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趙繼茂炕頭時,發現他正似睡非睡地睡著,一隻胳膊放在被子外麵,被煙熏的泛黃的五指隨意地分開,像是僵住了一樣,整個人都紋絲不動,在煤油燈的映照下,整張臉都瘦垮了,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見狀,趙萬林不由地心裡一緊,同時腦袋裡翁了一下,隨後就是放空了一樣的感覺,就像是親歷了“人死燈滅”的幻境中一樣。 不過聽趙羊來說他剛喝了藥不久,心裡就踏實了很多。 他沒有立刻去喊他,本能伸出手去試探他的鼻息,感覺到自己指關節上的汗毛,被微弱的鼻息吹動了,心裡就又踏實了幾分。 “趙繼茂?”趙萬林湊近了一些,低聲喊道。 趙繼茂仍然紋絲不動,意識渾濁不清。 “趙繼茂?” “趙繼茂?” “趙繼茂?” 趙萬林連著又喊了三聲,仍然沒有回應,他這才采取推的方式,輕輕的在他的肩膀上推了推,再連著喊了兩聲。 這才隱約聽到了趙繼茂的回應聲。 “嗯......” 聲音低沉的像是從地莊的溝底傳來的微弱的幽靈低吟一樣。 趙萬林立刻端起煤油燈,湊近到趙繼茂麵前,又重重地喊了兩聲,趙繼茂這才微微睜開了眼。 此時此刻,趙萬林發現他的眼睛乾巴巴的,毫無生氣,就像是紙人一樣,細細一觀察,竟還有些後怕。 感覺自己麵對的就像是一具死屍一般,盡管心裡非常的不舍,可身體早已經在抗拒了,本能地跟他拉開了距離坐著。 好半天,趙繼茂才漸漸地恢復了意識,眼睛也睜的更大了一些。 正浮想聯翩之時,忽然一隻手抓到了趙萬林的右胳膊上。 胳膊察覺到異常,就本能地將其甩了開來,那胳膊就像是失靈了一般,完全不受趙萬林的控製。 緊跟著,趙繼茂就說話了。 開口的第一句就是“萬林,我撐掛不住了”。 “別說瞎話!你會好起來的。”雖然心情很沉重,但趙萬林還是極力安慰著他。 這時他的手又嘗試抓了一次,趙萬林主動將自己的胳膊給伸了過去,直到被趙繼茂穩穩地抓牢,然後他才放心了。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我聽著呢。”趙萬林大聲說道,然後就俯下身,湊近了趙繼茂的嘴巴前聽他說。 此時此刻,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小,而且很不清晰,不仔細聽,是很難分辨的清楚。 “嗯。”趙繼茂沉沉地道:“我馬上就要死了。” 聽了這話,趙萬林便也不再說客套話了,順嘴“嗯”了一聲,道:“你直說吧,我聽著呢。” “我死後,我不知道我羊來......” 說到這裡聲音就哽住了,許是因為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讓趙萬林半天一個字兒都沒聽清楚。 但趙萬林已經猜測到他心裡的意思。 忙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照顧好你趙羊來的。”微微一頓,又立刻道:“有我在,他至少不會餓著肚子的,這點你就放心吧。” 聽了這話,趙繼茂把趙萬林的胳膊抓的更緊了,上半身微微拱起一些,然後腦袋就自然地給趙萬林點了個頭。 也可能是想磕頭! 激動的想說什麼,奈何氣血太虛弱半天都吐露不出一個字兒來,再一激動,眼角就流出了淚來。 “好好,你快躺下吧!” 說著,趙萬林將胳膊一抬,然後趙繼茂就失去了拉拽空間,身子順勢落躺了下去。 趙萬林立刻又道:“其實你完全不用謝我的,你救了我一命,我負責幫你照顧你趙羊來,這是應該的,也是天經地義的。” “嗯!嗯!” 許是連續兩次的拉扯,趙繼茂突然就有了聲音,與此同時,眼淚也多了起來。 接下來趙萬林就不知道該怎麼勸導他了,畢竟自己跟他也不怎麼熟,生活中壓根就沒什麼交集,如果那天不是幫他救趙羊來,如果後來沒有買他家的兩隻山羊,就幾乎沒有任何的關係。 就這樣,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就像是在看著趙繼茂一點一點的死去一樣,這種感覺,趙萬林是非常厭惡的。 卻也是無可奈何。 此時趙繼茂身上已經隱約散發出了老年人身上的腐臭味,準確說,那是一股腐屍味,這讓趙萬林更加確信了他即將死去的信號。 正這時,趙繼茂嘴裡又囁嚅了起來,貌似不太重要,但已經從他嘴裡說出來了,趙萬林就隻好微微俯下身去聽。 “我羊來從小....他,他很聽話....相....相親....談,談嫌......” 仍然是斷斷續續的,但趙萬林大概的也能猜到他的意思,趙羊來小時候沒媽,可憐,又因為殘疾,長大後相親沒人看得上他雲雲。 趙萬林聽了其實也挺無奈的,像趙羊來那種樣子,換做是自己,也不可能會看得上他。 至於後麵,趙繼茂說了什麼,趙萬林就直接一點都聽不清了。 然後就果斷遠離了開來,瓷愣愣地坐著,難受地看著他艱難地表達著...... 說著說著,趙萬林突然就感到自己的胳膊像是被什麼猛抓了一下,然後當他再回頭看他時,他的眼珠子就已經不動了,瞳孔就像水波一樣無限放大著,直至眼仁兒徹底模糊。 因為是圓睜著眼睛,此時他的模樣兒看著就格外的讓人陰寒。 “喂喂!”趙萬林緊張地叫了兩聲,結果沒有反應。 然後他趕緊扭動了下胳膊,很快就從他的手中掙脫了出來,立刻跳下炕沿,大步流星沖到了院子外麵去。 瞬間,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脫離了苦海一邊,渾身一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當他看了趙羊來和趙亞軍一眼,心情忽然間又變得非常復雜,一瞬間竟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夜空中仍然是暗乎乎的,月亮高高掛在樹梢頭,月暈明顯,就像是月亮的周圍氳了一圈朦朦朧朧的煙霧。 不遠處,藥鍋底下的篝火仍然嗶嗶啵啵地燃燒著,照的四周景物都昏黃了。 趙萬林扭頭往趙繼茂所在窯子裡看去時,發現裡麵的煤油燈已經陰暗了許多。 而且突然之間,他竟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心發寒,很快,一股寒流就席卷到了全身,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時鞏潤仙從自己的窯子裡走了出來,想看看他們聊的怎麼樣。 結果往那窯子裡瞅了半天都沒看到趙萬林人影,又朝著趙羊來那邊瞅了瞅,也沒看到趙萬林人影,當場就好奇了。 正要走過去看時,趙萬林突然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鞏潤仙還沒開口,自己就被趙萬林的兩隻大手穩穩地扶住了,而且扶的有點用力,用抓來形容都不過分。 “祖奶,他‘走’了。”趙萬林聲音沉沉地說道。 “走了?”鞏潤仙一時還沒聽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又問:“你是說他歿了?” ‘歿’是在大嶺村人死了的方言,作為時代新人,趙萬林說的話多少有些隱晦。 “是的,人歿了。”趙萬林肯定道。 然後,鞏潤仙就沒再說什麼了,間隔了五六秒鐘,仰天輕嘆了一聲。 喃喃地道:“歿了就好,省的受罪,隻是可惜了,才四十來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