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不易在房間裡等了大約兩刻鐘,聽到外麵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蘇兄弟!” 一道粗豪的聲音隨之響起。 蘇不易連忙走出房間,就看到王伏虎含笑沖他招了招手,轉身帶頭引路,說:“黃叔父要見一見你,跟我來吧。” 蘇不易連忙快步跟上。 他心頭頗為驚喜。 雖然,按照王伏虎所說,此事成功率很大,但他已經習慣了,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不對結果抱有太多期待。 期待放低一點,失望也就會小一點。 既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這是兩世為人帶給他的生活經驗。 “王大哥,你剛才怎麼說的,黃大人這就願意見我了?”蘇不易問道。 隻差一步就踏入先天的強者,秘藏五門全開,實力和蘇連城一般無二,已經站在了武師巔峰,這在山澤郡已經是響當當的大人物了。 獻媚討好的人太多太多,不要說他一個凡俗武夫,就是那些低階武師想要因私事拜見對方都是很難的。 所以,雖然對方和王伏虎有舊,也和他有特殊緣分,但是否願意給麵子見他,實在難說,他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沒想到…… 想他拜神失敗後,蘇連城就沒有主動召見過他這個親兒子一次,而黃大人卻因為和王伏虎有舊,在其引薦之下,就願意見他一麵。 他隻能感嘆人和人的秉性的確天差地遠。 “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王伏虎絲毫不居功,笑道: “你武學天賦優異,古修之道又看到了曙光,有機會成為武師,還和黃叔父有特別的緣分, 我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他就讓我帶你過去。 當然,黃叔父隻是願意見你,到底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還要看你過去後的表現。” 蘇不易點了點頭。 王伏虎邊走邊說:“我這位黃叔父啊,雖然我叫他叔父,但他今年不過三十八歲,隻是和我父親相交在前,我才如此稱呼。 說起我這位叔父,也是個妙人,要論實力,他或許在咱們楊府一等客卿中算不上最頂尖的,但要論名聲,卻是響當當的。” “哦?” 王伏虎笑道:“我這位叔父,剛進入楊府時,是名二等護衛,卻不知為何得罪了一名一等護衛。 那人對他百般刁難,之後在一次獵殺任務中,對方更是逼迫他斷後,引走一頭一級妖獸,這幾乎是必死之局。 可結果卻是黃叔父好端端的回來了,還突破為武師,那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突破到武師後,和府中三位武師一同去做執行任務,隊伍中有人是叛徒。 他們的行動暴露,遭到數倍於自己的人手追殺。 黃叔父不知所蹤,大家都以為他遭遇了不測。 結果半年後,他卻提著那名叛徒和截殺他的首領的人頭回來了,修為也更上一層樓。 ……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了七八次,大家都說他是那種氣運昌盛之輩,擅長死中求活,絕地反擊。” ‘不僅運道好,而且是一個狠人啊。’ 蘇不易注意到凡是欺壓黃大人的人都死的不明不白,心頭一動。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座飛簷翹角的二層閣樓前,閣樓紅墻黑瓦,高有兩層,整體呈方形。 王伏虎站在門口,大聲道:“叔父,人我給你帶過來了。” “進來吧。”裡麵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步入閣樓中,四處點著一個個青銅燈盞,將客廳照的燈火通明。 蘇不易一眼就看到一位盤膝坐在灰色蒲團上的中年人。 路上王伏虎的話,讓他不由在腦海中勾勒出了黃大人的形象:一名渾身煞氣、目光冷漠、桀驁不馴的狠人。 可現在他見到本人,才發現對方的形象和氣質和他猜想的完全是大相徑庭。 其人身穿一身素白色勾勒著水雲紋的長袍,麵容清臒,身材適中,正看著客廳墻壁上懸掛著一副字。 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名武者,而像是一名儒雅文士。 蘇不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是一首詩: ‘日出扶桑一丈高,世間萬事細如毛。’ ‘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心中萬古刀。’ “坐吧。” 黃元定目光從那副字上收回,看向蘇不易,神色平和,含笑道。 蘇不易恭敬抱拳行了一禮,在對方麵前的蒲團上盤膝而坐,腰桿挺得筆直,雙手扶膝,坐的極為端正。 “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出身城南蘇府,本是蘇府三少爺,想走千年前的古修之道,我說的可對?” 黃元定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蘇不易,發現此人沒有尋常人見他那般忐忑和拘謹,暗暗點頭。 “是。”蘇不易神色從容。 黃元定又問:“一日之隔,就從大家族的三少爺,變成了低賤的奴仆,身套枷鎖,心受束縛,不得自由。 可從你的眼神中,我並沒有看到半點頹喪,反而感覺你充滿鬥誌,這是為何?” 蘇不易想到剛才黃元定目光留戀的那首詩,心頭一動,說: “人世處處是樊籠,這世上哪裡有人能擁有真正的自由? 蘇府三少爺還是楊府奴仆,不過是自由的邊界不同罷了。 況且,隻有靠自己實力奪取的自由,才算是真正的自由,我以前所擁有的說到底不過是鏡花水月。 既然那些東西本就不屬於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也就不必為失去而感到可惜。” 蘇不易的回答,似乎有點出乎黃元定的意料。 他微楞了一下,目光在墻上那首詩上一掃而過,然後饒有興致的看著蘇不易,說:“倒是聰穎,就是機心太重。” 蘇不易:“……” 他剛才所說,雖然說是發自內心,但的確是刻意迎合了那首詩的訴說的心境,沒想到被對方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過,你我這種人,心思不夠玲瓏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黃元定話鋒一轉,嘆道:“你說的也沒錯,是啊,人世如樊籠,我亦是囚徒。”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入懷,取出一個青色的令牌,遞給蘇不易,說: “我對於古修之道一竅不通,無法給你太多幫助。 聽說你想要去藏書樓一觀,明日你拿著我的令牌前往,自可達成心願。 另外,你想留在府裡,還是去往郡城都可以,拿著我的令牌,去事務房報備一下,就行了。” 蘇不易微微一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獲得認可,有點意外。 畢竟,以黃元定的地位和實力,想要攀附他的人不知凡幾,他已經做好了接受諸多盤問和考驗的準備,沒想到就這麼輕易過關了。 黃元定沒立即得到肯定答復,不由輕嗯一聲,露出探詢目光。 “多謝黃大人。” 蘇不易反應過來,連忙雙手接過令牌,解釋道:“我沒想到您這麼看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黃元定一愣,繼而愕然看著他,問道:“我很看好你?你為何會產生這種錯覺?” “難道不是麼?” 蘇不易聲音不自覺低了下來,“您隻問了我兩句話,連考驗都沒有……” 黃元定眉頭一挑,神色變得古怪,說:“重要到需要我特別考驗的地步?這種錯覺你又是如何產生的?” 蘇不易嘴唇微張:“……” 他現在哪裡還不明白,對方對他是垂憐,並不是覺得他可堪大用。 他不由深深的低下頭,看著黑色的地毯,試圖在上麵找出一朵花了。 “哈哈。”一旁的王伏虎憋不住了,笑出了聲。 黃元定看著蘇不易無地自容的模樣,也是不由哈哈大笑,笑聲間歇後,才道: “曾經有人幫過我,你看起來又有些成器的可能,我也就順手幫一把罷了。” 蘇不易尷尬點頭。 “我剛才話說的直接,但並不是刻意打壓你,你的優秀我看得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拜神失敗後,果斷轉向已經沒落的古修之路,可見你處事果斷,心智堅定; 遭遇重大變故也不見消沉,可見你心性沉穩,誌向遠大。” 黃元定做文士打扮,說話也是文縐縐的。 “不過,你要清楚,這些優秀的特質隻是錦上添花,最重要的還是實力。 否則,哪怕你心裡裝著春風海洋,可無法成為武師,終是螻蟻,前方的路注定隻能越走越窄。” “嗯。”蘇不易默默點頭。 “還有!” 黃元定眼睛微瞇,氣質也從溫和瞬間轉為冷厲,說: “別人越是將你當成瓦礫碎石,你要是有血性有骨氣,就越要為自己爭口氣,活出個人樣來。” 蘇不易神色一肅,認真說:“我會的!” “去吧。”黃元定擺擺手。 蘇不易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禮,和王伏虎一同出了門。 他捏著令牌,心頭頗為歡喜。 他也沒想到,自己進入楊府的第一個目標,就這麼輕易達成! 兩人要分離時,蘇不易叫住王伏虎,朝著他鄭重作揖,神色認真,說:“王兄今日引薦之恩,我一定銘記於心。” “嗨。” 王伏虎連忙扶起蘇不易,笑道:“蘇兄弟言重了,不過是動動腿,張張嘴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擺擺手,徑直離去。 蘇不易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又抬頭看著茫茫夜色。 他想起了前世的一句電影臺詞:前麵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也不是,天亮之後會很美的。