全是陰涼,時不時還有風拂麵而過,就別說有多愜意了。 這就是苦乾甜來的感覺,踏實又滿足。 快到地莊裡時,趙萬林適當的加快了腳步。 因為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再慢有可能會錯過揚場,涼風自己有的是時間享受。 西斜到楊樹梢頭的陽光,投射到地麵上,微微泛起紅暈,光的熱度仍然不減上午那會,又刺眼又難受。 隨著楊樹梢的擺動,風似乎越來越大。 趙萬林一口氣穿過了澇池,穿過大十字路口,來到了地莊裡。 此時晴朗的天邊多出一片烏雲,趙萬林還沒怎麼慌,然後他就聽到過路的鄉親們倉惶的吼叫聲。 這聲音堪比“鐵坦尼可號”撞擊冰山前親眼目睹的船員們的第一反應,沒錯,就是大事不好了的陣勢。 趙萬林本想依著路旁的麥秸垛喘口氣,這麼一折騰就沒心思了,跟著也稀裡糊塗的慌了起來。 胳膊彎上挎著野兔,背上還背著獵槍,還有沉甸甸的洋槐花,還有小黑,心想自己還不能直接就去碾場上,得回地院一趟。 畢竟給人看到了不太好,這年代,隨便一件芝麻小事都能給鄉親們傳到九霄雲外去,自己要盡量的低調。 回到地院,放下了槍,將兔子和著小籠一起鎖在窯子裡...... 來到碾場上時,老大一家早都把自家的麥子揚出來了,他們正忙著裝袋,一家人都是成年人,乾起活來風風火火的。 許是因為剛剛聽到了鄉親們的大驚小怪聲,他們也慌了,個個臉上是驚恐萬狀,盡管他們忙的過來,可麵對一年的收成,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糧食就是命脈。 而自家的麥,田美娥一個人在楊,雖然動作很麻利,但明顯很不熟練。 女人天生就不適合揚場。 風向一變,她來不及閃躲,然後麥皮和麥土就迎麵朝她撲打過去,等飛飛揚揚過去了,她就灰撲撲的,變成了土人。 一張大美人臉就像給土灰糊住了一般,長長的睫毛給土灰壓的沉沉的,整張臉上基本就隻剩兩個黑眼珠子在轉動了。 記憶中,趙萬林還從來沒見過田美娥有這麼灰頭土臉過,要不是她站在自家麥堆前忙著,趙萬林還真就認不出來了。 “快,我來揚!你掃。” 趙萬林立刻沖上去,從田美娥手中抓過木鍁就揚了起來。 實際上,揚場至少得兩個人協同操作,一個人揚,另一個人用掃帚掃,這樣才有效率。 一個人揚,不幾下就得停下來掃一陣子,再揚再掃,費時又費工,清理的也不徹底。 可能是因為天空中又多了幾塊烏雲,趙萬林揚了好半天,田美娥都沒說一句話,拿著掃帚隻顧著埋頭掃。 風又大了一截,這對揚場的人來說,簡直不要太美。 可田美娥的心卻懸的更緊了,北邊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多了幾塊黑雲,都是大塊大塊的,就像黑色的山巖,有三分之一的太陽光都給遮住了。 而眼下才揚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麥子,再看看碾場上,別的人家早都收拾妥了,碾場的地麵清理的鏡光光的,而自己家的到處是亂糟糟的,濺出來的麥粒也沒人去管。 連著喊了趙東陽好幾次,結果這小家夥就隻顧著玩,左耳進去右耳又出來,根本就沒把他媽的話當回事。 情急之下,田美娥也顧不上去訓兒子了,隻得陀螺一樣不停地轉。 眨眼半個小時過去了,老大趙萬田忙完才發現趙萬林回來了。 開口就囔囔了起來,“萬林,你是個死人嗎?揚場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溜的沒影兒,你在忙啥呢?打獵能當飯吃嗎?你不嫌你婆娘恓惶!她一個人拚死拚活……” 說著,一看到田美娥把自己糊成了小土人,頓時又是哭笑不得,剛剛的嚴肅臉一下就給毀了。 這時老爺子也回來了。 看到老四家的麥子還幾乎沒動,當場就急了,二話不說就沖到了麥堆前幫忙。 一邊大聲問:“東陽他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蛇皮袋子呢?這會天很不保險,我先幫你裝著,你快去拿蛇皮袋子來。” “袋子?” 田美娥恍惚才想起了袋子,四下裡瞅了瞅,結果一個袋子都沒有,就急了。 “袋子剛剛不還在麥秸垛下麵麼!” 一邊心想:該不會是給風吹跑了吧? 心裡一急,就趕緊將掃帚塞給趙滿倉,跑去找了。 再沒什麼都不能沒袋子,田美娥越想越慌,心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老爺子也看出了兒媳婦的慌亂,找不著蛇皮袋子一切都沒瞎,大雨一來,一年就白乾。 自己雖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卻也沒辦法,隻能在心裡默默祈禱了。 趙萬林揚的飛快,一鍁接一鍁,一人頂三人。 東風非常帶勁,三下五除二就將殼粒分離開,麥殼和著土灰被吹到十米開外的地方去。 隨著東風的猛吹,天上的烏雲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幾乎在驟然間,太陽就全給遮住了,霎那間,大地就變的昏黃,天空中彌漫了黃沙,仿佛天地一色,極為恐怖。 大碾場上,人們的心懸的更緊了。 手腳麻利、壯勞力多的人家早早就收拾完了,坐在門檻上,就著大蔥,啃著細麵饃,或搓著身上的黑垢,享受著暴風雨降臨前的刺激。 “敬平,你這家夥還悠然地坐著,搞快拿木鍁來揚。”趙滿倉急吼了一聲,眼睛裡直冒火星。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趙萬林耳邊忽地傳來“滴開雨星子了”的話。 下意識的,心就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